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阳光灿烂(十一)
我去了趟米花殡仪馆,五乘寺果然在那里。黑色正装,白色手套,一脸的庄严肃穆,与平日里见的不太一样。
这就是五乘寺工作时候的模样。
今天正好有一场葬礼,气氛沉闷,我就站在外头的树下等他,给他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工作结束后,五乘寺向我跑来,“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不欢迎我?”
“我可不想欢迎我的朋友来殡仪馆。”
随后他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让我先坐,他去换套衣服。
我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打量着办公室的布局,无聊的时候,看什么都很有意思。
五乘寺的办公室相当轻简,办公桌上几乎没什么杂物。一台电脑,一盆绿植,还有一个水杯。文件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后面的橱窗里,橱窗的玻璃门干干净净,一点脏污的痕迹都没有。
五乘寺换了套灰色的西装出来了,我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要喝点什么吗?”
“茶就好。”
办公室里有饮水机,五乘寺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我面前。
“说吧,我可不觉得你是来找我叙旧的。”
我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笑道:“这话听着叫人伤心。”
五乘寺笑了起来,他说:“藤原,你会伤心吗?”
“十年不联系老同学的你,也会觉得伤心吗?”
今天的五乘寺说话有些尖锐,一时间我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这确实是我不对。虽然毕业后和同学没有联系在这个社会上是很正常的事,但说到底,如今我说出这番话也确实过于虚伪。
“抱歉。”我垂着眼说。
五乘寺没有揪着不放,他非常看开地说:“其实很多人没提,我们去找过你,可惜那时你被亲戚接走了,只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而去了哪里连老师都不知道。不仅是你,还有失踪的北川,我们同样也去找过,然而都杳无音讯。”
用如今的眼光去看待年少时代的种种,恐怕会感到不解。但即便如此,年少的热忱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那确实不对,不管什么理由不告而别都是不对的。想起那时不成熟的自己,我就感到羞愧。
唉。
我又用如今的眼光去看待那时的自己了……
“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再提起来也毫无意义。”他深呼吸,语气变得平缓起来,“抱歉,今天突然有点情绪了。”
我看了他一眼,“是工作上的事吗?”
五乘寺往后一仰,“像我这样的工作,总会知道不少客户的事。客户死亡背后的故事,在米花町总有许许多多让人无言且遗憾。我感觉我迟早得有病。”
“或许你该休息休息。”
他开玩笑地说:“或许得等米花的诅咒结束。”
米花的诅咒?
对此我不予置否。
“算了,不说这个,你想知道些什么?”
五乘寺突然的开门见山令我有些猝不及防,我放下茶杯,两手交叠,说出了此番的来意。
“我想知道你们查到什么程度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也开门见山地回答。
五乘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听听我的理由呢?”
五乘寺目露疑惑,“你有什么理由?”
看到五乘寺露出这番模样,我颇有些心累。
“别演了,木下美惠的前男友是白石二介。理所当然的,你们会顺着白石二介查到白石一家,白石一夫,白石美城,我不信您们没查过。”
五乘寺端茶的手一顿,忽而露出了笑容。
“你的警察男友知道你来找我吗?”
“虽然我没说,但是我想他知道。”
五乘寺一开始还不明白,但在米花町生活有段时间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他古怪地看着我:“他真的是警察吗?”
“货真价实。”
“你不反感?”
“未知会更让我恐惧。”
不过是定位器而已,如果这能让他放心些,我是无所谓的。
五乘寺显然不理解我的想法,我也没对此解释什么,情侣之间的事,没必要向外说。
五乘寺去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回来,理了理西装,而后坐下。
“我们查到的不多,大多围绕在木下姐妹。至于白石二介这条线,是我跟进的。我也是意外才发现他和高山高桥的死有关。”
我深呼吸:“没查到白石家?”
五乘寺:“你指的是什么?”
“十年前,白石一夫有没有去过神奈川?”
五乘寺沉默了下。
“你怀疑白石一夫和你父母的死有关?”
五乘寺本来就是个聪明人,我一说,他就联系了我父母的旧案。这也说明对于十年前的车祸,我的同学五乘寺有些许了解,否则不会立刻就联系上。就是不知道他了解到什么样的一个程度。
我将之前药师寺和真田对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如果说当初是白石一夫的手笔,那么在那之后善后的应该就是白石隼。”
“白石制药有专门的氟/硝/西/泮生产线,白石家的人想要拿到这种药并不难。”
五乘寺沉默了会儿,说:“但我不明白,白石一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父母想要收养北川却遭此横祸,心中的露苦楚就像海绵那样膨胀。
“你对北川了解多少?”
五乘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
“北川?他是他祖母带大的吧?不过国三那年他祖母去世,以后的监护人……诶?他之后的监护人是谁?”
回忆起国中时代有关北川的贫瘠的印象,五乘寺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我怀疑北川是白石隼的儿子。”
五乘寺:!!!
