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云涧隐于山林,你的伤就是那位先生救的?可他现在在哪?”
行进的风速渐渐缓下,路无渊稍犹豫,“无魔山主将他交给了赵瑾然”
“婚宴时的那人?”蒋汐双脚落地,“是为了救我,他才——”
“他非你所想般良善......”
路无渊顿了顿,压了语气,“所求不同,恩情已还,我与他再无瓜葛”
“他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或者害了你很重要的人?”
忧切的双眸上眉头微蹙,她认真地看着他。路无渊心神微颤,先是往侧边躲着目光,后才有些不自然地汇向她。
蒋汐仿佛瞧到他转瞬即逝的落寞。“我只是觉得,如你这般有恩必报,若非触了逆鳞,不会如此决绝”
“是”路无渊敛声,“很重要的人”
蒋汐怔了怔,抱着枕头转过身。路无渊顿了顿,“累了几日,今夜好好休息。山下之事,留待明日从长计议”
蒋汐松了口气,擡起头来,漆黑的天空挂了点点星辰。
“你看过日出吗?”
路无渊放眼眺去,从她的背影一直望到黑夜的尽头,“算是......看过”
“你......一个人?”
山风拂起蒋汐的发丝,夜视之下,裹好大衣的她有些憨态可掬。路无渊缓缓舒了口气,“不是”
蒋汐背对着他,顾自席地坐下,蜷腿低头,脑袋靠在棉枕上。万籁俱寂,唯独三两星辰伴月,她糯了声,右脸贴着棉套,气息在布间浮游。
“你有没有觉得,你对我很好?”
他攥了攥手心,瞥见她下垂的眉尾,一时失神,竟朝她迈了过去。
“是因为我哥吗?还是,有人答应过你什么?所以——”
“不是”
路无渊沉声,坐在她身侧,视线却只送向远方。
蒋汐咬咬下嘴唇,深吸一口气,立直身子,渐渐涨红了脸。
“路无渊”
她掐着大腿,鼓起勇气。
“明年木槿花开,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指节的脆骨棱面分明,难压的心跳咚咚提速,那娇怯的目光游动着,迟迟不敢擡上去。凉风乍起,窜入她的脖颈,却未觉丝毫寒意。
“你”
“希望是我吗?”
流光好似定格在刹那,蒋汐倏然擡眸,他清俊面庞上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似水温柔,那一丝无法言表的胆怯如微微漾起的波纹,触向她心海最柔软的岸沿。
指腹深陷棉芯,滑梭的絮软上下摁动,她向□□了身,湿热的气息逼近他颌角。路无渊僵着身,呼吸促了些。
温凉柔软的唇瓣试探性地凑上他脸颊,却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她已偏头缩回,像个逃兵。
软枕曲曲显痕,蒋汐寸寸挪退,那揪起的褶皱正如她娇怕紧张的心,“我......”
腰间的力道瞬而将她带回,稍稍擡眸,还给她的是那充满侵略性又极尽暧昧的眼神。蒋汐分心松手,棉枕从身前滑开,直往山底滚下。她想去抓,他却不由分说勾手揽她入怀。
“你可看清了我是谁?”
“啊?”蒋汐支吾出声,“啊......”
那眉梢的峻冷融得无影无踪。路无渊擡手抚在她的后脑勺,面部颤了颤,脸庞乍开笑意,又被瞬时收稳,抿嘴来回勾了好几下,只有热烈的心跳在肆意宣扬。
也唯独被她听了个彻底。
他稍乱了声线,“今夜没有喝酒,你便不可以对我始乱终弃”
蒋汐心中一紧,微微探起脑袋,话音却被堵在喉头。稍显霸道的吻缠绵落下。
路无渊扶着她腰背,贪婪地想要将她香甜的气息据为己有。隔着胸腔的两颗心上下起伏,蒋汐被他肆意而狂热的气息包裹,不由得颤了颤身。路无渊的呼吸更加重了几分。
“我所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事,让你很难过对不对?我——”
路无渊只是轻抚她的脸颊。“我知你有想做之事。梦是假的,忘记了就让它过去,无妨”
蒋汐擡手搂向他颈脖,倾身扑到他怀里,“有爱就会有迁就。分寸之内是磨合,分寸之外就会自伤。”
“嗯”
下巴在他右颈蹭了蹭,她糯了些声,“不许为我牺牲,不许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更不许伤害自己”
“嗯”
蒋汐撇撇嘴,“‘嗯’,是什么意思?”
路无渊更拥紧了她,“再也不想放你走的意思”
蒋汐敛唇,眉眼稍羞,“枕头掉了,你得还我新的”
路无渊自然地侧过身,将她的重量落到臂膀。
“日出好看吗?”
“不清楚”
“你不是看过了么?”
路无渊微微笑。
看过,看过晨曦落在她脸上的样子。他只有一双眼睛,哪里看得到两处的风景。
蒋汐半阖了眼,奔波的疲惫攀遍四肢,即入梦乡,尾音留有余韵,“跟谁一起看的啊......”
