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绪来救她了◎
殷绪留下了长枪和佩剑,又让薛非和平安留下,自己毫无阻碍地从崇华门进入。算了算时间,这个点柔嘉只怕在慈宁宫,于是他径直往慈宁宫行去。
因为都在太极殿那边享宴,殷绪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经过一处重叠的假山,假山后是一座楼阁,昏黄的灯光透了出来。
殷绪不是多事的人,但极佳的耳里,让他听到了一点声音,那声音,似乎是柔嘉。
殷绪皱眉,擡脚往里走去,绕过曲折假山,看到一座步辇,和已被搬到廊上的见春与知夏。两个人瘫软着,俱是人事不知。
殷绪的拳头握了起来,下一刻,门开,他看到了朝思夜想的人。
她哭得满脸是泪,趴在门框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光狠狠一亮。
手中的金簪落地,柔嘉突然又有了力气,唤了一声“殷绪”,眼泪更加汹涌,然后朝他奔来。
殷绪快步上前,张开双臂,也迎向她,然后被她扑入怀中。
身下的铠甲很冷,但柔嘉的心热了起来。殷绪双手紧紧抱着她,让她感觉到了安全。
“殷绪……殷绪……”一颗心落地,柔嘉却哭得停不下,一声声唤着他,唤得他心脏揪疼。
陈昱随后出来,说到做到似的,竟当真不再看柔嘉和殷绪一眼。他拉高了衣领,衣服上仍有点滴血迹,侧着脸,看着园中假山,冷漠道,“朕只是与皇姐叙旧了几句而已。两个婢女无礼,已惩罚过了,送回。”
说完他大步流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殷绪的手臂缓缓收紧,眉目比这冰雪还冷,低头轻吻柔嘉发顶的动作却极轻柔。他低声道,“别怕,我们回家。”
柔嘉哭着缓缓点头,又转头看向见春与知夏。
殷绪低道,“她们没事,只是昏过去了。”柔嘉这才放心。
上次单手不便,这次殷绪终于可以打横抱起柔嘉了。他稳稳抱着哭得虚软的人,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盖住,遮去风雪,一路到了崇华门边。两个太监各自背着见春与知夏,默默跟着。
柔嘉的楠木大马车,已经被刘喜派人调出来了,孤零零等在墙边。车夫看着突然出现的驸马爷,和不省人事的见春知夏,一头雾水。
殷绪看看他,只道,“回府。”
柔嘉已经不哭了,只是长睫上挂着泪水,眼睛仍红红的。她乖乖地被殷绪抱上马车,看见春与知夏也被送上来,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
殷绪坐在她身边,仍然搂着她,柔嘉乖巧地伸出手臂,欲要搂他的脖颈。只是殷绪生得高大,她搂着吃力,铠甲又那么冰冷,在雪里浸过,只怕冻着她。
殷绪擡手,沉默地将自己的铠甲一件件解下,而后将柔嘉,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终于可以轻松而又毫无阻碍抱着他了。柔嘉复又依赖地搂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缓缓安定下来。
“我没事。”柔嘉低低开口,安抚着恐怕同样不好受的他——没人看见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子欺负会好受。
殷绪紧绷的身躯和表情,都缓缓松懈下来,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嗯,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幸好她没事,否则他也不知道,被人骂做“孤狼”的自己,最后会做出什么。
柔嘉贴着他的胸膛缓缓摇头。
谁也没有再说话。需要在意的事情还很多,但此刻,他们只想享受温柔与安宁。
出了宫门,薛非和平安迎着他们,一行人往瑾园行去。
采秋正担忧地等在角门边。柔嘉这么晚了还不回,又没有遣人回来报个消息,她难免担心出事,直到看到雪光中公主的大马车,她才安下心来。
更惊喜的是,薛非和平安也在,这就说明,驸马也回了。
采秋面露浅淡喜悦,迎了上去。
平安欢快地唤了一声,“采秋姐姐!”
