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不知过去多久,蒋汐脑袋晕头转向,偶有几次晃开眼睛,却也只见得黑漆一片。
再是猛力被扔出,蒋汐的身子结结实实撞在泥地。
“混账,若死了怎么办?”
严厉的斥责声响起,蒋汐先是感觉到嗖嗖冷风,再是一阵花香,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摩挲着才缓缓睁眼。
密闭的空室,除顶上的天窗打开,脑后的铜门以栏而设,周围都是铁壁。
角落里蜷缩着身子的人,像是路无渊。
“唔,唔——”
蒋汐奋力挪动身体,翻转脚踝差点扭伤,终还是滚到了那人身边。
路无渊身上的粗绳已染满鲜血,但伤口上的□□末清晰可见。
蒋汐用脑袋朝路无渊蹭去,发簪经不住折腾就地掉落,眼前的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在男主眼皮子底下被那些刺客抓到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自己被五花大绑不说,队友还重伤失去战斗力。
蒋汐垂下眸子,睫毛淡淡的湿润将她的思绪抽离,老天爷,穿越已经够玄幻了,我连这具身体是谁都还不知道,就得乖乖等死么?
不行,绝不能放弃。
蒋汐深吸一口气,压着腹痛硬是平地起身,扭头再往后时,路无渊的手指却微微有了动静。
“唔唔”
蒋汐的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路无渊撞上她期待的眼神,面容从涣散倏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
他额上的紫红格外扎眼,散出的头发肆意挂在眉前,身子不由得往后垫倒,胸膛蹙蹙上下起伏,凌乱的呼吸在寂静中克制住了狂躁。
尽管被封布蒙了小半个嘴巴,蒋汐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痛楚与挣扎。
她回过头,背对着朝他挪过去,双手在腰后不停晃动。
不一会儿,路无渊心领神会俯身,蒋汐笨拙又艰难地斜着余光从身后为他撕开布条。
“把头转过来”
听到路无渊低哑的声音,蒋汐悬着的心终于有些着落。
乖乖照做回头,男子不声不响的湿热气息迎面而来,她吓得即刻后仰,身体却因重心不稳而愣愣倒地。
路无渊沉着脸色,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若想逃,便得把我怀中刀片取出”
蒋汐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有些闪躲地点点头。
再一次,她铆足了全身力量坐起。所幸,这具身体的主人腰够好。
男子微微前倾。蒋汐配合地往他身边靠拢,却在又一次感觉到他的气息时,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再过来一点”
时间极慢,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在她耳畔萦绕。
蒋汐的呼吸瞬而变得凌乱,明亮的眸子瞬而对上他的目光,缩着身子往左边再靠了一点。
“嗞——”
封布被他撕咬揭开,路无渊有些力不从心,顷刻后仰。
蒋汐刚要说话,却听到那门外的动静,双腿一蹬便将两张封布藏匿,扭着身体背对门沿倒去。
吱嘎开门,一步,两步,三步,蒋汐眼睛合紧,心脏砰砰直跳。
救命,别过来,别过来!
“无渊”
粗沉而有力的男声传来,好像在哪里听过?
“纪、纪大侠?”
身上的松紧迅速滑落,蒋汐下意识去扶路无渊,生怕他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蒋姑娘?”
郝亮的声音交杂着门外摩拳擦掌和人体撞击的重量,纪悔奕扛起重伤的路无渊,远远逃到平地还未走几步,失去重心双膝跪地。
“路无渊,你做什么?”
郝亮将二人护在身后,厉声质问。纪悔奕运功护住心脉,左心后背的刀片逼射而出,切入皮褶古树筋干,乳白汁液缓缓渗出。
“我早便警告过你,再有机会,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断”
“好一个碎尸万断”
王霖拍着巴掌徐徐而来,“有恩的以仇相报,真心的以假意相换。”
“路无渊,咱们虽说萍水相逢,却也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怨。你却联合这些人,将我们引诱至此,想要赶尽杀绝么?”
蒋汐傻愣愣的想问什么,却在发现步步倒退的袁伍寒后,惊颤地久久失神。
路无渊腰背挺直,顿然没了起初的虚弱无力,黑衣人里里外外将五人围了两层,那为首的目光凛然,蒋汐却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你,你是贤君赌坊老板娘?”
蒋汐话音刚落,路无渊脸色轻微闪过一丝变化。
“不错嘛,小姑娘,如此都能将我认出”
薛佳连笑几声,“二位公子毁我生意,却一声不吭便走了,恐怕传出去,该惹天下人笑话”
“噢?”袁伍寒不紧不慢,“韩池与努县南北接壤,老板娘费尽心力在此设一据点,可是为了让我等寻得这些画像?”
