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燕兴可不敢去和燕慎守说这事，他知道燕慎守脾气不好，几乎不接待外客。平时都在后面的慎守居待着，很少到前边来。也就一个月来做一次讲座。兴致不高几个月不见，更别说和什么人“艺术交流”。
看燕兴置若罔闻，裴闻度怒道：“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这是严肃的外事活动，耽搁了外宾的事情，你负的起责任吗？”
“裴主任，不要这样。”张克俭微微摇头，带着歉意对燕兴说道，“燕先生，鄙人张克俭，慕名来见燕大师的，请务必通融一下。我们是私人身份，这是我的孙女和她的伙伴。”
“张薇。”张薇走前一步，伸出手来。
燕兴猝不及防，木木地被张薇握了一下，没等他回过味来络腮胡外国男的毛爪子再次裹住了燕兴的手。
“安土罗。”
浓重的异族气息一下喷在燕兴的脸上，燕兴受了惊吓似得挣脱开。
这时，陈列室的门开了，燕慎守走出来：“什么事？”
徒然间冒出来的老头，让裴闻度感觉呼吸一滞。
这是谁？
灰衣短褂，浆洗的发白透亮，却是一尘不染。
双手揣在兜里，有些玩世不恭，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却蕴含着巨大的震慑力，看谁都不怵。
一向觉得自己强势，潇洒，风度翩翩，财势可以傲视一般人的裴主任，被这老头看得心里发毛，早就怂了，浑身像被黏上了黏胶，动弹不得。
“怎么，找人负责？”燕慎守一丝不茍的白发，用尾指钩了一下，“找我就行，我是这里的馆主。”
泥人博物馆的负责人正式称呼应该是馆长，可是燕慎守从来都是馆主自称。
这一声“馆主”，立刻让在场的人都明白来人的身份。
不论是裴闻度还是张克俭张薇，这些天他们都一直在收集松江泥人界的资料。主要集中在近现代的民国时期和建国之后，那些泥人世家的变迁。
没能找到泥人张的资料，不过他们对现存的几家泥人世界是了如指掌。
其中燕家就是保存传承最完整，泥人从业者最多的一家。
说是松江泥人，其实说成燕氏泥人也不为过。
其代表人物就是眼前这位“馆主”。
燕氏泥人博物馆的前身叫做燕家泥人馆，再前身叫做裕城泥人手工艺会馆，再前身叫做公私合营燕氏泥人商店，再前身就叫慎守耍货馆。
自从燕慎守成名之后，自立门户，就开得这所商馆，兼做买卖和教授徒弟的场所，前店后坊，楼上住人。
那时候还是民国……
燕慎守自称馆主近六十年了！
虽然现在的燕氏泥人博物馆归属于文化部门管理，属于非盈利的博物馆。燕慎守本人在博物馆的地位超然，不用负责具体事务，不论是他徒弟的作品，还是自己的作品，所有权都不归博物馆所有，相反博物馆每年还要给他馆主待遇以及场馆的土地租赁费用。
裴闻度通过燕至钰介绍过来，带着外宾来见燕慎守，其实并没有直接获得燕慎守的同意，只不过提过一句，燕慎守没有说不见，也没有说见。
现在人已经来了，燕慎守看了两眼，最终还是点点头，随后他对燕兴说：“你去把会客室整理一下。”
接着燕慎守对客人说：“等我讲完，再和你们见面。”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却不容置疑。
裴闻度硬着头皮想要争取一下，没想到张克俭直接答应了，并提出来跟着听听。
裴闻度只好憋着跟在后面。
燕慎守回到陈列室：“大家静一下！现在我来说说泥人的历史。”
游客们虽然并不很在意，不过还是安静下来。
张克俭等人也走进来。
“泥人并不属于独立的手工艺，而是泥塑艺术的一部分，可以上溯到人类胡乱捏制泥猪泥狗的原始时期，大致为智人开始直立行走的时候，他们不仅制作了磨制石器，还有骨制工具，以及泥猪泥狗等装饰性的物品……”
燕慎守的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泥塑成型大致应该是秦汉泥俑，衍伸到瓦当和砖雕也是，只不过这应该是泥塑的硬化工艺，后世泥塑涵盖的面就更广了，象澄泥砚和紫砂壶，也是泥塑这一古老传承的一部分，分别代表的泥塑的工具化和塑刻结合的发展趋势。”
说到这里，游客们再次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燕慎守淡然一笑，等了一会之后，他继续说道：“泥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据考证，最早的燕门泥人主要以捏制戏曲人物和有吉祥寓意的造型为主。这里就要说到现代燕门泥人的祖师燕文方……”
“燕大师，早期是不是位姓张的泥人大师？还闯出名号叫做泥人张的？”
说话的是张薇，她略带异样的口音一下子就引起了游客们的瞩目。
加上她高挑美丽的外形和身边雄壮的男伴，不引人注目也不行。
燕慎守面无表情地说道：“泥人张只是一个传闻，在裕城历史上出现过很多，诸如泥人王，何小六泥人之类的，出来个姓张的，有什么稀奇，这些人大多湮灭于时间长河里，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到裕城泥人的三个历史时期。”
怎么可能没有泥人张呢？燕慎守还是大师呢，就这样指鹿为马？
张薇非常生气，之前通过裴闻度的帮助，他们已经查阅了很多资料，虽然没有泥人张的明确记载，但是一些蛛丝马迹还是有的，比如泥张巷曾经有个张家老宅……
张薇显然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张克俭阻止了。
其实张薇并不想让张克俭这样听讲座。
因为记忆碎片在张薇的理解里，是需要直接接触，自己体会的。
而直接听别人讲，不但不会产生记忆碎片，反而会引起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记忆碎片的形成。
尤其是被燕慎守否定或是歪曲的话，张克俭的记忆说不定找不回来，还会紊乱。
张薇的无奈和焦灼正好落在燕兴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