采秋望了望他。一段时间不见,一身铠甲的他,似乎变得成熟坚毅了些,采秋淡淡一笑,走到马车门边。
先下来的居然不是见春或者知夏,而是殷绪,这让采秋愣了愣。
殷绪本是想抱柔嘉下车的,但柔嘉冷静下来,已不好意思。他只得先下,随后又扶下柔嘉,转头吩咐薛非与平安,“将见春知夏抱下来。”
采秋意识到不寻常,忙问,“出事了么?”又连忙掀开车帘,看见见春与知夏靠着车壁,紧闭双眼,似乎睡着了。
殷绪道,“先送她们回房,余下的明天说。”柔嘉受了大惊,又哭得没了力气,需要休息。
薛非和平安这才知道两个婢女出事,难怪一路都没听见她们的声音。但殷绪说了明天再说,他们没有再问,一人抱了一个。采秋遣了两个婢女给他们领路,他们便往后院去了。
人都离开了,连车夫都将马车赶去车库,此地只余一个采秋。雪渐渐停了,殷绪弯腰,又将柔嘉抱了起来。
柔嘉羞窘地抿了抿唇,没有挣扎,而是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他的肩。
三人一路回到葳蕤轩的寝房,殷绪将柔嘉轻轻放坐在罗汉床上,柔嘉看向采秋,“备水,我要沐浴。”
被陈昱搂过,她觉得全身都脏了,需要洗一洗,这身衣服,她也不欲要了,最好烧得干干净净。
采秋利落地下去吩咐。
殷绪一路冒雪赶路,衣服沾了点点雪花,又被体温融化,沁出了湿意。他转身欲要去更衣,柔嘉却拉住了他的手,水润的杏眸里露出一点恳求。
殷绪的心一点点柔软,回身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脊背,又吻她的额头,“我不走,别怕。”
柔嘉确实后怕,一想到陈昱那狰狞的面目和令人作呕的触碰,就觉得全身发颤。此处是寝房,无人看见,她可以任性地缠着他。
柔嘉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采秋进来禀报,“公主,水备好了。”
殷绪起身,将柔嘉抱到寝房,走到屏风边才将她放下,退开身欲走,柔嘉却仍是抱着他不松手。她将脸紧紧埋在殷绪胸口,这样就没人能看到她的羞耻。
她需要他,需要他带来的安全感,需要他洗去她身上沾染的,令人厌恶的气息。尽管羞耻,但她坚定。
殷绪大掌安抚地拍了拍她,擡头冷静地吩咐采秋,“你下去罢,公主受了惊,我照顾她。”
采秋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殷绪眉眼清淡,沉稳地帮柔嘉脱去外衫,夹袄,后面柔嘉终于抵不住羞涩,背过身,“我自己来。”
于是殷绪亦沉默而利落地解了自己微湿的衣衫。
柔嘉抿唇解着脖颈上的系带,终究忍不住道,“你……你闭上眼。”
殷绪顺从地闭上。
浸入温暖舒适的水中,柔嘉缩成一团,将玫瑰花瓣都揽在自己身前,才觉得羞窘退了些。垂着眼睛她不敢看,殷绪静默地坐在她对面,将她抱了过去。
吻上她唇的时候,柔嘉才发现,这人的冷静淡定都是假的。
后来殷绪温柔地将柔嘉抱回了大拔步床上,俯身吻她的眼睫,低哑问道,“可以么?”
柔嘉粉颊泛红,抿唇不敢看他,却缓缓点了点头。
有些疼,但更多的是满足和甜蜜,最后柔嘉枕着他结实的臂弯沉沉睡去。
没想到这次是殷绪做起了噩梦。或者说,也不是做噩梦,而是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实。
梦里他被殷翰摔坏了母亲的遗物,又被殷烈打了几十板子,大吵一架,血淋淋地出了将军府。
他不知能去哪里,茫然地走在街道,后来下起了雨,他的伤口发炎,整个人烧得迷糊,倒在了不知名的墙角。
他以为他会死,却遇到了光中的柔嘉。她给了他活下去的物资与希望,也给他指引了人生的方向。
他想回报她、守护她,于是不再和殷烈争执,投入了城北大营,一路从小兵,做到怀化将军。
他想守护她,却没有守住,看着她被皇帝和贵嫔伤害得日渐憔悴,漂亮的眼睛丧失了光彩。
城破那一日,他终于敢触碰她。她不知道,“微臣会护着您”,是在他骨头里,心尖上,刻了五年的话。
“柔嘉……”柔嘉被低沉的声音唤醒,睁开眼才发现殷绪呼吸不顺,低低呓语,极不安稳的模样,似乎被魇着了。
“殷绪。”她支起身体轻轻推他,很快殷绪醒过来了,坐起了身。
帐幔里光线极其阴暗,殷绪皱眉看着柔嘉的轮廓,想起了方才的梦。不,那不是梦,而是前世的记忆。
现在他多少岁,十九,还是二十四?他是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关注着皇后的殷将军,还是柔嘉公主的驸马?
