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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小情眼前的世界从正常到天旋地转,绝对不超过一秒钟。
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到了她的身上,将她足足撞出了好几米远。
她的身子直直向外飞出,直到轰地一声撞折了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才终于停了下来。
荆小情就像路上随处可见的一枚挡了道的石子,只消何必轻松地挥挥手,就拂开了。
好……好痛……
不知道肋骨断没断,但是至少,现在的荆小情动不了了。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看不清前方的任何景象,甚至连听到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但她仍然挣扎着想要站起,只因不放心重伤的项光之一个人面对何必——
虽然传闻中说项光之是被柳如烟所杀,可就凭何必如此深情,怎么可能放任柳如烟杀掉心上人?
荆小情甚至猜想过,或许项光之早就被何必扣下囚禁在某处,而后何必放出消息,污名柳如烟杀害了项光之。
项光之那么爱柳如烟,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必定比杀了他还痛苦。
这是她的父亲,她必须快点站起来,保护他。
身体……求求了,快动起来……
这厢荆小情正一个人努力,而那边,何必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荆小情,他满心满眼全部都是项光之。
见到项光之这般表情,何必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快步走到项光之面前,目光关切:“阿光,你还好么?”
项光之抱着柳如烟的尸体,良久都没有说话。
视线从何必的身边经过,项光之面无表情地看着捂住伤口一言不发的璎珞,看着方才还狂暴状态、自从何必出现之后就安静得像几只家养小犬的招梧,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何必的脸上。
他不是傻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向项光之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被背叛了。
被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这一次,那个一直都像个小太阳的青年,脸上没再露出笑容。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先前同璎珞说话时的语气不同,如果说那时的项光之声音里都淬着冰,浸着极寒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冷酷。
那么此刻的他,语调已经没有什么起伏,心如死灰了。
那抹一直在他眼中燃烧的光芒,好像随着柳如烟的离去骤然熄灭。
何必来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想牵他的袖子:“阿光,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必定不是滋味,但是你先听我说。”
“……”
项光之抱着怀中的人儿,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叫人感觉像是变成了一具人偶。
若是还有他人在场,或许很难想象,他方才才经历了丧妻之痛。
何必捏住了他的衣服——却也只敢捏一个衣角:“我知你立志要做亚圣,要做天下第一,但是柳如烟她,着实不是你道侣的最佳人选。”
“她历城山虽然建派已久,但论功法,论天资,她都没办法叫你更进一步,甚至就算双修,你要贴补她更多。你与柳如烟结成道侣,分明就是在浪费你的天资与时间!”
此话一出,周遭电闪雷鸣。
项光之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抱着怀中的女子,双眼无神。雨水不停地打在二人的脸上,衣服上。衣衫吸饱了水分,变得更加沉重。
何必的黑发严严实实地贴在了他身上,他细长的手指牢牢地攥着项光之的衣角,生怕它从指间滑走。
或许是项光之沉默的态度给予了他更多的勇气,何必继续鼓动道:“但是阿光,她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帮你!我本就是医魔双修,这些年来,更是在玄门寻觅了不胜数的法器与丹药,对于你的修行绝对大有裨益!”
“原本我是想将这些秘宝一点一点给你,但你竟说要与柳如烟一同回历城山……我便再也坐不住了。”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随着雨水一同滴下来。
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阿光,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都跟你在一起。我不能接受一个比我们晚相识的女人夺走你全部的注意。”
这或许是何必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情绪激动的时刻。
他看向项光之的目光里,有热切到快要溢出的爱恋,甚至还有卑微的恳求。
“原谅我只能出此下策……但是阿光,我比柳如烟更了解你。我能给你全部,只要你要,只要你想。”
冰凉的手指沿着项光之的手臂攀爬而上,掌心渐渐复上项光之的手背。
而项光之并没有避开他。
何必本以为,在柳如烟死去之后,项光之会暴怒,会悲痛,甚至疯癫。但是他没想到,项光之竟然会这样平静。
就好像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普通魔修,并非自己的妻。
项光之的反应给了何必很大的勇气。他离他更近了些,满怀希冀地看向他。
没关系……就算暂时无法原谅也没有关系。他愿意等他。
一年,两年……如果不行的话就五年、十年。如果项光之愿意与他同行,即便叫他等上一二百年,他也愿意。
明明是他先遇见这道光的,这道光劈开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黑暗,将他从那片泥沼中拉了出来。
这份救赎,本就应当他一人独占。
他是他的。为什么要允许其他人抢走?
“……”就在何必落下话音之后,项光之平静地问道,“说完了?”
