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有些激动：“他是当时的地委宣传干事，怎么能是骗子呢？”
“是真的，在六六年，他被查处，犯的罪行就是坑蒙拐骗，收取好处，为一些人翻案。当时也是一件非常轰动的案子，你们可以查一下。”
燕慎守缓缓放下手里的复印件。
张薇冷笑道：“陈华是收人钱为他们写这种文章的，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张克轩这个人是存在的？而且解放前就死掉的人，十几年后还有人为他翻案，说明他还有亲戚朋友甚至至亲在世？”
燕慎守心里一凉，上当了！
张薇厉声质问：“那么张家就是存在的？”
燕慎守说：“张家？松江姓张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我什么时候没有张姓？我只是说没有泥人张！”
“哈哈，是吗，那这篇呢！”张薇翻到后面一页。
上面赫然写着：“反动家族泥人张试图翻案的阴谋被粉碎！”
这是一张类似于大字报的宣传册，上面的编号为207361，这说明被印出来起码二十万份。
落款是“无产阶级手工艺人联合会”。
张薇继续说道：“上面明确提到了张克轩和陈华，这说明他们说的泥人张家族就是指的张克轩的家族，这还不说明泥人张是存在的吗？”
燕慎守不说话。
他不想说话。
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泥人张是松江泥人界的一个忌讳，但是历史不是谁能掩饰掉的。
知情的人不多，因为年代久远。
可是解放初，就是一只蚂蚁只要他反动也会被群众揪出来。
泥人张在之前上百年都是赫赫有名，怎么可能被完全掩藏起来呢？
燕慎守觉得心凉如冰。
他对泥人张并没有多大的怨恨，只是他不想自己成为揭开这道伤疤的那个人。
“燕大师，您德高望重，是松江泥人界的榜样，泥人张是泥人界曾经赫赫有名的存在，我不知道您出于什么原因，不想提及，可是您不能抹杀它的存在。我只想问您一句，是不是有泥人张？”
燕慎守沉默了半晌：“有！”
张薇哭了。
有半年多了，为了泥人张是不是存在，她和爷爷一直在不停的寻找着，现在终于有人明确告诉自己“有”。
“您能告诉我，什么要隐瞒泥人张的存在呢？”
燕慎守突然站起来，转身……
窗外的燕兴猝不及防，刚要闪躲，身子一轻，已经被燕十三提着翻到了屋面上方。
燕慎守没说话，看着窗外。
燕兴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澎湃的心跳。
他的身边就是一脸正色的燕十三。
燕兴心悸不已的同时，也开始怀疑燕十三是装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松江耍货公所全体同仁决定，将泥人张从耍货公所中除名，与此同时，大家约定不再提这个词，答案和原因我都不能说，因为这是承诺！”
张薇顿时手足冰冷。
泥人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所有同行都摒弃并且封口呢？
张薇记忆里，“泥人张”就是张克俭一直挂在心尖上的东西，是自己家族的一个锚点。
张克俭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海轮上，离开故土之后，泥人张就只是记忆里一片模糊的影子。
他跟子孙都说过小时候住的大宅子，家里还有专职的洋车，家里有很多人，甚至还请了一个专职的马桶工人，每天给各房倒马桶。
他是小少爷，出门都是骑在仆人头上，身边跟着小丫鬟，还有一个机灵的跟班跑来跑去的……
不过五六岁的记忆能是真实的吗？
对于泥人张，张薇在来国内之前根本没多少感情，可是这样寻寻觅觅之后，泥人张成了她心中的一个执念。
现在解密的钥匙出现了，可是张薇却害怕了。
因为谜底可能非常可怕！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说出来反而会害人害己，同仁们其实并不是为了仇怨，而是只想断绝痛楚的往事记忆，为后人想，有些事不必追究真相。你既然知道泥人张存在，那么尽可以安心了不是吗？”
燕慎守是背对着张薇说的，他浑浊的眼眶里，没有一点点水分，只有一丝丝的痛苦，随着话说出口，慢慢地消散开来。
燕兴却听到有咬牙切齿的声音，这声音居然来自燕十三！
燕兴才看了燕十三一眼，就被这个糟老头子抓起来，拎着跳楼下去。
这回，燕兴是清醒的，还是睁着眼的，生生看着自己腾云驾雾一般。
燕十三直接蹦到了假山上，脚尖一点，人一个侧翻就到了上一提再落地，端的是毫无声息。
“这是轻功吗？”燕兴小声问道，声音都激动得带上了颤音。
啪……
燕十三二话没说，将燕兴扔到草丛里，然后就不见了。
等燕兴活动开了，爬出来，张薇和燕一泓已经走了。
燕兴也不敢问，再次回到房间里，拿出来那些报纸翻开。
几张报纸已经翻烂了，本来就是很久远的纸制品，再翻就碎了，燕兴只得作罢。
刚才张薇瞬间泪流满面的样子震撼了燕兴，让他不能自拔的感到痛彻心扉。
那一刻燕兴很想冲进去，说一句：“我知道泥人张在哪里！”
可是燕慎守的话浇了燕兴一头冷水。
是啊，以前的事情是不是要公之于众，是不是要告知后人？这就像燕兴父母都死了，却不能到处说自己是孤儿，那成什么啦！
泥人张家一定有什么过往，说出来并不是好事。
燕兴猜测张彦可能就是泥人张的后人，可是蔡婆婆一样将泥人张的秘密藏得非常隐秘。一定有她不愿启齿的原因。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张彦。
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打消了念头之后，燕兴又在想张薇回去之后会怎么样？伤心……痛苦……或者向张克俭哭诉……或者借酒浇愁……
不会让燕一泓趁虚而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