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重临世间。◎
自那天之后,整个天剑宗都沉浸在一种无比压抑的气氛之中,白月宛若一个缓步走来的死神,而他的话则成为了悬在每一个天剑宗弟子头顶的巨剑,随时都要落下来。
观沧海宣布,所有弟子从今天起可以自由出入内院,那艘可以通往内院和外院之间巨船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都有无数的弟子离开,可是却没有弟子回来。
天剑宗的内院肉眼可见的凋零。
但还是有很多的弟子不愿意离开这里,说无论如何也要死守天剑宗到最后一刻。
这让江雪想起了当初在流云山的场景,几乎是完全一样,有些人要走,而有些人则想要死守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是此时她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小师弟留给她的最后两句话。
“师祖,那要怎么做才能到您所在的地方?”
“成神。”
她很确定小师弟现在所在的地方和她的家是同一个时空,而能够去到那个时空的办法只有一个:成神。
这个世界只有黎冉之可以成神吗?
江雪不确定。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白月才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他比黎冉之更接近那个传说中的存在,甚至于他离成神只差一步之遥。
气氛越来越凝重,整个内院再也听不见任何的欢声笑语。而观沧海自从去了后山的某个地方后,就完全失去了踪迹。
弟子走了很多,但是长老们却都留了下来,甚至古月长老也留在内院。
而内院最出彩的几个弟子,却是一个都没有走。江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留下来。黎冉之则是因为她留了下来,所以也决定留下。
江雪还是像往常一样修炼,但是内院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暴风雨前的宁静。观沧海却消失了,在他一个人进入后山的某个地方之后,再有没有任何人见到他出来。
在一个月期限到来前的那天晚上,黎冉之单独找到了江雪,说想去无相山的山顶看月亮。江雪不理解他的做法,也不想去,但是拗不过黎冉之的执着,最终还是和他一起过去了。
那天是个满月,看起来和往常并无不同。圆月高悬于头顶之上,照得大地一片莹白,月色之下江雪的轮廓不似往日那般清晰,却又多了一种别样的美。
黎冉之和她一起走到了山顶。
这一路上,二人都很沉默,江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黎冉之也出奇地没有开口。江雪能感觉到他有话想说,但是却又埋在了心底。
直到二人一同到达无相山的顶峰,天上的圆月再无半点遮挡,所有的光辉都肆意地洒向大地。
江雪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今天的情景很像在天山看日出的那个夜晚。
那天,原本黎冉之以为江雪要和他一起看日出,一起见证那个传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结果,黎冉之等来的,确是她穿心的一剑。
对于黎冉之的很多行为,江雪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而自那之后,黎冉之无论做什么,嘴上却从来都不再说出任何与情感有关的事情。
他把自己对待江雪的感情牢牢地封了起来。他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不触碰,这段感情就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江雪跟着黎冉之坐在了一个小坡上,这里是无相山最高的地方了。坐在这里往下看,整个天剑宗的景色尽收眼底。
月色之下,原本翠绿的树枝和叶子,此刻都成为了一片一片的黑影。
黎冉之望着脚下的一切,问道:“师姐,你的家在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很想逃避,但是从小师弟的剑跨越时空,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不能再逃下去了。江雪会离开这里,一定会。
在师祖提到江雪熟悉的字眼时,他看见江雪眼睛里闪动着灵动的光,那种迫切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江雪坐在草地上,擡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月亮是出乎她意料的圆,月光也出人意料的亮。
好像所有的一切在今天都应该被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不该继续躲躲藏藏。
江雪回答了黎冉之的问题:“我的家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黎冉之问道。
月光洒落,带着些许的清冷,江雪低下头,手中把玩着青草,她似乎是思索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很远很远,比天边还要远,是御剑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
“在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吗?”
江雪想过黎冉之很快就会猜到这些事情,只是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地就问了出来。
她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啊,那是撕裂时间和空间才能去到的地方。只是她没有机会去问小师弟关于这些事情更多的信息。
她全部的信息加起来也不过短短的两个字:成神。
“师姐很想回去吗?”
