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三十

沧澜·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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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为什么会变成小孩子的模样?”

当初,她对着宋绯莲问出这个问题时,曾以为荆玉会是因为侏儒症,或者飘羽阁剑法的副作用。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宋绯莲给否定了。

在守心一支的所有人中,唯有宋绯莲见过便宜师父从前的英姿,可就连她也不清楚,师父为什么会在下山一趟之后就白了头。

宋绯莲也曾询问过,但是荆玉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

现在,一切过往都在荆小情的面前展现。

懦弱的自己,不敢将内心坦白告知的自己,最后见到的只能是已经魔化了的心上人。这声【喜欢】曾经无数次地来到嘴边,最终还是未能宣之于口。

所以荆玉后悔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悔恨,想要弥补,想要将所有恢复如初,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即便那代价是毁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呜……!”

荆玉将柳如烟身上缠绕着的魔铃怨气吞噬了个干净,她摇摇晃晃地松开柳如烟,喝醉酒了一般向后趔趄着退了几步。

荆小情忍不住朝她迈出一步:“前辈……嘶!”

伤口处疼得她难以忍受,再微小的动作也会在体内引发一场疼痛的山崩海啸。

黑雨的冲刷之下,荆玉的嘴唇显得越发的苍白,她攥紧了胸前的衣物,痛苦地低吟着。她看上去真的很疼,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不多时就双腿失力,趴跪在地上。

面前的柳如烟依旧直立,她面无表情,眼神淡漠,胸口的大洞就像是空掉了,流不出血,也没有别的东西。

她低垂着头,好像在悲悯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荆玉。

荆小情的心跳空了一拍。她咬牙,忍痛捂住了骨折的地方,一瘸一拐地朝荆玉走来:“前辈……!”

好疼…好疼!

荆小情咬紧牙关,额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渗出,就被雨水给砸落。

走得越近,眼前的景象就越清晰,荆小情也就越胆战心惊。

原本缠绕在柳如烟身上的怨气,此刻已经来到了荆玉身上,变成了枷锁,牢牢地禁锢着她。

黑色的雾气死死地缠绕住荆玉,它又一次变成了蛇,直往荆玉的眼睛里、掌心里、嘴巴里钻。

荆玉的身体,已经变成了魔气的巢xue。

“呜呃啊啊——!”

哪怕修为高如荆玉,此刻都没有办法与这魔气抗衡,荆小情还没有赶到她的身边,那魔气就已经兀自全部涌入了荆玉的身体里。

它就如同有了生命般,知道往那温暖的□□里深入。

她那个潇洒的师父啊,后来臻至亚圣境的师父,此刻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一般,受到魔气的侵害,蜷缩着跪在肮脏的泥地里,狼狈不堪。

泥水脏了她的脸,她的发,甚至因她的额头抵在地面上,黑水和泥水灌进了她的嘴巴和鼻腔。荆小情的眼泪混在了倾盆的大雨之中,她没有办法阻止,只能拖着没用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荆玉走过去。

就连项光之身下的血泊,也早已被黑雨冲淡。

救不回来的……她救不回所有的人。倒在血水中的父亲,胸前被捅了个对穿的母亲,痛苦的师父,重伤的自己。

荆小情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

……不,明明已经受过那么多的教训了,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神明,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拯救他们。

除了他们自己。

哪怕在巨大的雨声之中,一段骨头碎裂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荆小情睁开眼,发现跪在地上的荆玉,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大,先前正合适的衣裤,慢慢地就超过了荆玉的脚踝、最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不,不是衣服变大了,而是荆玉,她正在一点点变成小孩子的模样!

“呜——!!”

荆玉痛苦地哀叫着,先前漆黑如墨的头发,此刻已经从头到尾变成了纯白。随着这声哀嚎,一道极强的气以荆玉为中心,猛地朝四周荡开,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眼下的荆玉根本没有辨别敌我的能力,不论是荆小情还是旁边的何必,统统都被荆玉的气击中,荆小情被推着向后跌坐在地。

这气极强,荆小情毫无防备地受了一下,胸口发闷,噗地吐出血来。

她本就受了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随着荆玉的这道气涌出,世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一时间,没有人再有任何的动作。

荆小情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是一炷香,亦或许是一个时辰,她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再在这样的状态下行动。

她看着面前的荆玉缓缓从地上站起,对于少女来说过长的头发披在脑后,就像一件纯白的披风。

而荆玉的周身,已经完全没有魔气的痕迹了。

是被排斥出去了,还是……

已经被师父给吸收了?

