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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绯莲的身子猛地一颤。
还在打坐调息中的她,不知为何内力突然紊乱,原本听话的内力此刻却变成了横冲直撞的剑,不停地撞击着她的武脉,那种滋味仿佛被千刀万剐。
很熟悉,在决赛的前夕,宋绯莲曾经承受过类似的苦痛。
宋绯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它们,生生将那割肉之痛忍了下来。
“你怎么了?”
屋内的范琳琳察觉到了宋绯莲的异常,连忙走了过来。
若是宋绯莲此刻并没有失明的话,她能够看见面前正站着一名身着红服的美丽姑娘。
而且,包括她自己,穿着的也是红衣。
她们所着的服饰既像是嫁衣,又并非嫁衣,而是类似的形制。
原本范琳琳是要宋绯莲同她一起穿嫁衣的,可宋绯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两人各退一步,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原本,她连红衣都不愿穿。
宋绯莲只想让那个姑娘看到自己穿嫁衣的模样。
但是,为了从范琳琳口中得知荆小情的下落,还有确保她的安全,宋绯莲不得不这么做。
在范琳琳靠近的那一刻,宋绯莲差点压制不住武脉中的内力。
“……离我远些。”她冷淡道,额头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汗水。
范琳琳被宋绯莲拒绝,她后退一步,头上的凤冠叮当作响。宋绯莲连忙稳住气息,重新调动五脏六腑内的真元,努力将紊乱的内力压制住。
这太不寻常了。
先前在飘羽阁的山上,真元也好、内力也罢,向来都只有对她俯首称臣的份儿。宋绯莲对于武学天然地就有一种掌控力,就像曾经在现实的世界,她只一遍,就可以将书本上的知识尽数掌握熟练运用一样。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绯莲擡起头来,“看”向窗外。
可是自跟纪星辰的那一战后,她便被带到了城主府内,同范琳琳做什么劳什子“交易”。
令宋绯莲没有想到的是,范琳琳的要求竟然是让自己成为她的“道侣”,杀了瀚阳城主范轩,让她成为新的瀚阳城主。
而从范琳琳的口中,宋绯莲得知荆小情被魔修捉走的事。范琳琳在魔修中有眼线,此刻,只有范琳琳知道荆小情的下落。
宋绯莲的确能够冲出城主府去寻荆小情,但,魔修十六宗盘根错节,且位居南城,没有情报,倘若她一个人去寻,就不知道要花费多久了。
她耽误得起,可是荆小情不行。
宋绯莲像是被软禁在了这城主府内,范琳琳不允许她与守心一支的任何人有联系,若是往日,这威胁宋绯莲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直接用摇光剑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可,范琳琳却告诉她,事情一日不成,她便一日不会知道荆小情的下落。
她不可能拿荆小情冒险。
还有,她的眼睛……
宋绯莲擡手,摸了摸裹在眼睛上的布条。
不知是否是与纪星辰的内力冲撞所致,再次醒来后,她的眼球虽然还在,可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一片黑暗之中只能模糊地显出几个虚影。
不论是哪个世界,她都未曾体验过失明的感受,她将神识放出尚且能够感受到周围,但这种感觉比起视觉来说,终究也差得太多。
没有眼睛,她拿什么去寻荆小情?
“你还好么。”范琳琳站在距离宋绯莲一步的位置,她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宋绯莲,“我们马上就要去见父亲,你莫要这时出了纰漏。”
宋绯莲冷笑一声:“……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除了武脉中内力的暴走,宋绯莲还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奇怪,胸口发闷,叫她有些喘不上起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下稍有不安,却不肯在表面上表现出来。
既然范琳琳还在屋中,宋绯莲便权当转移注意,开口问道:“既然你要杀掉你父亲,为何一定要我来。你经营了这些年,难道连杀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当真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
模糊的感知中,宋绯莲感觉到范琳琳朝她递来了一条帕子。宋绯莲当做没看见,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范琳琳便将它放到了她的手边:“并非我不想杀他,只是我的心腹,多为城主府的人。而我们身上……”
范琳琳迟疑些许,最终还是说道:“……都有他亲自刻的暗符。”
“暗符?”
宋绯莲眉头微皱:“包括你?”
“……正是。”
范琳琳看着宋绯莲的脸庞,她知道宋绯莲看不到,因而也并没有隐藏自己脸上的失落:“用这种方法逼迫了你,我的确感到抱歉。但,我已经走投无路。”
“一旦我们对他动了杀念,身上的暗符便会生效,要受万虫噬心之痛。”范琳琳垂下眼睛,“我并非没有派人杀他,甚至偷偷花过重金,请散修动手。可是城主府的人,还未接近就已经被暗符反噬;而散修,若是修为高深,又怎么可能甘心做散修?”
她没有办法,只得将希望寄托于武道大会、还有未出嫁的自己身上。
毕竟,其他门派的人身上一定不会有暗符,即便是对范轩动了杀心,也不会受万蛊噬心的苦。
而武道大会的头筹,不会像曾经的散修那么没用,连瀚阳城主的身也近不了。
“那你,又为何要杀他?”
