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响亮的巴掌◎
过了中元节,天气便不再那么湿热难忍。而柔嘉也渐渐不再头痛呕吐,身体爽利起来,肚子便也长得快了。
窗外阴云低沉,不知何时便会下雨。柔嘉帮殷绪套上臂甲,柔声道,“一会儿便坐马车入宫罢,省得淋雨。”
天子的召令中没有柔嘉,殷绪一个人出行的时候,更愿意骑马,因为方便利落,淋不淋雨倒是其次。但此时他不愿柔嘉担心,选择了顺从。
这次的北奕使者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也不知接风宴上会不会喝酒。柔嘉想到殷绪曾喝醉后死命折腾她的事,抿抿红唇,还是提醒道,“一会儿少喝酒。”
殷绪顿时洞悉她的想法,失笑道,“我有分寸。”
顿了顿,视线瞥过她的小腹,变得幽暗了几分,又压低声音道,“据说过了头三个月,是可以的。”
昨日殷绪回时,顾嬷嬷便委婉与她说了这些私密话,柔嘉几乎是瞬时便明白了他所说的“可以”,到底是可以什么。
所以这人在军营都学了些什么?柔嘉面红耳赤,又忍不住反驳,“就算可以,也不能像那日那般胡来罢?”
殷绪瞧她表情,不禁低笑,顺势便道,“那我温柔些。”
柔嘉意识到自己被绕了进去:她根本没答应今晚做什么啊,怎么这就进入到“温柔些”的步骤了?不是说的喝酒的事么?
那边殷绪难得见她迷茫,更是愉快地低笑出声,柔嘉恼羞成怒,推他,“你快走吧。”
她那一点力气根本推不动殷绪,反倒被捉住了手。殷绪将她的柔荑凑近唇边轻吻,“我会替你看着高绾的下场。”
今日的问罪只怕不够令高绾罪有应得收场,但能拆穿她的真面目也是好的。柔嘉心软,温柔地看着殷绪,“早去早回。”
殷绪坐了柔嘉的马车入宫,到达太极殿,已来了不少坐陪官员,薛怀文和殷烈也在。殷绪无视殷烈,和薛怀文交换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而后落座。
不多时北奕使者和皇帝也都来到,勉强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使臣出使别国是要提前报备目的的,北奕使者只说粮仓着火的事,并未透露欲要当庭和高绾对峙的意图。陈昱只当使者确实是因着火一事问罪,提前和几个大臣们讨论过,除了薛怀文一口断定是北奕无中生有嫁祸大齐之外,别的大臣一头雾水,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陈昱心中烦闷,脸上强撑笑意,举杯欢迎使臣的到来,北奕一方却并不领情,单刀直入地提起着火一事,蛮横地要皇帝给出一个交代。
南齐这边自然不认,北奕那边虽理直气壮,却也拿不出证据,事情便这么僵持着。殷烈虽不喜陈昱,却不欲家国受辱,也会出言说几句,而知道此中真相的殷绪和薛怀文只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北奕使者见讨不了好,便把话题转到了高绾身上,冷硬道,“听说皇帝陛下新封了一位高贵人,与我国走失的皇后娘娘不仅姓氏,连容貌也是一模一样。有传言说贵人就是我国皇后,吾等不知真假,还请陛下请出贵人当庭对质。”
随着使者一句一句说出,大齐官员除了殷绪和薛怀文,一个个尽皆色变。而陈昱的脸色,也从诧异、不可思议,变成了震怒。他猛地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朕的嫔妃怎么可能是你弈国的皇后?!大殿威严,岂容你们胡说八道!”
那使者丝毫不惧,生硬道,“是真是假,陛下请出高贵人一见便知。”
陈昱自然不愿,一方面是觉得此等消息太过荒诞不经,另一方面,这事关皇帝和大齐的威仪,不能随意答应。何况前几日高嬛便病了,他如何舍得心上人带病奔波呢?