怀里的人安稳睡去,长睫沾了微粒,她模样很乖。路无渊放轻呼吸,静静护着她,跟那晚一样。
“跟一个傻瓜”
*
“督主,鄢省账簿无异,无魔山所做滴水不漏”
“本事不小”余淮飞左手撑腰,“本督放其捞八年油水,鄢省那些老东西丢了乌纱帽,无魔竟彻底混过去了”
“阿伏来报,南部三城皆有混乱,阳郡王倚亚身死,带的兵也逃窜四方。”牧原顾左右,压低声音,“袁枭、何项仍未挑明立场,申城、尘州之内,以袁伍寒为首的势力似与反贼来往密切”
“呵,他袁伍寒又是演的哪门子壮志未酬?天下的主子依旧姓赵,莫不是为他姐夫抱不平?”余淮飞冷哼一声,“守袁意棺木之人全撤了”
牧原愣了愣,“那......属下派人跟着他们?”
雾霭靡靡起,余淮飞收回目光,“就算是刀山火海,他袁伍寒也必定会来。派人去送死么?”
“是。估摸着万大人已到侨云,前面就是密道,我们——”
余淮飞擡手示意他住嘴,“史家兄弟吃了无魔的瘪,小郡王却一言不发,脾气倒好。你说说,这摄政王是从哪招来的皇亲?那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婢奴崖主人,跟摄政王又是什么关系?”
“南兮郡主昏迷牟宫之时,替她诊疗之人,乃驸马爷在江湖中寻到的怪郎中,叫王霖。另外,那沽名山庄庄主杨卿尘,也曾出现在牟宫附近”
余淮飞拧了拧眉,“如今敛余、沔水、赤炎、清河、曙峰弟子皆在侨云,岩华已散,其余江湖门派倒不足为惧。赵家双王设局的百条问罪,四大派元老无一现身,那些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摄政王想一统朝野,恐怕没那么容易”
“报——”
“启禀督主,无魔山那位女侠,又、又带人闯我督府兵阵地”
飞刀横袭,余淮飞侧身退开,宋芷微声先于面:“前方二里地,即为我无魔辖域,余督主这是要贼喊捉贼?”
督府兵蠢蠢欲动,余淮飞坦然自若,“南兮郡主失踪,本督只为摄政王寻人,不知无魔可有郡主的线索?”
“官府之事,无魔山从不插手”
“是么?”余淮飞轻轻一笑,“申城少夫人,亦是摄政王之妹,南兮郡主身份尊贵,怠慢不得。瞧宋姑娘这架势,无魔山果真寸土必争,怕是不会让我等轻易靠近了?”
“余督主乃无魔常客,只是人太多,无魔也得自保”
“好说”余淮飞胜券满面,“可这小郡主性子固执,本督只怕她身处无魔,若不小心惹出事来,宋姑娘也不好向山主交代。不如,就你我二人前往,宋姑娘所带无魔弟子与本督这些人留在原地,免伤了何气?”
宋芷微不言,稍思索后示意随从留下,余淮飞说到做到,二人很快脱离了队伍。
“沈护法,这鄢省督主要做什么?我们便放任宋领主与他同行?”
“芷微专擅情报,留几人在此监视,其余同我协助”
可还没绕过无魔山脚大半圈,宋芷微在前的步子停下。
“余督主引我一人独身,想做什么?”
男子以浅笑盖过微讶,“倒是不曾想,宋领主连敷衍过场都不肯走完”
“少装模做样。无魔弟子随后,现已甩开。你打不过我,但功夫不差,该知道你我二人对话,绝不会再有第三人听见”
“宋姑娘爽快”余淮飞神色多了几分玩味,“可本督怎敢肯定,沈护法与宋领主未曾先有谋划?姑娘也知,在下功夫可不及能堪护法之人”
啰嗦。宋芷微暗暗想,方才过墓地,绕密林,沈沥的人不慎漏了马脚,为卸此人戒备,她才刻意提速。余淮飞背着手,神色依旧不紧不慢。莫非......
“你在拖延时间?”宋芷微横眉,转身即要往回。
“宋领主真要走,这生意可就黄了”
玉蓝剑光闪过,三根断发飘远,余淮飞面不改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过耿直,并不适合做戏”
“你的命在我手里”
“你不敢杀我。否则剑已见血”
蹑蹑的脚步渐起渐响,宋芷微眸子更冷了些,“你可知什么叫刺客?”
四周的黑影更近了,剑身在空中描出瞬时的弧线,血光浸染银器,她泠冽几字:“毫厘刺身,来去无踪”
余淮飞肩头破碎的衣屑败落一地,宋芷微提起轻功,眼瞧着迅速就能脱身,谁知从天而降一张大网盖落,她挥剑欲斩,缎线却越拢越密,直将她缠紧。
“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用缠绸丝了么?”
余淮飞厉声呵斥,却在定睛瞧往众黑衣鞋底后迟疑。从牟宫绕沼泽地而来的人,怎么会一点泥都不沾?
为首的蒙面人有模有样靠近行礼,余淮飞突而出手,那人同时防过,黑衣人再将二人围住。
宋芷微放松身体,缠绸丝随而松了些,“你到底要做什么?”
余淮飞怒上眉头,只盯着蒙面人,“你那郡王爷在搞什么?燕王的命令也不听了?”
为首之人轻挥挥手,黑衣围攻上前,宋芷微躲闪用力,双臂被勒开血痕,余淮飞急中掷出雾弹,一把揽过宋芷微,“闭气,有毒”
踉跄几步,二人消失在迷雾之中。
“章大人,往哪追?”
章仪捋把督府兵处理干净,绝不能让余淮飞见到万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