袁伍寒双手推展,晕染的衬布滚跌而开,女子单人画像惟妙惟肖。
长长的睫毛笑意弯弯,纤细的手腕微曲,一双玉足轻轻踮起,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清纯与俏皮。五彩的蝴蝶停在枝尖,她的柳腰婀娜随着衣衫飘动而起,画意缱绻。
每一幅画,乍看像是一模一样,却随着微风相拂,张张连成一套灵动的舞蹈。
“这画中的人,为什么是蒋汐?”
王霖拧了拧眉,蒋汐却以为自己听错了般瞠目结舌,“你说,那画里的人,是我?”
“看来老板娘,也是第一次见它”
袁伍寒仿佛胜券在握,“檀鬃乃地方官员每岁缴纳朝廷之物,专司追踪之用。民间所剩量数无几,而这些画皆以檀鬃原料为染,存放于那废弃密室地下。”
“武学原以内功心法为始,后侠客入朝为官,应兵伐作战需要,武学渐以招式变换、兵学器法见长。朝野武艺由此两派相生。”
“吴某有些好奇,若诸位手无寸铁,还敢否与我等比试一二?”
“你很聪明,但,很快就要死了——”
薛佳一声令下,黑衣人全数发力,王、袁、郝立三角位点,纪悔奕转而挡在蒋汐身前。
“时间够么?”
袁伍寒莫名其妙朝身边扔出话,王霖先是愣了愣,随后笑得开怀,“兄弟,不赖嘛”
语毕,两人默契勾唇,黑衣人的手脚却刹那没了力气,兵刃呲哐落地,片刻后,三人抓住时机反扑。
黑衣人瞄准蒋汐的位置,纪悔奕却被刻意牵制暂时抽不开身。
“别过来,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滚开!”
蒋汐双手不断在胸前挥舞,千钧一发之际,利落的身影将她护在怀中。
路无渊腾空展招,两名黑衣人却抓住他右侧的空挡,晃着身子拾捡朝蒋汐刺去。
药量有限,黑衣数多,时间越久,他们恢复得越快。
“小心”
蒋汐还没说完,路无渊双手已经把她环住,全身的重量同样压下来,她感受到他伤口再裂开的血液。
剑尖刺破路无渊左肩的皮肤,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蒋汐含着泪,正当再一把剑袭来时,纪悔奕从后方化解危机。
“路无渊,你坚持一下”
蒋汐呜咽着嗓音,颤抖着从怀中拿出通灵丹,顾不得那么多,直往他嘴里塞。
“你可不能死,路无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路无渊——”
蒋汐情绪激昂,身体却不听使唤,就此晕了过去。
*
乱山暮雪覆千里,层云砌砌往尽头长延。虐风撕裂空寂的视野,雪地上单膝颤颤陷地的男人面色狰狞,忍受着蚀骨剧痛,却还是要将寸寸内蜷的背脊直挺。
“你本不该做到如此地步”
寒水剑光凛冽扫在男子几近扭曲的脸上,那阴鸷的眼神却尽显嘲讽与孤傲。
“哈哈哈——”男人眼角黑血渗出,暴戾而轻蔑地瞟过寒光剑主身后众人,笑声始终张狂恐桀,“瞧瞧你们的眼神,你们在害怕,你们怕我!就算我死了,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人群稍有躁动,未知源头的怂弱声附和不断,“路无渊忘恩负义,亲手杀了养父骆航鸣、恩师孙鸿!”“快,袁楼主,快杀了他,为武林除害!”“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路无渊就是路奕大侠此生最大的败笔!”
体内紊乱灼热的血液腾腾翻涌,就要偾张而出。男人扩臂嘶吼,衣衫尽碎,怒号刺透云霄,寒光剑主被杀气震退几步。
“杀人如何?道义如何?欺师灭祖又如何?我父路奕,为这江湖、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做过多少扶危济困、甚至舍生忘死之事?到头来却蒙受奸人陷害,十二年前沔水群伐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过哪怕一个字!沔水、岩华洞、清河剑、赤炎宗、曙峰刀,该死,都该死!都被我路无渊屠了满门!”
那语声阵阵比天高,身后众人惊惧溃散,哑着忘了该怎么出声。
“袁伍寒,我真可怜你,要替这群伪君子收拾残局,要帮这些窝囊废维护假惺惺的公平正义!是,我此生做的都是恶事,你们有谁敢如我一般这么堂堂正正承认?我路无渊,是真小人,真真实实的恶人!你们——”
话音未完,滚强气流瞬时从他身子里迸裂,一声巨响快过寒光剑主掩身撤离的速度,为这肃索疮痍的冬天弹出一记骇人闷棍。男人身体四分五断,山腰的雪簌簌脆落。
“不,路无渊,不——”
蒋汐大汗淋漓,一股劲坐立起身,胸腔急促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