江雪擡头看向那轮圆月,她学生时代背过的诗词可真的太多了,与月相关的更是数都数不清。当年她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要苦苦地背诵这些在她看来无用的东西。
直到今天她才感觉到:原来有些情感只有体会到了才能懂。
“想,师弟,真的很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想。”她不属于这里,也很难属于这里。
黎冉之看向江雪,从江雪的眼睛里,他看见了浓浓的月色。如水,流淌一地。
“那,要努力去接近修真界最顶峰的存在了。”黎冉之看似随意地说道,可语气中却满是无奈。
如果一切真如小师弟所说,那他就没得选了。无论是正道,还是歧途,他都必须往下走。用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手段走下去。
后面的话江雪说得有些犹豫,“如果真的要成神,那我们必须要在这次的动乱中活下去。师弟,要离开天剑宗吗?”
江雪问出了这句话,她其实并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师父和长老一个都没有离开,于情来讲,她也该死守这里。但是于理,先离开,等到有实力的时候再找白月才是聪明的做法。
黎冉之摇了摇头,他道:“掌门和师父都不会走的。我们可以留下来静观其变。”
“师弟这么肯定吗?”江雪虽然有疑问,但是黎冉之比她更懂人性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掌门的心里,天剑宗的使命和责任高于一切,高于所有弟子的性命,也高于他自己的性命。”
江雪想起来了在天剑宗后山取封魂符时,观沧海给到她和黎冉之的是一枚无法被捏碎的求助玉环。对于观沧海来说,他们两个死在里面要远远好过给天剑宗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
“可是掌门究竟去了哪里?”对于观沧海的行踪,江雪很好奇。对于天剑宗的后山,江雪也很好奇。
后山是师祖和小师弟住过的地方,是镇压无数鬼物的地方。同时后山也是天剑宗历代掌门长老的埋骨之地。天剑宗的每一任掌门和长老,都无法飞升为神,最终大都陨落在渡劫七境。
渡劫七境似乎是一个魔咒,能够跨过这个境界的修真之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即便偶有跨过的,不能成神,最终也难逃陨落的命运。
江雪突然想起来,似乎她之前在禁地见到白月的时候,白月也是在渡劫七境,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月在短短数月,修为突飞猛进,直接跃至半神之境。
她猛地愣住了片刻,也许不是突飞猛进。在取碧海潮生剑时,幻境里的白月已经是还虚之境,但孩童形态的他约是凝元之境,变为成人时又回到渡劫之境。
还是说渡劫七境到神这中间本身就会经历一次从孩童到成人的变化过程?但是没有人能够解答她的这些疑问,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了。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天晚上,江雪和黎冉之都很沉默,黎冉之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最后留给江雪的只有一句很短的话,更像是一句承诺:“师姐,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那昆仑玉和天山之下发生的事情师弟可以解释吗?”江雪问道,她心里装着太多的疑惑。
当初在天山之下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灵核的碎裂和燃烧,如今她的灵核却又完好无损,还有昆仑玉,这件神物去了哪里黎冉之却怎么都不说。
这些看起来似乎不重要,但是莫名的第六感让江雪很关心这件事。
黎冉之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江雪这么执着,还在追究这件事情。
最终他只是笑了一下,一个很浅很浅的笑,“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都过去了。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在我看来都是值得的。”
他的回答也很模糊,但是江雪能感觉到,黎冉之不愿意去讨论这件事情。他在逃避,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既然黎冉之几次三番都选择逃避,那她继续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夜晚过得也很快,第二天一早,观沧海居然从后山出来了。他就像以往每天看望弟子们练习时一样,一脸平静地从后山深处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灵力和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看上去要淡然很多。没有了一个月前的紧绷感,反而是一种出奇的宁静。
他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所有的长老和弟子前往仙缘殿。
江雪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一次的感受都不相同。第一次是内院弟子的入院仪式,那时的她充满着喜悦和期待。第二次是前往天山之前,那个时候紧张中还带着一点激动,毕竟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而这一次,是一种江雪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一直庇护着他们的天剑宗即将坍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护住他们这些人了。