但是。

荆小情愣愣地看着她。

便宜师父,最终还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荆玉根本没顾得上自己的身体,恢复了神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面前的柳如烟。她想要将柳如烟揽进怀中,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只能到柳如烟的胸口。

她伸出手来,敏锐地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但现在的荆玉顾不上那么多,她勉强搂住柳如烟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并起双指,将自身的真元源源不断地输入柳如烟的眉心:“柳如烟!”

怀中人的身体被雨水浸得冰冷,但荆玉仍然不肯放弃,她一边向柳如烟输进真元,一面用清脆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柳如烟!柳如烟你醒醒,你看着我!!”

死寂。

“哈……”

就在荆玉呼唤着柳如烟的时刻,一旁的何必不知何时回了神,他跪坐在地上,咧着嘴,笑容扭曲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何必的喉咙处,本有着先前被项光之一剑劈开的伤口,可荆小情却发现,何必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方才父亲才重伤他,可何必竟然恢复得如此之快?!

这是什么怪物!

以这样的恢复速度,只消片刻,何必就又能重新站起来!

“没用的,荆玉。”何必哈哈笑了两声,只是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互相打磨的砂纸,狠狠地挫过荆玉和荆小情的耳膜。

他拖长了音调:“没用的,柳如烟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

分明应当是嚣狂的笑声,可听上去,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凉。

荆玉握着柳如烟肩膀的手一紧。

眨眼之间,她的剑,就已经立于她身旁的空中。

何必却毫无知觉般,依旧在言语挑衅着荆玉,不顾喉咙的污血将他呛得咳嗽:“你说,咳……你要是早些将她带走,就没有这么多事了。要怪,就怪阿光……咳咳,偏偏喜欢上了她吧。”

“还生下项思雨那么个孽种……早知道,就连她也一起杀了……”

“就因为这种理由……?”

荆玉的声音冷下来,但是她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早已不是原来的动静。现在的声音更清澈,就像……小孩子一样。

何必定定看着荆玉,眼中似是有深潭:“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何必,你根本就不配说‘爱’。”

荆玉轻轻地将怀中的柳如烟放在地上,她的目光一点点从女子的脸上描摹过,最后又伸出手,将黏在柳如烟嘴角的一丝头发别回她的耳后。

地上的人,已经永远不会露出那温柔的微笑了,也不会被欺负得狠了就撇过嘴,小小声说一句“我再也不想理小玉儿”了。

掌心下的皮肤凉得像冰,哪怕荆玉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再捂热半分。

“何必,你如果真的爱项光之。”

荆玉缓缓站起,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银铃一般的声音经过大雨的冲刷,变得更加响亮。

“就应当支持他,追求他的幸福。”

荆玉转过身来面对着何必,她身后的长剑突然一分为二,随后生出的两把剑再次分开。

她冷冷地看着他,短短数秒时间,荆玉的身后,已然生出了一道剑阵。荆玉将右手递出,万千剑阵中的一把十分听话地来到了荆玉的手中,被她握紧。

“老项他,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如烟,不是你,何必。”她非常冷静,又残忍地说道,“他对你,从来都没有【爱】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痴心妄想。”

何必的眼睛倏地瞪大。

“一派胡言!!!”

荆玉深吸一口气,她明白,她与何必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哪怕行过千山万水,终究只是知人知面。

剩下的,就全都交予手中之剑吧。

【北斗剑诀摇光一式·万剑归宗】!

此刻的荆玉,根本就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了,她的感情已经凌驾于怒火,由冰淬过,变成冰冷的火焰。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跪地而行的男人,手中的剑再一次握紧,携着万剑冲向何必!

无数的利剑撕破空气,伴随着天空中不止的雷鸣,震颤天地!

荆玉要用这一式,来替柳如烟和项光之报仇!

“宗主……宗…主……”

此时,璎珞哀恸的声音回荡在何必的耳边。她捂着自己的小腹,艰难地往何必身边爬去。

何必看着朝自己艰难爬行而来的璎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接过女孩子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璎珞啊,你是我身边最忠心的下属,所以这件事,我也只信任你一人。”

何必的声音平静,根本就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模样。璎珞被他这样攥着,脸上方露出些喜色,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何必的掌心处传来,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搅成碎片!

“宗主……!宗……主……!!”

璎珞的身上骤然冒出金色的烟气,而这些烟气,无一例外地朝着何必的掌心流去。璎珞的神情痛苦至极,她全身上下的力量都在源源不断地流失着,她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副躯壳的衰败。

她不停地求饶:“宗主……不要……宗主!!呃啊——!”

荆玉的眼神一凛。

何必,竟然在吸食璎珞的修为!

若是事成,那么何必的修为必然会再涨,届时,她一个刚吸了魔气、自身身体状态还不稳的剑修,可能真的打不过何必这个魔修!

剑光一凛,荆玉的剑即将刺入何必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