两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让殷绪大脑发涨,不适应地揉了揉额头。
柔嘉一直看着他,见他一言不发只是揉头,有些担忧,“做噩梦了吗?还是淋雪生病了?”
说着她就将温软的手掌,贴在了殷绪额头,感觉到熟悉的热烫,那是是殷绪正常的体温。
“没发热……”她低声自言自语,欲要收回手,殷绪却是眼眸一动,抓住了她的手,握在大掌中。
“柔嘉。”他低声唤,嗓音有些生涩。
“嗯?”柔嘉有些疑惑,又听他唤,“阿珺。”这次倒是顺畅了些。
“嗯,怎么了?”柔嘉更加疑惑,不知殷绪这是什么情况。
殷绪未答,却是笑起来,无比眷恋地看着柔嘉地倩影,“殿下,一直往前,别回头。”
柔嘉愣住,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而后滚落下来,“殷……殷将军……”
“是我。”殷绪张开手,柔嘉哭着扑入了他怀中。
她曾以为上辈子的遗憾无论怎么弥补,她都无法再重遇为救她而死那一刻的殷绪,没想到他们都重生了。这值得柔嘉大哭一场。
殷绪搂紧了她。他已明白,他无需在意他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四岁,也无需在意他是怀化将军还是驸马都尉。
他是殷绪,只是殷绪,她的殷绪。
至于柔嘉,很好确认,她完全没有按照他上辈子记忆的路线走,必然是重生了。
幸好她重生了,现在不再是让他默默仰望的皇后,而是他的阿珺。
殷绪将她又搂紧了些。
柔嘉哭了一会儿,收了眼泪,低低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两世的记忆太杂,殷绪问道,“哪个问题?”
柔嘉道,“你为何要如此拼死救我。”
殷绪温柔轻笑,“你记不记得,上辈子元隆一年的三月,一个雨夜,你回国公府,路上遇到一个缩在墙角的年轻人?”
上辈子柔嘉回国公府的次数不多,结合时间,柔嘉很快想起来,诧异道,“那是……”
殷绪道,“是我。”
柔嘉觉得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就为了一次见面,你就……你就豁出性命救我?你还说我傻,你才真傻。”
殷绪吻了吻她的额头,低道,“你值得。”
柔嘉再也忍不住感动,亲在他的唇角。殷绪一顿,反而将她推开,“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
隔得近,能感觉到他的热烈反应,柔嘉羞红了脸,低声道,“我愿意的……”
“你……”殷绪忍了忍,没忍住。他本来顾忌她初经风雨,怕伤着她,但她实在是……让他没有办法。
殷绪低头将她吻住。
见春昏睡许久,因为心有挂碍,猛然惊醒。她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瑾园的,但是万分担心柔嘉,急匆匆穿了衣服,就红着眼睛往她的寝房跑。
外间值夜的采秋给她开了门,见她唤着公主就要往寝房内冲,连忙拉住她,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别吵,公主还睡着,驸马爷回来了。”
“驸马爷……”见春愣了愣,随即哭了起来,“昨天……昨天……皇上他……对公主……”
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采秋却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愤怒于皇帝如此丧尽天良,她按捺地分析道,“驸马爷说公主受了惊,昨日两人回来时神情也还轻松,应当是无碍的,你先别哭。”
“真的吗?”见春擦着眼泪,将信将疑问着。
采秋想着昨日回来时公主也没哭,还是自己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应当没事。她点了点头。
见春于是抹去眼泪,渐渐不哭了。
两人在门边站了会儿,知夏也来了,三人又低声说了一番。驸马爷既然回来了,她们没有贸然进去,只侯在外间,等待里面的人出声唤。
后来天色渐渐亮了,顾嬷嬷和吴嬷嬷也过来,几人交流了一番信息,留见春和知夏等候,便各自转去做自己的事情。
柔嘉睡到辰时才幽幽转醒,房内的炭火已经熄灭,寒风从窗缝透了进来,但她被殷绪密不透风地抱着,又盖着锦被,反而有些热。
殷绪……昨晚他重生了,不是自己做梦罢?柔嘉擡起头看他,恰好看进一双幽深而清醒的眼眸。
昨夜光线阴暗,她有些大胆,但这会儿天色大亮,她忽然不好意了,往后退了退,小声道,“你醒了?”
