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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怨气冲天而起,就在荆小情的身后。她离得如此之近,其中那些哀嚎、执念与苦痛,一点不落的,尽数落入她的耳中。
“绵绵师妹为何总是心悦他人?难道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够好么?”
“日日苦练,挑灯夜读,为何修为总不见长……那灵溪峰的沈思沛师姐,为何偏生能胜过我如此之多……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定要胜过你,将你踩在脚下!!!”
“思儿,你的肩上,可担着兰苍宗的未来。”
“决不能让兰苍宗断送在这一辈手中!”
“我不想死在这里……求求你,我不想死……放过我吧……不、不要,不要……!母亲,救我……!!!”
数十饱含着怨念的魂魄升腾而起,或是低吟着他们的苦痛,或是声音尖锐咒骂着一切。
男人、女人、老者、孩童,甚至在这各样声音之中,荆小情还听见了一个小女孩儿委屈巴巴的声音:
“师兄,师姐,你们在哪里?这里好黑,我找不到你们了……”
“不要丢下我……呜……”
字字句句,皆带着血泪。
空中忽地刮起一阵妖风,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天空就已经彻底黯淡下来,同夜晚没什么分别了。
或许这唯一的光亮,便是荆小情手中用雷系灵力析出的长刃。
她的胸口生闷着痛,可是已经到了如此的节骨眼,荆小情没有办法退缩。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何必,一字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方才不都与你解释过了么?”何必嗤笑一声,向身体两侧摊开手掌,旋即就有两条黑色的怨气攀爬而上,蛇一般滑到他的掌心,“你们兰苍宗内的怨念实在是太丰沛了,无论哪一个魔修都无法拒绝罢。”
“要知道,为了杀这些人可是折了我不少的手下,还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荆小情擡手抓住胸前的衣裳,额头的血管一突一突,时刻不停地冲击着她的皮肤。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仅凭着一己私欲就残害几十条人命,这样的禽兽,决不能叫他在世间停留!
这也是荆小情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想用自己的力量杀掉一个人。
她不再与何必废话,方才被他荡开后,荆小情与何必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这同样也给了荆小情调整的时间。
此时她又一次执起手中之剑,朝着何必奔来!
【北斗剑诀·摇光一式】!
既然一次不行,那就两次,若是两次不行,就再一次。
只要她还有力气,只要她还能站起,她就会坚持下去。
荆小情不相信她就连何必的衣角都摸不到。
她不是武学奇才,也并非刻苦用功的一挂。饶是在这记忆之中,她从荆玉那里得到了北斗剑诀的真传,但荆小情的剑术也不可能在几天的时间内突飞猛进,能够与何必抗衡。
这些,荆小情都知道。
但是体内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沸腾,身体之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荆小情吵嚷,它们叫着,闹着。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没用的。”
面对着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荆小情,何必甚至说得上是相当游刃有余。哪怕荆小情的速度极快,何必也侧着身子,躲过了女孩儿劈来的致命一击。
荆小情不闻不问,她一个俯身,手中的灵力剑毫不留情地拦腰砍向何必。谁知那人竟然轻巧起身,甚至脚尖还在荆小情的剑尖上轻点一下,才向后翻身退至了安全的位置。
可这对于荆小情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极大的侮辱。
“北斗剑诀?你又不是飘羽阁的人,荆玉还真舍得将这剑诀教给你啊。”
何必的语气还异常轻快,荆小情屏气凝神,不想让任何多余的情绪干扰自己的判断。她的速度愈发地快,甚至手中的灵力剑已经舞出了残影!
“又不是飘羽阁的人”?
那真不好意思了,她荆小情,就是真真正正飘羽阁的弟子,荆玉的亲传小徒弟!
“与你何干!!”
荆小情双手执剑,在何必躲过一式之后,荆小情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将手中的剑斜着斩了下去!
这一次,何必再无退路。
当——
金属相撞击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郊外响起,震得荆小情耳膜生疼。方才摇光的第一式叫何必给抵挡下来,荆小情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还以为何必会是用了盾牌一样的法器。
可是现在,荆小情看得十分清楚了。
何必并非手中没有拿别的法器。
他手里的,正是先前给荆小情诊脉的那截细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制作而成的,竟能抵抗得下她的雷系灵力?!
荆小情咬牙,她加了最后几分力气,想要将这细线从中间斩断!
谁知,何必的手臂只轻轻一用力,荆小情整个人就被他彻底推开,跌到一旁。
方才有些透支体内的灵力,此刻受到反噬,立刻叫荆小情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
她趴在地上,催促着自己快些站起。
如若此刻是自己的肉身那还好说,但是梁思思的身体,实在是太难用了……
茶魂并没有修正这段跟何必抗衡的记忆,难道说在多年之前梁思思也是跟她一样,发现了真相,随后跟何必动手了么?
“我劝你最好省些力气。”
荆小情还没来得及爬起,青年的鞋子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发根猛地一痛,头发就被何必拽起,脑袋也被迫擡了起来。
他的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
“真不知该说你太聪明还是太蠢,放心将你那中了魔气的师姐一个人扔在破庙里面。”今日,青年的嘴唇异常殷红,就像是喝了血般,他舔舔嘴唇,扬起嘴角,“还有你关心的柳前辈……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她现在的情况么?”
柳……前辈?大师姐?
为什么突然提到她们?!