观沧海和以前一样,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殿内站着的人都是江雪认识的,四位长老:凌天长老,柳无归长老,药韵长老,古月长老。
接下来是几名长老亲传弟子:顾清一,云念棠,观星,楚瑶瑶,喻文书,她和黎冉之,以及几名她经常见到但是却不知道名字的弟子。
叶望山已经不在了,江雪望向凌天长老的身后时,那里站着是一名她并不认识的弟子。
黎冉之说叶望山取凤凰天火的时候,葬身于天火圣地。
几年的恩恩怨怨,原来很容易就散去了。
观沧海沉声道:“今天就是师祖所说的最后一天了,很快,修罗白月就会冲出师祖的封印,重临人间。”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无妄海只能拦住普通人和修炼之人,却拦不住鬼物。天剑宗是所有修真之人都向往的圣地,但是当修罗重临时间的时候,这里就是所有弟子的墓地。
“我最后再问一遍,有没有人要离开,船还有最后一次渡过无妄海的机会。”
没有人回答观沧海,到今天还留在这里的人,毫无疑问,已经选择了坚守到最后一刻。
观沧海的神色看起来还有一丝欣慰,他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这里剩下的都是天剑宗的长老和最优秀的弟子,也是天剑宗最后的血脉了。”
他擡头,目光看向的不是殿下站着的人,而是远处的天空:朝阳初升,带着这个世界上最蓬勃的希望。
观沧海缓缓道:“天剑宗的血脉一定要护住。”
他复又低下头,看着殿前站着的几名弟子,“你们几个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来到天剑宗之后,柳无归教导江雪和黎冉之剑诀,但是从来没有问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观沧海扫视了殿下一眼,发现无人回答,才继续说道:“是天赋。”
“就整个修真界而言,努力的人太多了,很多人究其一生都只做着修炼这唯一的一件事情。但是整个修真界,但凡是能够到达还虚之境以上的人,无一不是天才。能够到达渡劫之境的人,都是绝顶的天才。能够到达渡劫七境的人,整个修真界几百年也就只出一个人。”
此时整个大殿都很安静,观沧海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是这一次仿佛是交代事情一般。
“你此生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自你出生那日起就已经注定了,这件事情听上去很残忍,但它确实就是真相。修罗这个族群拥有所有修真之人都为之羡慕的天赋。在渡劫之境以前,他们的修炼天赋恐怕师祖这样的不世奇才也只能勉强持平。若非是他们畏惧天劫,且每千年才诞生一名修罗,只怕整个修真界,不知道要出多少的修罗神。”
“天剑宗每一代掌门和长老的遗体都在后山,无数的人都踏不过成神的那条路。所以我们总是将希望寄托于后来的天才弟子,盼望着有一人能成神,从而解决后山的问题,一代一代就到了你们。”
大殿里更加寂静了,而大殿外,黑色的雾气已经逐渐开始弥漫,这一切都预示着白月如他所言,重新归来了。
观沧海看了殿外一眼,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孩子们,今天我会让你们看见什么是真正的天剑宗。”
他话音刚落,身形一移,整个人就到了大殿之外。
在他走后,古月迅速走到了黎冉之的身边,他将手中的一个锦囊递给了黎冉之,他道:“这里面是你母亲的一些记忆碎片,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有必要知道。等你们离开这里后,再打开它。”
黎冉之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一部分:“等我们离开后,那长老呢?要去哪里吗?”
古月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腋窝,他似乎想偏离这个话题:“我们赶紧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吧。”
“长老,你把话说清楚。”黎冉之拽着他,不肯让他走。
“老头子我都这把年纪了,不重要。”古月避重就轻地答道。
黎冉之仍然不肯松手,风中却突然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挣脱封印出来了。
那种灵力带来的震撼感,让人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压制,是刻在人血脉里的不安。
白月的声音不大,但是伴随着灵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一个月的期限到了,诸位,不该出来见见本座吗,躲在里面有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仙缘殿的屋顶被狂风直接掀飞,强大的灵力随即到来,直接将四周的墙壁碾为碎渣。江雪一行人站在结界之中,才勉强幸免于难。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整个仙缘殿了无踪迹,什么都没有剩下。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江雪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心里多了一丝恐惧。恐惧的原因来自于两人极大的实力差距,那是根本不可跨越的鸿沟。
白月看着他们,那是一种看宠物的眼神,“这么多人都留在这里没走呢?是在欢迎本座的归来吗?”