外面的下人们窃窃私语了几
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若这点听觉都没有,也不必当什么将军。
他擡手拉过软被,将柔嘉光滑莹润的脊背盖好,柔声问,“起身么?”
柔嘉缓缓点了点头。即便再冷的天,她也不惯于赖床,何况今日还是初一。
殷绪便披上自己的寝衣,出了帐幔,很快拿了一整套衣衫过来,扶起柔嘉,从内到外,一件件帮她穿了起来。
柔嘉根本不敢看他,怕自己一个转眼,就看见他那被自己不小心抓出两条血痕的胸口。
她低头侧目,略显滞涩地配合着穿衣,又低低问,“今日要回殷府么?”
“要回。”相比柔嘉的迟疑,殷绪却是十分果决,“我要找殷烈。”述职的事不急,过年宫里太忙,陈昱今日应当也没有时间召见他。
“嗯?”柔嘉擡头探询地看着殷绪。
殷绪眸光有些冷厉,看向柔嘉时又是极端温柔的,“安排周凌风,送别百里仝,不都是在为我铺路么?我们要改变结局,需要借助殷烈的力量。”
无论是上辈子对他的见死不救,还是这辈子对他的拔刀相杀,殷绪永不会原谅殷烈,但他可以利用他。
上辈子太惨烈,为了柔嘉,为了他自己,乃至为了这个国家,他不在乎手段。
柔嘉愉快地轻轻笑起来,所以殷绪果然重生了,不是她在做梦。有两个人一起努力,事半功倍。
她略想了想,道,“陈昱那边,他应该不会再注意我们了。”昨夜的对峙虽惊险,但仔细想想,应该是她赢了。她只后悔,那一簪子没有再刺深一点。
殷绪沉冷道,“但我不会放过他。”
柔嘉点了点头。他们都不会放过他,陈昱该死。
柔嘉衣衫已穿了个七七八八,殷绪转身,又利落地穿好自己的衣服,这才唤下人进来服侍。
见春和知夏见到殷绪,俱都十分高兴,“驸马爷。”
昨天是驸马爷救了公主么?皇帝势大,驸马爷又是怎么救的?有没有后患?
见两个婢女眼中都是各种猜测,殷绪道,“昨日没什么事,你们放心。”言罢转入浴房去洗漱。
柔嘉坐在铜镜台前,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忙将衣领拉高了些。
不久顾嬷嬷进来服侍柔嘉,面对这个事无巨细照顾着自己的奶娘,柔嘉想起昨晚的种种,慢慢红了脸。
顾嬷嬷看出端倪,轻柔地给她梳着发,又慈爱笑道,“恭喜公主,驸马爷以后会越来越懂得疼人的。”
柔嘉低眉,红着耳根没有说话。
早膳后柔嘉和殷绪坐在棣华堂,接受留在府中的下人拜贺新年。喜乐佳节,身边又是最好的人,柔嘉杏眼笑弯,将一包一包的赏银发下。三个贴身婢女和两个嬷嬷又不一般,柔嘉赏的是贵重首饰。
瑾园一片欢声笑语。
午膳后,车夫赶出楠木大车,柔嘉与殷绪,回了殷府。
有嫡长子枉死这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殷府的新年不太喜庆。秦氏被殷盼陪着,勉强出来转了几圈,午后又回了卧房。
夫妇两并未在意殷府沉闷的气氛,进入厅堂,不带感情地给殷烈行礼。
虽然仍因为殷弘的事,复杂地痛恨着殷绪,但夫妻两主动回来拜年,让殷烈面子上和心情上,都好过了一点。
但要如何寒暄关心,却也不可能。殷烈眸光复杂地望着殷绪,一言不发,殷正打着圆场,殷勤道,“少爷,公主,这边坐。”
“坐便不必了。”殷绪没什么兴趣,与殷烈演父子相对无言的纠葛戏码,转身温柔地让柔嘉去南华院休息,又看向殷烈,直白道,“我有事与你说。”
这还是第一次,殷绪主动与殷烈商量事情,殷烈虽不满他态度强硬毫无敬意,却也觉得新奇,便没有发作。
柔嘉温顺地同殷绪告别,“那我走了。”至于如何借助殷烈的力量,柔嘉万分信任着殷绪,相信他自己能办好。