分明是生养自己的父亲——宋绯莲听说过,瀚阳城主与妻子伉俪情深,夫妻恩爱,二人如神仙眷侣,只可惜城主夫人却因难产而死。
瀚阳城主发誓要好好照顾孩子,范琳琳看上去生活也并非过得不好,吃饱喝足,生活优渥,为何要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
“……哈。”
不知这个问题是否戳到了范琳琳的心,她只是轻笑一声,很久都没有接宋绯莲的话。
既然她沉默,那宋绯莲便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她坐在床边,只听那外边的丫头唤道:“小姐,时辰到了。”
“知道了。”范琳琳扬声道。
她并没有叫那丫头进来,自二人都已着装完毕之后,她便遣了所有人,房间里只留下了她自己还有宋绯莲。
宋绯莲并非惫懒之人,她将腿旁的摇光剑别进腰间,从床上站了起来。
若是可以,她要今夜立刻就杀了瀚阳城主,好叫范琳琳告诉自己荆小情的下落。
范琳琳站在屋子中央,愣愣地看着同样是一袭红衣的宋绯莲。她不说话,宋绯莲便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良久之后,宋绯莲才听见范琳琳轻笑一声。
“自我十二岁之后,我听到的,便全都是说我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话语。”
她转身,朝大门走去。“若是父母恩爱,双亲健在,我与母亲生得一样,那是幸运。”
宋绯莲听到这句话,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听见范琳琳飞快又冷淡的声音。
“可若是母亲离世,徒留一位‘痴情’父亲,那我这张脸,便只能给我带来灾祸罢了。”
话毕,范琳琳便双手推开大门,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
宋绯莲望着她离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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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蓝色的光芒升起的一刻,荆小情心跳空了一拍,可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股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的痛楚便从下至上将她包裹!!
怎、怎么会……?!
灵山大阵为什么会突然开启?!!
这股疼痛像是直接从她的灵魂中生出的一样,强迫着她必须要面对,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凄惨的尖叫骤然间在螫魂塔的铜雕像面前回荡,荆小情的头颅用力向后仰去,细长的脖颈以一个快要断掉的角度弯曲着。
冲天的蓝色光芒刺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再穿出,看上去就像是将她包裹在了其中一样。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这股灭顶的痛意。
惨叫声久久未能平息。
好痛…好痛……
救命……救命啊……
……妈妈……
荆小情的眼泪瞬间就飘了出来。
被徐桥一剑洞穿了肩膀也好、先前不慎跌入悬崖之下也好,她经历过无数艰难痛苦的时刻,却没有一次如同现在一般,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死去。
因为,除了死之外,已经无法再生出别的想法了。
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皮肉被人用蛮力撕开、再往其中强硬地灌注不属于她的力量。
掌心处的痛楚尤甚,就好像有人用着最锋利的锥子,一下又一下地洞穿她的手掌,每一次都一定要戳穿了她的皮肉骨,要在她的血肉中扎出一个洞,才肯罢休。
她好痛啊。
她好痛。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
琳琅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的大脑无法对眼前的事情做出判断,因此便呆呆地站在原地。
作为旁观者,她看得清清楚楚——
并非荆小情偶然踏入灵山大阵之中、正好遇到大阵启动,而是正因为荆小情踏了进去,灵山大阵才被重新引发出来!
琳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灵山大阵是冉天宗为了消灭那些名门正派才开启的大阵,怎么可能由荆小情启动?!
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荆小情的同伴,此刻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看着大阵中升起的光柱,眼中满是欣喜和疯狂。
他嘴角的笑容甚至让琳琅都有些后背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修士还不快跑,为什么他在笑?!
“琳琅啊。”
贺亮突然出声,不知为何,在被叫到名字的一刻,琳琅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一抖。
那个人身上瞬间就散发出来一股威压,压着琳琅的双腿,叫她不自觉地就想要跪下!
贺亮转过头,那熟悉的眼神看得琳琅一惊。
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冷汗疯狂地顺着琳琅的后背滑下,她甚至连看贺亮一眼都不敢,双手撑着地面,头低垂,此刻却因为恐惧,双手也在不停地打着颤。
这股熟悉的威压感……还有让人根本无法擡起头来的感觉……
琳琅的声音都在颤抖:“宗……主……?”
是了,就是这个……
【摄魂术】。
即便原身远在千里之外,却仍旧能够用这种术法来操纵他人……
“贺亮”却轻笑了一声当做应答。
他摸了摸下巴,满意地看着面前灵山大阵中的荆小情,就像是在打量一件艺术品。荆小情的身体被蓝色光柱托着升到了空中,她的哀嚎声不断,嗓子早已经变得沙哑。
而原本已经淅淅沥沥的雨滴,此刻又一次受到大阵的冲击,变成了风雨交加。
倏地,一道雷电自天空中下落,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了光柱中的荆小情!琳琅大惊,这样短的时间,根本就不够她反应!
惨叫声也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的。
“贺亮”毫无惧色地走入灵山大阵之中,朝着半空中的荆小情伸出了双手。
她的身体缓缓飘落,就像一片破布般,最终落入了贺亮的怀中。
贺亮垂头,看着身上不断有电冒出的荆小情,他的神情简直就像是看到了爱侣,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深情。
琳琅只偷偷擡头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琳琅。”
“……在,宗主。”
“这些日子,你就继续照顾着她罢。”“贺亮”,不,现在应当说是何必,来到琳琅的面前,将怀中的荆小情递了过去,“其他的事情,你都不必再管。”
“荆小情,不允许有任何三长两短。”
虽然何必并没有说后果,但是琳琅了解他,自然知道——
若是没有照顾好,恐怕等待着她的,只有魂飞魄散。
琳琅颤抖着接过荆小情,深深地跪伏于地。
“……琳琅,遵命。”
她连声音都发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