他穿着一袭白衣缓缓走来的样子,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即便已经隔得很远,江雪依旧是不由自主地后退。
观沧海上前,挡住了白月的路,凌天,柳无归,药韵和古月也迅速上前,挡在所有弟子的身前。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白月轻笑,他的笑声依旧充满着妩媚,“关了本座这么多年,现在一个个的都这么怕本座吗?”那阵笑意里面充满着嘲讽。
“你想做什么?”观沧海问道。
“哈哈哈哈哈。”白月此刻的笑容甚至微微有些扭曲,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他重复着观沧海说过的话:“我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瞬间冷冽了起来:“观沧海,你活了几百年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本座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为了夺取你们的灵力,你居然问我想做什么?简直可笑至极!”
江雪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白月在封印之中待了近万年的时间,这上万年的时间里,白月不曾出来,除了他和黎冉之因为封灵符的事情进过后山,天剑宗便再也没有其他人去过。那么白月怎么可能知道掌门的信息。
这是不是也就证明了除了他和黎冉之外,还有其他人去过这里,并且一定和白月有过交流。
看来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种树人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
江雪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可是大家都是手持佩剑严阵以待的样子,没有谁看起来是不同寻常的。
她一边看着眼前的白月,一边盯着身旁的人。她周围的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个人是有问题的,甚至可能不止一个,只是她没办法确定是谁。
白月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挨个地打量,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姐姐可以留下,其他人本座可都要杀掉了。”
除了江雪和黎冉之,没有人知道他口中的姐姐是谁,但是此次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话上,而是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上。
很明显,如他们所料,白月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至于天剑宗的师祖,又或者是一个月前展现出强大灵力的小师弟,这一次都不会再出现了,没有人可以救天剑宗,唯有自救。
观沧海手中已经亮起了长剑,他的目光中满是凝重,但是他的语气里却有一种隐隐的高傲,“修罗一族从来都是这般模样,不认真修炼,与鬼物为伍,一心只想走邪魔歪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月脸上的表情已是陡然变化,此刻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深了,但是也更加阴寒了。
“观沧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本座面前也有资格这样说话!”
他眼中寒光一闪,强大的威压直接压得观沧海呼吸一滞。他擡手一招,万千鬼物自地底涌起。
黑雾漫天,鬼叫凄厉。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江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白月唇上的血红之色看起来更深了,美艳之中平添了几分可怖。
“观沧海,你知道本座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吗?”白月问道。
观沧海没有回答他,这里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但是他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冠冕堂皇,却高高在上的修真人士。你们觉得自己修炼就了不起,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灵力就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但是当碰上修罗一族的时候,又说我们以人为食,丧尽天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们打着行侠仗义的幌子,将我们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人间正道吗?”
