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他不能死◎

正是以多欺少的时刻,断崖两侧的树林,忽然笃笃射出利箭!

那利箭笔直朝黑衣人而去。

敌暗我明,断崖上视野开阔,黑衣人就是活靶子。他们的铠甲更简略一些,毫无防备,竟是顷刻间,就有两人一马中箭。受伤的惨叫声、马匹受惊的嘶鸣一同散开,包围圈顿时一乱,有人甚至被自己的同伴撞倒。

变故突生,殷弘脸色惊疑不定,猛地望向树林:怎么回事,是有人乱箭射错,还是……中了埋伏?

犹豫间很快又有利箭射来,携带万钧之势,发出破空的声响。尽管羽林卫已有防备,仍是有一人中箭落马,又被马匹狠狠踩踏。

形势容不得人多想,殷弘弓箭对准殷绪,猛地射出——无论如何,只要杀掉殷绪就好了。

殷绪却是不退反进,快速搭弓上弦,近距离之下,很快射杀两人,又轻巧地一偏头,避过了殷弘的箭矢。

有两名黑衣人奔向左侧树林,欲要解决林中的埋伏,但他们的武器只有刀,远程之下根本不敌弓箭,很快又被射死。

余下的黑衣人举刀砍来,殷绪将手中长弓砸了过去,拔出腰间长刀,冷脸狠狠横劈。

殷弘冷箭又到,殷绪往旁边一避,一个使力,将对手逼到了箭锋之下,那人中箭倒地。

殷绪和黑衣人混战一团,不再便于射箭,不然恐怕会误中殷绪,届时不说伤到他,也会干扰他的动作。树枝上的平安与薛非四人,默契地重新进行了分工,左侧留一人在树上放箭,一人下去帮助殷绪,右侧平安和薛非则仍在树上,调转箭头,专心牵制殷弘。

他们都穿着类似羽林卫的铠甲,又把脸涂黑,下巴和耳朵也做了伪装,并不担心被人认出。

殷弘亦一身明光铠,一时半会射不穿,平安与薛非大胆地没有留手,簌簌朝他射去——只要能干扰他,或者将他射下马去丧失行动力,目的便算达成。毕竟是薛府的姑爷,他们只当殷弘是愚忠,不想下杀手。

殷弘本想射杀左侧树上的埋伏者——他已根据箭矢射来的方向,判断出了他的位置,但平安与薛非的干扰让他屡屡失手。

该死!殷弘眼中生恨,脸色更加冷酷。避过接连射来的箭,狠狠射向左侧的树林,竟然一下将那人射中。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人跌下大树,没了声息。

平安与薛非顿时脸露不忍与愤怒,加快速度朝殷弘射箭。只是显然殷弘的中郎将之位不是白白得来,竟然每次都安全躲过,甚至动作都丝毫不乱。

确认左侧树林已经没有埋伏者,殷弘的箭矢对准平安与薛非这边。他策马跑动起来,狠狠一箭射向平安躲藏的方向,平安险险避开。

那边殷绪得到帮助,压力一减,脸色更加沉着,手中横刀横劈竖砍,戾气四溢。

血腥味浓烈得呛鼻,连殷绪英俊的脸上也沾染少许。杀到最后,所有人都已倒伏于地,只剩殷绪横刀立马,胳膊流着血,面色森冷,煞气横生。

而殷弘

已奔近了他身边。殷绪眼神亮如雪狼,飞速还刀入鞘,亦策马跑动几步,弯腰捡起地上长弓,狠狠射出最后一支箭,被殷弘躲过。

所有人都没有箭了。平安和薛非面面相觑,殷弘与殷绪已近到眼前,彼此向对方挥刀。

胜败在此一局。殷弘没有输的余地,否则一定会被陈昱重罚;甚至不只是重罚,而是杀人灭口。且他本人亦有自己的骄傲与执念,宁死都不愿输给那般“卑贱的”殷绪。

而殷绪,他只是,不想死。

靠近的时候,他便感觉到,这次殷弘穿了铠甲,比上次更难对付。但他不想输,输了便是死。他没有做过恶,凭什么要死呢?凭什么要死在这些装模作样、冷漠无情的人手中?

殷绪眼神冰冷,格开对方的刀,狠狠劈向他胸口,横刀撞到铠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殷弘亦是咬牙,专往殷绪铠甲上的薄弱处砍。

眼看着两个姑爷已经拼起命来,平安和薛非四目相对,一时都没了主意。

犹豫的功夫,显然殷绪更胜一筹,终于将殷弘的刀打落,那刀劈在殷绪身下的马背上,划出一道伤口,不深,却也足够马匹发狂。

殷弘没来得及去捡掉落的刀,殷绪一刀砍来,砍在了之前的刀口上,终于穿透铠甲,劈进了殷弘血肉,痛得他脸色涨红,额头冒出冷汗。

刀势已尽,殷绪想要拔刀,却发现拔不出来——那刀卡在铠甲里了。

殷弘杀红了眼,不顾胸前的伤,擡手将自己骏马的马缰,死死缠到殷绪马匹的脖子上,一手扯住殷绪右臂,另一手成拳,狠狠打向殷绪面门。殷绪连忙擡起另一手格挡。

一切发生在马上,而两匹骏马被迫一起狂奔,竟是发狂之中,奔向了断崖。

殷弘根本不管这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眼前之人!