何必并没有注意到项光之的异样,他满心都沉浸于对于未来的幻想之中:“嗯!阿光,就算你一时半会想不开也没关系,你跟我回十六宗,我们……”
一道迅捷的光芒闪过,带着无法消弭的痛苦与愤恨,带着雷电的踪迹。
最后映在迅剑剑身上的,是何必惊愕双眸的倒影。
他没能躲开项光之的迅剑,因而在冰冷的剑锋割破何必的咽喉的一刻,他惊讶地看向他。
项光之放下了柳如烟,紧握迅剑。这一个转身干脆利落,直接抹了何必的喉。
方才沾上的何必喉间的血迹,顷刻间就被黑色的大雨冲刷干净。
冰冷的,无情的雨水啊。
何必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喉咙,他缓缓地倒退两步,半张着嘴看向项光之。
有一刹那是无法对现实做出任何反应的,除却喉咙见带来的痛楚与冰凉,何必没有再多感受。他还沉浸在那份美梦之中,还幻想着要与项光之永远在一起,可是面前的人回过身来,还与他的却是迅剑的剑锋。
“宗主!!”
身后同样负伤了的璎珞大喊一声,她的血已经止住大半,正要赶到何必的身边来,却被青年立起一只手,制止了。
何必不允许她过来。
于是璎珞不敢再上前。
何必捂着脖颈,呆呆地看向项光之。
那些热切的幻想啊,连带着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在一瞬间化成泡沫。
他从未见过如此表情的项光之。
双眼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仿佛要生啖其肉,饮其血。
即便面对着最下作的魔修都不曾有。
项光之的眼中早已没有了太阳,在这一刻,只有复仇的火焰。
——“人性本恶。我当初,就不该从那些人手里救下你,更不该带你去洗髓转道,在外跪了七天七夜,求隐士前辈教你修医。”
“何必,你真让我恶心。”
雨声噼里啪啦,每一滴都砸在所有人的心上。项光之对何必举起了手中的迅剑,直直地指向了他的心脏。
这么多年了。
是啊,恍惚间才想起,自他们相识、相知,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竟然从不知晓何必的心意,竟然从未能看清何必是个怎样的人。
项光之咬牙。
他与何必相识多年,对于他来说,何必早已像亲兄弟一般——
只是如今才明白,所谓的亲兄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项光之厉声道: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项光之,今日便与魔修何必一刀两断!”
何必的瞳孔骤缩。
他长大了嘴,可是气管被项光之切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吐出骇人的“嘶嘶”声。在这瓢泼的黑雨之中,何必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然而面前的人根本不屑一顾。
何必的嘴唇颤抖着,这雨滴的冰凉顺着皮肤表层,渐渐渗透进了他的骨血里。
他终究,都生活在一场大梦之中。
而现在,梦要醒了。
项光之垂下双眸,道:“魔修,受死吧。”
项光之身上封住的两处大xue显然已经不起作用,此刻,鲜血不停地从他的伤口处落下。
但是项光之浑然不顾,他手中的迅剑调转了个方向,反手执剑,眼看着就要给何必来上最后一击!
利刃扎根于血肉,带来模糊的声音。
这个动静,在场的所有人都如此熟悉。
也是这一刻,荆小情终于挣扎着,从断树上爬起。
可是,面前的一切却叫她不敢相信。
——这声音并非来自于项光之割裂了何必的血肉。
先前已经被杀掉的柳如烟,此刻不知为何竟然在项光之的身后站了起来。她的周身围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就连修罗伞也未能幸免。
而这把堪称“神兵”的修罗伞,现在贯穿了前方项光之的身体。
一口鲜血从项光之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体颤抖着,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在自己的胸口看到了一节凸出来的伞尖。
项光之仿佛不相信现实,他极其困难地擡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是心脏的位置。
……只摸到一手的温热。
“噌。”
身后的柳如烟干净利落地抽回修罗伞,项光之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后双腿失力,缓缓地跪在了这片大雨之中。
“不……”
一切,都尽收于荆小情的眼底。
滚烫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她看着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切,轻轻地摇着头:“不、不……”
父亲……母亲……
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们……不要……
她迈开沉重的步子,行尸走肉一般,朝那边走去。
扑通。
项光之就这样倒下了,在生命消逝之前的一秒,他挣扎着向后看去。
黑色的烟雾自柳如烟胸口的大洞不断冒出,缠绕着柳如烟的四肢,控制着她。此刻的她就好像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思维,任由魔铃的摆布。
项光之艰难地张口:
“烟……儿……?”
他的头一歪,终究还是倒在了这片倾盆大雨之中。
血渐渐从项光之的身下漫开。
荆小情目睹了一切。
“不————————!!!!!”
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沧澜城郊外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