白月冷哼了一声:“我们是弱肉强食,而你们,不过是一群无耻之徒而已。”
观沧海在他的灵力威压之下艰难地喘息着,“白月,这些鬼物的手中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是轻描淡写就可以抹去的吗?我一直觉得师祖当年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没有将你们全部杀死,而是封印起来,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你们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白月掌心灵力一动,观沧海立刻吐出一口鲜血。
“本座可以直接杀死你的,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与你多费口舌。”白月说完,看了一眼江雪所在的方向,才又继续说道:“就当本座大发慈悲,今天心情好,愿意和你说说话。”
“本座出生的时候,是不吃人的,本座小的时候,也从来不在乎你们这些修炼之人。修罗一族的天赋之高,是你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我们只需要随随便便修炼,就抵过你们辛苦百年岁月。但正是你们这些伪善之人的逼迫,我们才不得不变得强大,从而保护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这句话是江雪问出来的,她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就让白月收起了脸上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看着江雪,温声道:“姐姐,我小时候可从来都不会吃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不够强大,就会被人杀死。”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吃人,尤其是吃修炼之人会让我变得强大,这样,我才不会被别人杀死。姐姐,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江雪还沉浸在吃人那两个字带给她的震撼之中,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原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却没想到,是真的吃人。
“再后来,我在后山禁地被关了九千六百五十三年一百二十七天,姐姐,是整整九千六百五十三年又一百二十七天见不得光的日子。姐姐,如果是你,你会恨吗?你会不会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他的声音极具诱惑。
在白月一声声地叫着姐姐的时候,观沧海的目光朝着江雪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不知道当初在后山禁地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也不清楚白月叫江雪姐姐的缘由是什么。
但是他明显注意到了这个点,注意到了白月对待江雪与其他人的不同。
白月又往前走了一步,“姐姐,我这一生没有做错过什么,所有的错误都在一开始,在我以修罗的身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已经错了。”
他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黎冉之,问道:“我说得对吗?”
他看向黎冉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雪下意识地想要拦住他。别人不清楚黎冉之的身份,而江雪清楚:他是修罗的孩子。
这是她不能说的秘密。
在那一刹那,江雪突然就懂了白月刚刚的那段话:有些事情从出生起就是错的,因为就在刚刚,她想要瞒住这件事,她不希望别人发现黎冉之身上流淌着修罗的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人出生就是错误,但是真的事到临头的时候,真的发现黎冉之的身份会被暴露的时候,她依然害怕了。
原来人都会有私心。
“姐姐,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了?”白月问道,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个孩子般天真且无辜的笑容:“你在犹豫什么?”
最终站出来的却是古月,他的腰间还是挂着往常那个酒葫芦,但是现在他整个人却不再是醉醺醺的模样。
他看着白月,语气掷地有声:“修罗的出生从来都是不是一个错误,别人怎么看你,取决于你自己怎么做。”
“哦~”白月的尾音向上扬了一下,他好像是感到了一丝兴趣,他看着古月,微微歪了歪头,“本座很好奇,这位长老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古月不卑不亢,“我与一位修罗,曾是故人,她和我们选择了相同的修炼道路,也为了守护这个人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与你们不一样。”
江雪的眼前蓦地一亮,这个人想必就是黎冉之的母亲。那个愿意舍弃生命去封印当世第一邪物“嗜血珠”的人,她也是修罗一族。
白月轻轻动了动修长白皙的手指,他的眸子里是别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擡起头,看着古月,低声道:“这样的人,恐怕是修罗一族的叛徒吧。”
古月轻轻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
“本座也不屑于成为那样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直接瞬移,来到离他最近的那名弟子身边。