“嗯。”殷绪专注地目送她离去,转向殷烈时,眼神又变得冷漠,“我们去书房说。”
从前殷绪与他说话甚或吵架,哪里在意过场合,殷绪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带他到了书房。
没有下人打扰,书房一片安静,父子相对而站,至少殷烈,是觉得这氛围有些陌生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的儿子。他如今长得比自己还高,脊背挺直如青松,眸光幽沉得波澜不惊,薄唇紧抿着,整个人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强大来。
虽然从前对这个儿子只有忽视和粗暴,但到底父子相处十几载,殷烈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儿子有些不一样了。那从容强大,竟然让他都觉出了压迫感。
是战场的磨砺么?殷烈暗暗心惊。
殷绪却没那么多思绪,他单刀直入道,“昨日皇宫,皇帝欲图对柔嘉不轨。”
“什——么?”殷烈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怎样的皇帝做得出这样糊涂又难听的丑事?
“虽然柔嘉没什么事,但是,”殷绪冷冷说道,“你应该知道,殷弘是为何死的。”
还敢提殷弘?殷烈的眉头皱得更紧,青筋跳动起来。但是殷绪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利落道,“皇帝几次要杀我,又把殷弘牵连进来害死他,现在又欲轻薄殷家的儿媳。只要你不傻,你就该知道,皇帝从来没有把殷家人当人看,也没有给你这个大将军该有的尊重。”
殷绪的语气太过无礼,殷烈下意识气得咬牙,“你……”
殷绪打断他道,“你想清楚,为这个杀子仇人卖命值不值得。”说完他丢下发呆的殷烈,径直走了。
一番话干脆得甚至粗暴,没有给殷烈开口的机会,却利落地提醒了他。殷烈怔愣半晌,呆呆地坐到了椅子上。他意识到,殷绪说的是对的。
从前赐婚圣旨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可这婚事是殷府求来的吗?不是,是柔嘉公主求来,而皇帝也同意了的。
既然同意了,为何后来又在殷府搅些腥风血雨,害死殷弘?既然同意了,何必又来欺侮他殷家的儿媳,将殷府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他将殷府当做什么?
他皇帝的心情重要,他殷府的儿子,他与秦氏这对老夫老妻的命就不重要吗?
殷弘死了,唯一能继承殷府的人就只剩殷绪。青州之行,别的将领都没死,就死了陆行舟这个不上前线的监军,结合殷绪的话,必然又是皇帝下了杀手,他是想让殷府灭门吗?
纵使皇帝主宰百官,可他们殷府毫无错处,他凭什么,让他们受这么大的冤屈?!他到底当殷府,当殷家人,是什么?!
殷绪已经给了他答案。他没把他们当人。
既然如此,他,这个世代忠烈的大将军,又凭什么再为他卖命?!
殷烈咬牙,握拳,狠狠捶在了桌面上。
殷绪回到南华院厅堂,柔嘉的一盏茶还未喝完,她眨了眨眼,站起身,有些诧异,“这么快?”
柔嘉懵懂的表情让殷绪觉得可爱,微笑了笑,“嗯。”他了解殷烈,他是武将,有血性;他爱面子,爱殷府的门楣。皇帝如此践踏殷府,他容忍一时,不会容忍一世。刚才简单的一番话,已算成功了。
柔嘉继续懵懂,“那接下来?”
