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风不度
从行宫进入后山狩猎场地,需得绕过试骊埭前的校场。
卫姝瑶从校场边缘打马而过,朝着林前的云舒策马而去。还没走近,忽见云舒神色有些呆滞,望着她身后微微出神。
卫姝瑶知她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必定是自己背后出了什么事,便也勒停了马匹,回首望去。
此地与高台之下尽是辽阔草原,望过去一览无余。
她先瞥了眼试骊埭的高台,未见异样。
然后目光慢移下去,就见谢钧与谢明翊对立而视,也不知说了什么话,谢明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而后背对着她先行离开,大步远去了。
谢钧依然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身姿清雅神色端庄,如兰似玉,即便静立不动,也颇有清风朗月的翩翩风度。
他忽地擡头,目光落向卫姝瑶身上。
卫姝瑶心中蓦地一紧,拽了下缰绳,勒得马匹发出嘶鸣声。
先前宁王归顺新帝,朝野已是众说纷纭。此次谢钧回京后,独居畅春园,始终闭门谢客。
今次算是他回来第一回在众人前露面,但那些流言蜚语似乎未给他带去多少影响。纵使世家子弟们有人心生好奇,也只敢明里或暗里悄悄看他一两眼。
此刻,见谢钧毫不避讳地望向皇后娘娘,众人难免在心里暗自揣测那个传闻,忍不住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低语两句。
谢钧目光却十分坦然,无论旁人如何作想,他的眼神安静得几乎挑不出一丝错儿。
卫姝瑶稳了稳心神,稍擡起下巴,看了谢钧一眼,大方回视。
谢钧神色平淡,垂下眼,转身朝着萧知行走去了。
见他走远,卫姝瑶又忍不住去看谢明翊。
他和陆淞、罗淮英等人策马慢行,腰配长剑,肩挎角弓,阔肩劲腰,背影尤为显眼。卫姝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甚至还看见他腰侧还挂了个毛茸茸的大尾巴,觉得有些好笑。
卫姝瑶忽然有些好奇,谢明翊知不知道,方才谢钧盯了她片刻?
她暗自观察了片刻,见谢明翊一直垂首听陆淞等人说话,偶尔稍稍颔首,似是在谈论要事。
她望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回头,才得出结论:他应当是全然不知的。
卫姝瑶刚要转身离开校场,突然察觉背后传来一道灼热的目光,她顿生心虚,立刻跟着云舒策马步入群山之中,不再逗留了。
谢明翊远远眺望着卫姝瑶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深吸了口气,攥着缰绳的手握得又紧了些,才把注意力拉回到旁人说的话中来。
即便知道他二人对视毫无波澜,坦荡自然,可若是再让他回想刚才谢钧凝视卫姝瑶那一幕——
他唯恐自己会当场撂下担子,直接弃群臣离去,转而跟上卫姝瑶。
“圣上,这位便是我白狄第一勇士,臂力过人,百发百中……”白狄使臣指着身侧的一位武士,兴高采烈地介绍。
谢明翊意兴阑珊地听完,吩咐下去,让周秦和罗淮英好生招待。
那武士虽生得容貌俊武,却是神色倨傲,冷声道:“我乃王下护卫统领储钺,近日随使臣临京,承蒙圣上款待至今,不胜感激。今日有幸与天子同行狩猎,我喜不自禁心潮澎湃,看来今日彩头非我莫属,只是不知,天子可容我略献丑技?”
众人听他话中夹枪带棒,将一众大魏将士皆不放在眼里,登时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储钺此人,其父为前任白狄族长之子,因与汉人女子相爱被驱逐出部落。后来父母去世他四处流落,现任族长上任后才将他接回。此后,他在部族之中迅速斩头露角,前些年白狄与赤狄苦战一场,族长身陷囹圄之时,是储钺七进七出救回族长,才令其侥幸活命。而后白狄推翻赤狄王朝,白狄族长登上王位后,便封他为白狄第一勇士,出入必随侍身边。
此次白狄送王姬南下,储钺被派来护送王姬。他本就有一半汉人血脉,听懂汉人言语毫不费力。先前在畅春园时,他常听见宫婢们议论王姬之事,说天子婉拒和亲是因看不上蛮夷部族的粗俗草包美人。虽然乱嚼舌根的宫婢被掌事者惩戒,但储钺却暗暗将此记下,心中不满已久。
今日他本存了十足的力要夺下骑射魁首,却不料半路因腹痛难忍错失比试,以至于错失良机。现下与天子同猎,储钺终于按奈不住,开口挑衅。
众人听得储钺言语带刺,悄悄看向谢明翊,见他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储钺被此冷落,更是心生恼怒,不得使臣同意,便张臂挽弓,摸出一支羽箭,“嗖”地放箭射去,想要显摆箭艺。
众人见羽箭离弦,心都微微悬了起来,转头望向高骑白马的谢明翊。见他依然神色不动,唯独清冷的眸光略显一沉。
羽箭不知飞了多远,已经看不见簌簌箭尾,许久之后才听得“咚”地一声地扎入树干之中。
四下的将士们从愤慨的神色转为面面相觑,开始暗自揣测自己能否射出这么远的箭矢,末了无人不慨然,实在难以做到。
又过了片刻,前去取箭的将士疾驰回来,手里捧着一只被箭尖扎穿的小鸟,众人更是面生震惊,才知他并非随手一射,而是有的放矢。
谢明翊眸中精光微闪,脸色却依然平静,不见丝毫愠怒,只微微扬了扬下巴,命人赏赐。
储钺收弓,策马打了几个圈儿,大笑道:“早先便听闻,大魏天子身手不凡骑射出众,武艺更是盛名在外,不知今日圣上可否赏脸,不吝赐教?”
