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其八

如烟·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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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沧澜城的天空就已经因为大能们的威压而几乎变成夜。化不开的浓重黑云挤压在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先前还算是毛毛细雨,可随着远方那些黑色影子的逼近,这细小的雨滴很快就变成了有实感的水,砸在荆小情的脸上,凉飕飕地带着痛。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魔修。

在前往瀚阳城的路上,哪怕是武道大会的最后一天,她都没有见过。

那些体态各异的男女渐渐出现在何必身后,有的神态妖娆,有的体格壮实如牛,甚至还有骑着灵兽摇摇晃晃走到何必身边的——

他们裹挟着让正道心脏承受不住的魔气和威压,来到沧澜城中。

他们之中唯一相同的特点,大抵只有对待何必十分恭敬罢了。

最先来到的那个女子、也是荆小情曾经在天仙楼内见过的女子率先说道:“见过宗主。”

她的话就像是一声号令,那片奇形怪状的人群竟也参差不齐地跪下:“见过宗主!!”

在一旁的守宁似乎早就知道何必的真实身份,他跟着那些魔修同样单膝跪地,笑吟吟道:“见过宗主。”

在何必轮椅旁边的,只有陆柒月没有跪。

不仅没跪,他还翻了个白眼,别过了头去。

“我说柒月啊,还不快对宗主行礼?”

魔修的队伍之中,也就守宁跟陆柒月沾亲带故点。见所有人都跪了,自家的这个师侄还在一旁杵着,守宁就主动担任了劝说的职责:“好师侄,你不拜宗主,难道是还想着回飘羽阁?”

陆柒月不搭理他,守宁便自顾自地笑道:“哈哈,这飘羽阁规矩繁多,不待也罢。更何况你背刺了守心,就算她能接纳你回去,你当真以为守心一支的其他人还能与你毫无芥蒂?想开点,你我现在都一样,是要回冉天宗的人了。”

听见这话,陆柒月冷哼一声:“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他还是没有跪何必。

守宁碰了一鼻子灰,小声骂他:“你这孩子……”

何必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陆柒月和守宁。陆柒月撇过头去,就当没有留意到何必的视线。

何必轻笑:“守宁,随他去吧。”

听见宗主都发话了,守宁连忙点头哈腰,不再为难陆柒月。也不知这何必是真的如此仁慈,还是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这样一大波魔修来到沧澜,这一下,先前还围在何必身边的那些名门正派就自动与他们划开了界限。

只要他们还自诩正义,便不可能跟魔修同流合污。

可是眼下的局面让所有人都惊愕了——何必召集这些正派修士前来,利用他们围剿飘羽阁守心一支。

却在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唤了魔修,亮明身份,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牧石溪握紧手中的木簪,声音都有些发颤:“原来荆姑娘说的没错,何必,你果然是魔修?!”

“我从未说过我不是,你们又没有人问过我。”或许是这些正派修士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一时间竟将何必给逗笑了,他咯咯笑了几声,道,“真是群没用的东西,本指望着你们剿灭守心,谁知拖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

他向后一撩长发:“没有办法,我只能自己来了。”

守心捂住腹部的伤口,看着处于魔修队伍中的陆柒月,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守宁的脸上,见对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守心轻声问道:“守宁,你这样,可还对得起黄泉之下的师父?”

听到守心的话,守宁将左手的权杖换到右手,权杖顶部经过这一下,发着莹莹的光芒。

守宁的眼都要笑弯了:“师父?大师姐,你当真不知师父偏心?”

“若不是师父百般偏向于你,她岂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如今我吸收了守静和守元二位师兄的力量,比现在的你都要强!若是师父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必定只会欣慰,不会再作他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的守宁,算是将这么多年的隐忍全都爆发出来了。

守心看着他,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或许是想到知道自己并不受师弟的待见,可曾经最是和事老的师弟竟然是这样的心思,她也不得不为这么多年的“情谊”小小地迷茫一下。

大抵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对于此刻的荆小情来说,这么多魔修给她带来的,只有绝望。

仿佛她的面前,矗立着一座攀爬不过的巍峨高山。

上天似乎总喜欢跟荆小情开玩笑。当她以为来到沧澜就能查明真相,她中了计,进入茶魂里度过了一段当年波澜起伏的日子;出来之后想要杀掉何必,却被何必集结起来的各个名门正派拦住了去路。

而现在,她以为就要结束的瞬间,魔修十六宗受召前来,击碎了她的幻想。

医魔双修的何必,本就利用这些年的时间,一边搭建了天仙楼,一边暗中培育魔修势力,并且成为了魔修十六宗的领头人。

所以现在,当荆小情决意要杀掉何必时,他所豢养的魔修们终于出现,成为了拦在荆小情和宋绯莲面前的最后一座大山。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或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应对一二。

可就在方才,他们才自相残杀过,死的死,伤的伤,不少的同门折损。

而魔修的数量,显然是要比他们多得多。

“你这个骗子!!”