事情既然办完,接下来自然是——殷绪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回家。”
回他们温暖的家,再补一顿,迟来的团年饭。天大的事,等团年饭吃过再说。
到达瑾园的时候,顾嬷嬷正指挥着下人,往宅内搬一箱一箱的烟花。年前瑾园没怎么准备这些,全因柔嘉喜静,殷绪又不在。如今嘛——
顾嬷嬷笑着走过来解释道,“驸马爷大捷,咱们放点烟花庆祝庆祝,也去一下晦气。”
晦气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大雪初霁,瑾园内路面的积雪已被下人扫开,只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打湿了地面。殷绪从容地抱起了柔嘉。殷绪轻笑,下人们也跟着笑,只有柔嘉脸红。
晚上吴嬷嬷和采秋招呼着厨房做好了团年宴,薛非和平安带着家丁们,将烟花一字排开,摆在了棣华堂前开阔的庭院内。主子下人们,全都站在廊上墙壁下观看。
薛非手里拿着点燃的线香,欲要去点烟花的引线,见春跃跃欲试地朝他跑过去,“我来,我来!”
平安手里亦拿着线香,期待地看向采秋,“采秋姐姐,你来不来,很好玩的!”
采秋含笑,缓缓摇头。
柔嘉和殷绪站在门边,看烟花点燃,耀眼的光亮直冲天幕,而后砰的一声炸开,震耳欲聋。柔嘉吓了一跳,纤弱的肩膀就是一抖,殷绪眉眼温柔,擡手替她捂住耳朵。
柔嘉在他掌心转了转头,满目含情地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那满天的姹紫嫣红。
她觉得,她和殷绪,应当也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未来。
团年饭自然要喝酒,柔嘉自觉与昨日喝的量相差无几,回到寝房后却有些犯晕。
她晕乎乎地靠着殷绪胸口,又搂住他的腰,闻着他的气息,弯着眉眼笑,“殷绪,我好开心。”
两辈子她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嗯。”殷绪下巴抵着她额头,也轻笑,“我也开心。”
过了会儿她又哭起来,擡头委屈兮兮道,“殷绪,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
怎么就醉成这样。殷绪失笑,“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
柔嘉眼神迷离大脑发晕,盯着殷绪说话的嘴,只觉得忽远忽近,让人把握不住心里不安。她双手捧住他线条硬朗的下颚,哭道,“殷绪,你亲亲我……”
让她感觉到,他是真的,活着的。
这谁顶得住呢?殷绪眼眸幽暗,抱起她,大步往床上去。
皇宫内,忙碌了一天的陈昱停下来,招来了翔龙殿当值的,新封的羽林卫中郎将。
相比殷弘人前展露的沉稳内敛,这位中郎将却是一脸的小人得志,弯着腰来到陈昱身旁,行礼道,“皇上,您唤微臣?”
陈昱面色冷冷,道,“朕要你去带人北方腾州云谷,寻一个女子,她叫做高嬛。”
他想,他又不是非柔嘉不可,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子可以喜欢,既然决定不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大可以去寻高嬛。他早就该这样。
皇帝这个年纪,要寻的女子必定身份不一般。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中郎将面露喜色,“微臣遵旨,只是皇上,可有这名女子的身份信息?”
身份?高嬛说她是一家富商的女儿,偷溜出来散心。离别时他曾问她要不要随他入宫,她犹豫着拒绝了。能犹豫,说明对他是有意的。
别的,他不知道,也不在乎,总归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昱道,“朕将她的模样画下,你对照着找寻。”
中郎将笑道,“是!”
葳蕤轩内,殷绪披衣起床,走到门边,吩咐外边值守的见春备水。见春恭敬地应着,从另一边门出去了。
殷绪回到床边,柔嘉软绵绵躺着,擡起虚软的手,蹙眉按着额头,可怜兮兮道,“殷绪,我头疼。”
殷绪坐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按着,嗓音格外低柔,“下次便不喝了。”
“再也不喝了。”柔嘉委屈地噘嘴,大概还有两分醉意,否则断不会露出这样的情态。
殷绪轻笑,听浴房那边禀报说水好了,便抱起柔嘉过去。
冬天里泡在温热的水中实在太过舒适,柔嘉半醉不醉半睡不睡,乖巧地缩在殷绪怀里。
殷绪抚猫一样,轻缓地抚着她莹润的手臂,趁机哄她,“叫声阿绪听听。”
柔嘉闭着眼,温顺而坦率,低软道,“阿绪。”
殷绪没忍住,又低头吻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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