陈昱不愿,北奕使臣又不肯妥协,两边又陷入争执。
那北奕使者讽刺道,“陛下说高贵人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等使者来朝的时候病,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殷绪眼露冰冷讥诮,心道可不是么。
“放肆!”陈昱又气得拍桌。
那使者道,“皇后娘娘离宫时带了两个贴身婢女,不知贵国高贵嫔身边是不是也有两个随身的。高贵人病了,总不至于连婢女也病了。高贵人请不动,婢女总请得动。陛下,请!”
陈昱一愣,想到高嬛确实有两个从宫外带进的贴身婢女,这与使臣的话对上了,这么巧合的么?
未免陈昱偏私高嬛从而撒谎,薛怀文终于起身,朝陈昱拱手道,“微臣以为,欲令使者们心服口服,不如请高贵人的随身婢女现身一见,谣言不攻自破。”高绾身边确实有两个贴身侍女,端午夜宴时现过身,殷绪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由他来说破最为合适。
见薛怀文居然坐实了高嬛有自带的随身侍女,陈昱顿时觉得他吃里扒外,盯着他的眼睛中尽是恼恨,“既是谣言,何需费事自证!”
殷绪也站起了身,拱手道,“皇上,两厢僵持没有意义,不若尽快厘清事实,稍后再追究过错。”
北奕使臣连忙道,“还请贵人婢女出来一见,若是我等弄错,甘愿道歉受罚!”
又有两个大臣也出言劝说,请陈昱将贵人婢女请出。事已至此,陈昱再无拒绝的理由,心情也烦躁到了极点,便松口让刘喜去请人。
那边高绾自从得知北奕使臣访齐,便装上了病。她卧床不出,贴身婢女自然也不需要出去。她以为只要不与使臣碰面,便没有暴露的危险,没想到使臣就是冲她而来。她装了病,婢女却没有。
再要临时想个法子拒绝她们出去,便是欲盖弥彰了。高绾骑虎难下,在暴露和耍赖之间犹豫半晌,选择了挣扎一下。
她虚弱地对刘喜说道,“两个婢女也被我传了病气,只怕不能面圣。”说着那两个婢女便配合着咳嗽起来。
如此拙劣的谎言,让刘喜面上的恭敬几乎维持不住,一时笑容古怪。整个大齐,不会有谁比他和霍擎更清楚高贵人来历,这个来自两国边境、所谓离家出走的女子,如今又如此表现,北奕使臣所说的话很大可能是真的。
刘喜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清楚知道,国家安定、皇帝皇位坐得稳,才有他的好日子过。从前他对高贵人讨好谄媚,如今高贵人欺弄皇帝、导致两国纷争,他却是不能纵容的。
一番滑稽的拉扯之后,高绾的两个婢女,还是被刘喜带到了太极殿,而后被使臣认出。
大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南齐官员大惊失色、议论纷纷;北奕使者义愤填膺,吵吵嚷嚷;婢女试图抵赖,又被北奕使者叱骂得哑口无言、嘤嘤哭泣;陈昱被这事实冲击得大脑空白,又被各种声音激得晕头转向。
几乎所有人都朝着陈昱,七嘴八舌要他给出一个说法,喧闹如鼎沸。陈昱高坐御座,五指扭曲地抓着扶手,咬牙忍耐,额头冒出青筋。
殷绪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切。
最后陈昱再次猛拍桌案而起,失态吼道,“够了!这里是大齐,是太极殿,不是尔等撒野放肆的地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时的威压让大殿上寂静无声。陈昱趁机道,“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便等着罢!”
命令殷烈代安排各位使臣,陈昱拂袖而去。他回转翔龙殿,笔直走向侧旁、高绾的住处。
高绾忐忑地倚靠在床上,见陈昱进来,眼泪顿时滚落,坐起身楚楚可怜道,“皇上……”
然后这次迎接她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陈昱脸色阴沉得可怕,用了十分力,把高绾的脸得打偏向一边,立时肿了起来。他破口大骂,“连你也来欺骗朕,朕就那么好骗吗,贱人!”