他狰狞如地府出来的修罗,近距离之下,专攻殷绪要害。殷绪亦是沉冷如远古无情的战神,奋力还击。

下一刻两人身下一轻,马匹掉落山崖,两人亦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崖下坠落,坠落途中,却还在缠斗!

那边平安和薛非下树营救,却已是来不及,只在崖边唤了一声“驸马”,惊慌而又无措地看两人下坠。

殷弘受了伤,气势虽狠厉,力气却终归变小。殷绪终于找到机会,双手死死掰住他的头颅,咬牙用力往旁边一扭。

卡擦一声,殷弘的颈骨和气管一起碎裂,扒住殷绪的双手一松,眼中带着巨大的不甘,却终究渐渐涣散了眼神。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疾风刮得殷绪脸颊生疼。噼里啪啦地撞过一棵树丛,巨大的岩石迎面而来。关键时刻,殷绪终于拔出了卡在铠甲里的刀,快速扔掉,而后扯着殷弘护在自己身下。

砰的一声,伴着巨物砸在岩石上的声响,殷弘全身的骨骼碎裂大半。殷绪亦是被猛烈的冲击撞得大脑一晕,右胳膊一阵剧痛,再抓不住殷弘。

他整个人翻滚着落向巨石一侧,又是一阵下坠,糊里糊涂中又撞过不少树枝,最后终于落在了地面。

那地面铺满了厚厚的树叶,满是腐烂的味道,却足够柔软,救了殷绪。

殷绪只觉得大脑一阵昏沉,动了动,曲起的左臂忽然传来刺痛,不知是被什么咬了。他想要起身查看,却终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悬崖之上,平安脸上再不见轻快,求助地看向薛非。薛非平日一言不发,关键时刻却是能拿主意的,很快道,“带着他们的尸体,下崖。”

平安醒悟过来,薛非说的尸体,是薛府的两位兄弟。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将尸体留在此处,否则被人发现,必定牵累国公府。此刻他们得赶紧下崖,是死是活,都得先找到驸马。

他们从崖下上来,本就带着工具,下崖是可行的,只是此时带着两具尸体,颇费了一番功夫。

收起工具,匆匆将尸体藏到茂密的灌木丛中,平安与薛非做下记号,而后紧急寻找起殷绪来。

崖下光线昏暗,植被茂密,随着时间推移,起了朦胧雾气。两人眼前渐渐模糊,压低声音喊着“驸马”,却没有丝毫回应。

半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殷弘软塌塌的尸体,却还是没有找到殷绪。此时是六月,毒虫猛兽出没,崖下雾气缭绕,只怕其中还有瘴气。殷绪在这种环境中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薛非心内焦灼,面上却还是毫无表情,想了想,道,“你将尸体掩埋,我上崖上求助。”人多总归力量大。

平安忧郁问道,“那若是先来的是皇帝呢?”只怕不会救驸马,还会补刀。

薛非也很为难,“回薛府求助,一来一去一个晚上,来不及。”只能祈祷先遇到的是国公爷,或者赌皇帝人多不敢动手。

平安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迟一刻,殷绪便多一份危险,最后他只能忧愁道,“非哥小心。”

两人各行其是,薛非照旧用工具上了悬崖,此时已是乌金西坠,百鸟归林。

薛非又将自己的脸涂黑一点,找到一匹还能骑的马,快马加鞭,往人多的地方驰去。

他只希望,他能幸运地最先遇到薛怀文,否则极有可能被识破假冒羽林卫,然后当场被抓获,牵扯出驸马,导致驸马更被皇帝痛恨。

悬崖之上薛非策马狂奔,悬崖之下平安默不作声地挖坑埋人。而不见天日的深深沟壑之中,茂密枝叶掩盖之下,殷绪昏昏沉沉地醒来。

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又朦胧地看不分明。殷绪艰难地使出全身力气,也只将头擡高了几寸。

身体已不再疼痛,只是异常麻痹,仿佛感觉不到。殷绪滞涩的大脑模模糊糊晃过一个念头:自己情况太过不妙。

力气用尽,脑袋再度压到柔软的地面,殷绪大口喘息着,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忽快忽慢的心跳声——快得仿佛即将蹦出胸腔,又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停跳。

也许他会死。殷绪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声,他什么也听不见?薛非他们呢,已经离开了吗?

殷绪张了张嘴,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和嗓门,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滴露水在叶尖轻颤着,随后脱离,嗒的一声,落到殷绪脸上,又顺着脸庞滚落。朦胧的世界里,他分不清那些盘旋的老藤、阴森的树影,只觉得状若虫兽,危机四伏。

殷绪再一次想到,也许他会死。五指扭曲地扣紧地面,抓出一个深深的印痕

他不能死。

他还记得,他对她说过自己不会有事,也说过不会让皇帝阴谋得逞。他不能食言。

她那么爱哭,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哭肿双眼。

他不能死,她还在等他回去。

殷绪重新积蓄力量,再一次擡头,艰难地转动,寻找生机。透过茂密的枝叶,他终于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个藤蔓半遮半掩的洞口。

殷绪咬牙,右臂已经不能动了,他将左臂绷得请紧鼓起,终于让自己翻了一个身,而后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那里爬去。

他必须离开这个沟壑。否则不说毒虫野兽,便是这树林里的露水和瘴气,就能很快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