当众人注意到他的身影消失后,立刻就听见“噗嗤”一声,他的手穿过了那名弟子的胸膛。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他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颗金色的灵核,灵核上面还在淌着新鲜的血液。
那名弟子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胸口手腕粗的大洞,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惊起一地的灰尘。
杀人只在眨眼间,江雪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残忍的屠杀。
而白月,他此时正欣赏着手里的灵核,他的表情没有因为杀了人而产生变化,反而是一种可惜,手中的这个灵核似乎不太能令他满意。
他的手指轻轻地捏碎灵核,灵核里的灵力缓缓地流入他的掌心。
他叹了一口气:“资质愚笨的人,灵核果然很差呢,”
他又擡头看向江雪,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姐姐,你看,吃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不是你想象中十恶不赦的魔鬼。”
江雪看着他带着笑意说出这些话,只觉得有凉意直冲头顶。
白月的目光又移向黎冉之所在的位置,“其实,本座很想试试你的灵核,相信你会让我满意的。”
江雪立刻挡在了黎冉之的前方,她没有说话,但是手中紧握着的剑昭示着她的态度:不让。
白月看见她的做法,只是笑笑,却没有说什么,那笑容中带着些许轻蔑,还有一丝不悦。
他的目光又移向云念棠:“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本座觉得,你似乎也不错。”
他看着观沧海,好像有意挑衅他:“天剑宗的这几个小弟子,都很合本座的口味。掌门,本座决定勉为其难,收下他们。”
这句话似乎是真的惹怒了观沧海,他直接释放了自己全部的灵力,造化七境的巅峰实力也不容小觑。
“我天剑宗传承上万年,绝对不会毁于一旦。”
没有风,他的衣袍却因为灵力而飞舞起来,整个后山又是一次震动。而这次,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气息不是死灵,不是血魅,不是罗刹,更不是修罗,而是一种让他们有些熟悉的气息。
江雪的第一反应是:执剑之人。
就好像是天剑宗的前辈从后山走了出来。
白月往身后斜睨了一眼,他冷哼一声,似乎是并不在意这些,“渡劫七境而已。”
后山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白月眼中的神色稍微多了一丝认真,“渡劫八境吗?不堪一击。”
这一次是极其剧烈的晃动,不仅是后山,整个天剑宗内院都在晃动,无妄海上更是泛起了惊天巨浪。
一股又一股磅礴的气息自后方涌来。
“弟子观沧海,恭迎天剑宗历任掌门、长老。”观沧海的声音雄浑且厚重,传荡在每一个角落。
江雪心中一惊,屏气凝神看向白月的后方。难道传说不对,天剑宗之前的掌门和长老都还活着吗?
可是事实似乎又不是这样,如果他们都活着,之前那么多次危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现。
她目之所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强大而澎湃的灵力,只有远处一个个细小的金色光点。
看不到人?
没有人?
江雪很疑惑,是哪里不对吗?
她立刻反应过来了:确实没有人,那一个个金色的光点根本不是人,而是灵核。白月所说的渡劫七境,渡劫八境,也不是指人,而是指灵核。
观沧海率先跪下,而后天剑宗所有弟子都跟着跪了下来。
一个接一个的弟子反应过来了,那是已故之人的灵核。
观沧海跪在那里,却单独传音到每个弟子的耳朵里。
其实他的传音是很没有必要的,因为白月的修为要远高于他,即便他选择传音,他想说的话,白月依然可以清楚地听见。
但是,他是天剑宗的掌门,就算修为不够,他该做的也必须要做。他只能告诉天剑宗弟子的事情,也要尽力不让别人听到。
“天剑宗的前辈在认识到自己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之后,很多人选择不再修炼,而是生剖灵核而死去。为后人留下一个灵力充沛的、完整的灵核。师祖说过,修罗的封印时间是九千六百五十三年,可是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整个修真界仍然没有神出现。”
“守护这里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留下最有用的东西,等待传说中,能够到成神的天才。修炼很残忍,我们没有足够的天赋,所以无论怎么努力,我们都不能成神。但是天剑宗的使命是存在了上万年,高于一切的东西。所以,孩子们,今天我们这些即将死去的老人和这九千六百五十三年里所有留下灵核的前辈,会给你们上最后的一课。”
江雪看着观沧海脸上的表情,心里登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观沧海站了起来,凌天,柳无归,药韵,古月也依次站了起来,他们同时将弟子挡在了身后。
师父护着徒弟。
大大小小几十枚金色的灵核也飞了过来,挡在一众长老的身前。
死去的师父,依然护着已经长大徒弟。
白月冷笑,但是眼睛里已经升起了一片森冷的寒意,“一帮乌合之众,也试图与本座作对吗?”
几十枚金色的灵核同时开始燃烧,雄浑的灵力顿时弥漫在整个天剑宗。
观沧海为首的五人掌心一起开始结印,一道透明的结界拦在所有弟子的眼前,隔绝一切。同时,在他们的后方,一条空间裂缝也开始缓缓地浮现,继而不断变大。
观沧海换了结印的手势,凌天、柳无归、药韵、古月也同时变化了结印手势。
江雪的瞳孔蓦地一缩,她认识这个手势,所有修炼之人所学的第一个结印手势:燃烧灵核,换取短暂而强大的灵力。
代价是:死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