高绾被打蒙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屈辱,下意识地恼恨,可下一刻,更深的危机感漫上她心头。在北奕时她如何嚣张,总归背后有大司空府的背景为她撑腰,可身为南齐国主的陈昱不会在意这个。除了陈昱的庇佑,她在南齐根本无依无靠。
高绾顿时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跪坐在床上,急急去拉陈昱的衣袖,哭道,“皇上,我是骗了您,可那是因为我爱您呀!我抛下北奕的家人,背负着宇文韬的恨意,也要前来和您相聚,就是因为我爱您呀!我不能没有您,皇上!”
陈昱如同暴怒的狮子,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瞪视着高绾,也看进了她的泪水,和她炽热的情意。过往一幕幕的甜蜜在他脑海中旋转。
高绾哭道,“我明明那么小心,也不知北奕人为何会找上门来,可我不能回去,我舍不得皇上。如果不能和皇上在一起,阿嬛宁愿死!”
她拉着陈昱的袖口哀求、撒娇,信誓旦旦,让帝王的心一寸寸酸软。
高绾抚着自己的小腹,梨花带雨地哭诉着,“兴许阿嬛腹中已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如何舍得抛下阿嬛?”
陈昱再也忍不住,放下僵持,将她拥入怀中。她是世上最爱他的人,兴许腹中真的已有了他的孩儿。她不顾一切前来投奔自己,已是得罪了宇文韬,放她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他……不能。
太极殿上,心事重重的殷烈草草安抚了北奕使臣,令他们回转驿馆等候消息,而后诸人便各自散了。
乌云越压越低,带着潮湿和尘土味道的风一阵阵吹过。
“岳父大人,大雨要下来了。”殷绪同薛怀文走到一处,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嗯,”薛怀文点头,内心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又嘱咐他道,“照顾好珺儿。”
“小婿知道了。”殷绪恭顺地应声。
殷烈走在二人身后稍远的位置,看着翁婿两的和谐互动,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被排除在外的难受滋味。
半路上果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平安和薛非连忙带起了斗笠,殷绪坐在楠木马车中,安稳地不受影响。
回到葳蕤轩,柔嘉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隔着重重雨幕冲他扬起一抹笑。
殷绪的神情也柔和起来,进入门内,听她问,“今日情况如何?”
殷绪牵过她的手,轻柔道,“大殿上一直在吵架,高贵人的身份已被拆穿。”
这是个好消息,柔嘉轻笑。离得近,她只闻到殷绪身上混着草木清香的雨水味道,没有一丝酒气,不由问道,“可吃过了么?”
殷绪摇头。一直在吵架,所有人都没有吃上一口、喝上一口。
柔嘉便欲转头吩咐下人备膳,殷绪道,“吴嬷嬷已去厨房了。”
夫妻二人说着亲昵小话,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入耳房,脱下殷绪身上的铠甲。殷绪嫌热,连中衣也脱去。
两人成婚已一年多,柔嘉面对殷绪的精赤身躯时仍会害羞,殷绪轻笑着去捏她泛红的耳垂。
下午雨势转小,雨声缠绵,人也变得懒散起来。没有外人打扰,没有长辈干涉,殷绪待在葳蕤轩,享受和柔嘉亲昵的安宁时光。柔嘉也由着他,毕竟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半年,要见面便难了。
晚上,静谧的雨声中,柔嘉伏在床上,小心避免着压迫到肚腹。
殷绪附身过来,抓着她玉白的手,又将自己手指嵌入她的指缝,在她耳朵上、粉颈上印下湿漉漉的吻。
说要温柔,他确实很温柔,柔嘉仍是绯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瑾园西北方的驿馆内,北奕使臣们一回来,便有四人快马加鞭离开,预备将消息告知宇文韬。
细雨渐渐收住,但阴云依旧笼罩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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