人群之中,一个修士爆发出了愤怒的呐喊:“何必,你将我们骗至此处,就是为了要把所有玄门修士一网打尽!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骗子!!你会遭天打雷劈,啊——!!”

骂的难听的话可是刚出来一句,下一秒,此人便扼紧了喉咙,嘴巴大张着倒了下去。

霎时间,他脸上的皮肤开始溃烂,一朵盛开的大花从他嘴里钻出,娇艳异常。

众人看着他可怖的死相,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这是哪儿来的短命鬼呀,还敢说宗主的坏话?”

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扭着水蛇腰从何必身后走了出来,她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株很小的花朵,可是凑近了看,却发现她手中的花跟从修士口中长出的花是一样的。

她扭到何必的身边,娇滴滴地:“宗主~您可满意?”

“不错。”对于这些女性下属,何必向来惜字如金。

女子得到何必的赞赏后高兴得不行,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而何必早已看向荆小情,唇角的微笑一直没有落下:“刚才我还说饶你们一命,项思雨,你现在还觉得我痴心妄想么?”

冷不防被提到,荆小情眉头紧皱,看向何必。

察觉到身边的宋绯莲想出手,荆小情连忙拉住她的手,叫宋绯莲停留在她的身边。

荆小情看着何必:“你叫我跟你走,你要用我做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了。

这是荆小情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心中揣着那样的答案,却始终想要从何必那儿问个清楚。

何必望向荆小情的眼,彼此之间,都是深不见底。

他突然笑了。

起先只是“咯咯”地笑了几声,可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声越来越压抑不住,以至于最后仰起头来,爆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何必笑道,眼角甚至都沁出了泪花,“项思雨啊项思雨,这样简单的答案,你猜不出来么?”

“也罢,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伸出一根手指,揩掉眼角的泪。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同样也是唯一一个拥有和他一样的木系与雷系灵脉的人!项思雨!”

何必突然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他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像是在邀请,在诱惑。

“只有你的肉.体,才是最完美的容器!!”

噼啪!

就像是与何必的话语交相辉映一般,就在他大声吼出这句话后,一道硕大的闪电笔直地降临于世,正正好好地打在了荆小情与何必的中间。

闪电的光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

何必的声音远远地回荡在空旷的沧澜城中。

他眯起眼睛,看向荆小情的眼神有些迷蒙:“只是在那一日,你本应中了我的摄魂术,为我控制才对……可这摄魂术,第一次失效了。”

摄魂术。

她不记得任何何必对她下手的细节,所以何必说的极有可能是对原主使用过摄魂术。

也是在这一刻,荆小情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

原主的灵魂在何必施下摄魂术的一刻就已经消散了。在茫茫的时空之中,不知为何,竟然将她的魂魄抽来,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荆小情。

所以,若是她离开了这副躯壳,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荆小情这个人了。

而何必如此步步为营,为的终究还是那个人——

何必口中的“他”,除了荆小情的父亲项光之,不会再有他人。

只因她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血脉,碰巧还与父亲是同样的木雷两系双灵根。

所以荆小情的肉.体,就是项光之复活之后能够使用的最佳容器。

替她续上灵脉也好,后续的这些事情也罢,何必都是为了能让项光之复活,能够让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荆小情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已经扭曲成何种模样了。将女儿作为复活父亲的【器】这件事。

她只觉得何必很可恶,也很可悲。

“是为了我的父亲么……”

她轻声说道。

修罗伞在这时被撑起,伞面上,金色的粒子漂浮,其中所刻的暗符自上而下,逐一亮起。

只是很快的,这暗符的流动就变成了自下而上,开始逆流。字迹的颜色,也从金色渐渐转变为了嗜血的红。

那个在梦境中将荆小情温柔抱进怀中的女子,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子,那个哪怕是回光返照都要保护着荆小情安然无恙的女子。

她的身影消失在漫漫长河之中,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哪怕人们总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可是荆小情却觉得,人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会爱,不会恨,变成一抔黄土,被岁月的车轮碾过,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荆小情突然笑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脸庞上滑下。

“何必,你如此大费周章,想要复活我的父亲。那你可知,他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一丁点的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