这话中赤/裸/裸的挑衅昭然若揭,便是陆淞和白狄使臣听了,也惊出一身冷汗。白狄使臣正要开口命他退下,却听得那边林中传来一声冷喝——
“何人狂放厥词,竟妄想与我大魏天子切磋箭艺?”
众人纷纷侧目,就见几人一前一后骑马从密林里缓步走出来。
为首那人不似寻常将士穿了银甲,而是一身白袍玉带,裹着一件月白薄氅。他从幽暗林间行来,眸光也带着一丝凉气。
储钺被那人凛冽目光盯得莫名发怵,下意识皱起眉,正要追问对方来历,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他其实认得的。
“哦——原是手下败将。”
谢钧温和的声线里含着笑,又隐约裹挟着几缕刺骨冷意。
众人愣愣看着谢钧逐步行至近前,才回过神来。
萧知行看到谢钧,生怕惹得谢明翊不悦,忙主动上前,问他:“殿下不是说身子不爽利,想在行宫歇会儿?”
“休憩了大半日,自觉无恙,就来了。”谢钧笑笑。
谢明翊再次见到谢钧,态度不似先前冷淡。见他肩上也挎了长弓,唇边扬起点弧度,问:“小皇叔今日挽弓前来,可见也对彩头势在必得?”
萧知行知道谢明翊更多是出于礼节,在朝臣面前随口一问。他刚要替谢钧婉拒,却忽然听得身侧的人开了口。
谢钧摸了摸鼻尖,却是转向萧知行,问:“彩头是何物?”
以往皇室出行狩猎时都会设彩头,多半是奇珍异宝。谢钧骑射出众,但从未刻意争夺过,现下听他乍然一提,萧知行愣了片刻。
萧知行指着不远处,道:“喏,就是那个,慎王府进贡的九节狼。”
便见一旁的侍卫们守着个木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小九节狼。那小东西生得憨态可掬,正捧着吃食大快朵颐,惹人发笑。
谢钧莫名就想起很久以前在天门关看到的一幕。
茫茫草原之中,少女乌发束成马尾,一身绯红衣衫随风轻曳,怀里抱着只小奶狗,细语轻声地安抚着。
日光温柔落在她半边脸上,映照得那双净澈的眼眸愈加温软如水。
她应当会喜欢这样的小动物。
谢钧抿了抿唇,拽了下缰绳,勒得马匹哼哧了两下。
他笑道:“看来,今日这彩头是本王囊中之物了。”
“储姓小将,你若赢了本王,再放狂言不迟!”他声音含笑,随即纵马掉头而去。
众位将士见宁王突兀而来,又匆匆离去,皆是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唯有陆淞和白狄使臣松了口气,知道这局面算是稳住了。
等萧知行追上了谢钧,已经进入茂林深处。
隔着一条蜿蜒小溪,能隐约听到对岸低低的交谈声。
“殿下,且等等我。”萧知行拽了缰绳,策马跟上。
他知道谢钧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何况朝野本就传闻宁王与新帝不和,贸然进去山林打猎,他也怕惹得嫌隙。
“殿下怎的突然想争彩头?即便那白狄勇士口出狂言,天子麾下也并不是没有能人。”萧知行稍稍平复气息,疑惑问道。
“彩头有趣。”谢钧道。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马背鬃毛,手背上青筋微凸。
萧知行诧异了片刻,笑道:“九节狼在北境并不罕见,倘若殿下真的拿下此物,难不成还要千里迢迢带回崀山?”
“本王何时说要带回去?”谢钧笑了笑,“不过一点顽趣罢了。”
萧知行百思不得其解,觉得今日谢钧似是与平时有点不一样。
卫姝瑶和云舒等人进入林中逛了大半个时辰,有些累了,便寻了处小溪休息。
卫姝瑶下了马,挽着弓箭走过去,就听得鲜虞敏在问云舒:“我听闻萧家向慎王府提亲,你是要嫁给宁王吗?”
云舒面色涨红,应道:“慎王府高攀不起宁王殿下。”
“为何?王爷不能娶郡主吗?”鲜虞敏问。
“休要胡言!”云舒神色骤然一沉,“即便你是王姬,我也不会处处忍让你。”
不提倒罢,提起萧家,云舒又恼又悔。
早先在崀山时慎王拘禁过萧迎父子,虽说萧家归顺后,云舒曾特意登门赔礼道歉,萧迎也大方接待了她,算是就此揭过。
可不久之后,谢明翊忽然去信问她,说萧家有意与慎王府结亲,问她中意萧家哪个儿郎,她既为父亲做的事情羞愧,也为萧家这等行径大为不解,令她顿生无措。
“我不过问一问,郡主何必动气?”鲜虞敏眨巴着大眼,笑嘻嘻问道:“不过,除了宁王殿下,我瞧萧家也只有大公子尚能入眼,那你是想嫁给大公子吗……”
云舒似乎被戳到痛处,倏地站起身来,朝着卫姝瑶走来,不再理会鲜虞敏。
卫姝瑶笑着去拉她的胳膊,安慰了两句,这才回头对鲜虞敏说:“宁王殿下乃是皇室血脉,萧家提亲自然不能算上他的。”
鲜虞敏“哦”了一声,忽然转头问卫姝瑶道:“对了,我听闻……宁王殿下曾求娶过皇后,你是因为没法嫁给他,才嫁给了太子哥哥吗?”
密林溪流对岸,萧知行大惊失色,看着一旁神色莫辩的谢钧。
而更远处,罗淮英惊恐地看见,本是坐在枯木上休息的年轻天子,不知为何脸色突变,硬生生扳断了手中的长弓。
谢一:很好,鲜虞敏你嫌生活太安逸了(咬牙切齿)
感冒太难受了,晚上又发烧了,更不完6k,明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