荆小情听见自己的心脏极速坠落的声音。
何必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同她说这些,他必定有备而来。
分明应当是快些想办法的时刻,可是荆小情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倏地。
——【“那些邪魔外道视她为眼中钉,宁愿死在修罗伞下也要用怨气鬼气污染这把伞。修罗伞因此沾染上了极为深重的怨气,最终反噬了柳如烟。”】
宋绯莲的声音在荆小情耳边响起。
她被何必揪着头发,虽然痛苦,但此刻仰着头,正好能够看到从坑洞中升天的冲天怨气。
怎么……会?
以几乎一整个门派的人命献祭,召唤如此之多的怨气降世。饶是父亲和母亲修为高深,眼下父亲受重伤,母亲一个人,能否抵得过几十条人命的怨?!
难道说,母亲的死,就在这一日……?
“啊啊啊啊!!”
娇弱的女儿身中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荆小情暴起,手中的灵力剑直接切坡了何必的腰侧!
何必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状态下荆小情竟然还能反击,他吃痛闷哼一声,捂住侧腹向后退了一步。荆小情的灵力剑上沾染了血,此刻杀气四溢。
她愤恨地冲向何必。
她的母亲。
尽管在茶魂的记忆中,她附到了梁思思的身上,还被茶魂修正,没有办法叫出口。
但是柳如烟,就是她的母亲。
此刻提起,才发现两人相处的时间竟然如此之短,她跟着父亲学习雷系灵力,跟着便宜师父学习北斗剑法,却唯独没有跟母亲说过太多。
即便未来她想要多回忆一些那个温婉女子,所能记起的也少之又少。
可是,现在荆小情却被告知,她的母亲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从此之后,不论是茶魂的记忆,还是茶魂外的世界,她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明明她们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
明明……她还没有告诉她,自己就是荆小情,就是项思雨。
“你敢动她……你竟然敢动她……!!”
荆小情的两眼通红,不知身体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让她打伤了何必后,还能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推到地上。
天空中传来巨大的雷声。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砸在了荆小情的身上。
何必倒也不挣扎,他只是盯着荆小情,嘴角含笑。
仿佛眼前出现的一幕幕,都是他提前安排布置好的。
他不是“预知”未来。
——他“创造”了未来。
可是她没有过多的时间跟何必耗在这里。
原来方才,何必所说的“最好的观众”,竟然是这个意思。
灵力剑因为方才用力过猛而掉到了一边,荆小情对着这张她深恶痛绝的脸,这辈子第一次握起拳头,狠狠地给了他一下。
她用的力气很大,这一拳下去,何必的鼻子立马就往外淌血。
如果可以,她会杀了他。
随后,女孩儿匆忙捡起地上的剑,朝着城郊破庙的方向跑了回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奔跑,绝望又倔强。
雨越下越大了。
…
饶是柳如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有一次性见过如此多的灵兽。
原本性情温和的招梧,此时不知被什么激着,两眼通红,獠牙尖锐,化身成了巨大的模样,宛如小山般伫立在了二人之前。
周遭一共八只,每一只都穷凶极恶,龇牙咧嘴,从四面八方将破庙团团围住。
其中一只招梧上坐着一名戴面具的女子。自她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绝不亚于正道炼虚合体的修为。
来者不善。
她俯视着破庙中的二人,仰天大笑:“柳如烟,项光之,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柳如烟扶着重伤未愈的项光之,修罗伞业已撑开,撑在她的身后。强大的魔气将二人团团包裹,四面八方根本寻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项光之拔出腰间的迅剑,本想与女魔修决一生死,但此刻他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再一次的战斗。
他身形一晃,将要跌倒之时被柳如烟接住,揽入怀中:“光之!”
“我……无碍。”空下来的手轻轻地握了握柳如烟的手腕,项光之擡起头来,跟柳如烟对视一眼,“小玉大破合欢宗,没想到才过去多长时间……”
柳如烟轻轻咬了咬牙,将项光之护在了她的身后。
“想必,此人必定是有备而来。”
柳如烟看着面前招梧上趾高气昂的女子,她握紧了手中的修罗伞,伞内部的山河图四周忽地划过一道鎏光,随后从油纸上浮现。
“光之,你我已经诛杀如此之多的魔修,其实早就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该明白迟早会有这样一日。”
倏地,柳如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从怀中摸出一件铜色物事。那像是一只铜铸成的小雀儿,就在柳如烟的血抹上去的一刻,那雀儿竟然扑腾扑腾翅膀,活过来了。
项光之看着它:“【生离雀】……”
“去吧,去找小玉儿!”
柳如烟的手一扬,那小鸟儿便朝着破庙的窗户展翅飞去!
坐在招梧之上的女魔修自然不能放生离雀自由,她倏地飞出一道暗器,就在即将击中小鸟儿的时候,它的身子忽地一矮,躲过了这一击!
柳如烟自然不会让她拦下生离雀,就在女魔修飞出暗器的一刻,一道巨大的光芒从天而降,将破庙笼罩其中!
“嗡——”
修罗伞上,山河图现。在这光芒里,柳如烟的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透明的高大鬼神,它同样手持长伞,威武地立在了破庙中央!
此式对身体的负担极大,柳如烟身子一抖,一口热血从她嘴角流下。
“【真神】已现……烟儿,你……”
项光之低声唤了她一句,柳如烟摇摇头,沉声道:“就这些东西,还轮不到真神出手。”
“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她一把合上修罗伞,脚下猛地一踏,毫不留情地朝着招梧之上的女魔修攻去!
这一刻,天地间骤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