关于北川是白石隼的儿子这个猜想,并非是我胡乱猜测的。
白石家的子女会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互相算计,白石美城会为了继承人的位置去啥“原配的女儿”周藤侑美,那么白石一夫自然也会这么做。
“但我不明白的是,白石夫人当初生产的时候声称是女儿,但白石一夫为什么会查到北川侑介?而且光凭北川侑介,如何买凶制造一场车祸?”
是啊,白石一夫是如何知道北川侑介是白石隼的儿子的呢?有人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我想了想白石一夫骚扰我的那段时间,他绝对不是一个聪明人。十年后不是一个聪明人,十年前也不见得有多聪明。所以只能说他被当枪使了。
“我觉得你是白石隼的女儿比北川是白石隼的儿子更有说服力。”
五乘寺颇为诚恳地说。
我:???
“别开玩笑,我确实是我爸妈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长得像我爸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所以绝对不存在什么狗血桥段。
“但白石隼对你的关注未免过头了吧。”
五乘寺说起了皇后饭店的事,原来他也看到了吗。
这一点,我也确实感到奇怪。
“所以,这里面应该还有内幕。”
至于内幕是什么,宴会上大概就能见分晓。
难道这就是白石隼邀请我去的意图吗?
五乘寺告诉我,锦织前辈打算这段时间对木下美惠动手。
木下美惠现在转到普通病房,警方虽然24小时看护,但到了家里,未必会那么严密。
我一愣,阻止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我也失去过恋人,我懂得那样的心情。虽然他现在回来了,但熏小姐回不来了。
“如果你想告诉你男友……”五乘寺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很快别过脸。
“我不会告诉他。但他如果从某个方面了解到了,我也没办法。”
五乘寺扯了扯嘴角,“作为警察的家属,这种想法真的好吗?算了……你的警察男友看起来也没那么……”
光明正大。
我不用猜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哪个光明正大警察会给自己的女友装定位器啊。
“说起来,你告诉我这个,就不怕他给我装了窃听器吗?”
五乘寺:……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而后又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他真的是警察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我只是微笑。
“开玩笑的。”
五乘寺嘟囔着:“这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这次找五乘寺似乎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不过倒是知道了锦织前辈要对木下美惠动手这件事。
如此说来,婚礼上动手的应该就是锦织前辈了,就目前的信息而言,也只有他有动机,何况五乘寺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
至于五乘寺为何要告诉我,恐怕也是想要我去阻止锦织前辈吧。
倘若木下美惠在婚礼上死去也就罢了,但她没死,锦织前辈顶多是谋杀未遂,但他的心不会平静。
有时候就是这样,要的就是一鼓作气的魄力。
与五乘寺告别离开殡仪馆,不意外地看到了景光的车。
他又在抽烟了,两指夹着烟,手搁在窗外。
看到我出来,便朝我笑了笑,掐灭了烟。
“聊完了?”
我点了点头,开门上车,车里面烟味并不重。或者说本身也会抽烟的我对这点味道并不敏感。
关于定位器这件事,我并没有戳破,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戳破反而没意思。
之后景光也没说什么,启动汽车回到了米花第二公寓。
我一进门就被他抵到了门上。
“景……”我低声斥道。
他的呼吸萦绕在我耳边,仿佛穿透了柔嫩的脖颈皮肤,随着呼吸直达心脏。
脖颈处湿湿滑滑的,我攀着他的肩膀,有些无所适从。
逐渐上升的温度,金属“咔哒”的声响……
不妙啊,真的不妙啊,这还是大白天啊……
“等等……”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话就被堵住了。
不管是哪种意义上的堵住。
木下美惠出院的这天,恰巧下起了雨。
她神色麻木地跟着父母离开了医院。
伪装青惠的身份已经戳穿,或许当初伪装青惠去找山本熏父母的事也被警方查到了,想到锦织修也对她露出憎恶的目光,她就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她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锦织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
木下美惠紧拽着头发,声嘶力竭。
“美惠……”
木下夫人神色复杂地望着车后座的木下美惠,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这个小女儿。想到被替代的长女,她就忍不住地想要去抓着次女的肩膀质问为何要这样做!
她默默地望向一旁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的丈夫,最终只垂下了双眼。
木下美惠没理会母亲的声音,她想到了当年得知山本熏自杀时自己苍白的面孔,只是要她离开锦织前辈而已,她为什么会自杀?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心……
还有白石二介,让他做点事都做不好,时隔两年,居然还能被翻出来……
汽车驶入了吾妻桥,忽然间,一声枪响。
伴随着车玻璃的碎裂声,木下先生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木下夫人恍惚听到碎裂的声音来自自家的车……
开玩笑的吧……
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向身后,随即一声尖叫响起。
交通混乱,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在远处观望的狙击手,沉默地收起了枪。
将吾妻桥上乱糟糟的场面抛在身后。
“小早川,一路走好。”
收拾好行装的狙击手,回到了自己的车,他还要去参加一个宴会。
就是那么巧,任务和宴会在同一天。
在去接人的途中,他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对方沉默许久,只道了一声:“多谢。”
狙击手嗤笑了一声,关掉了耳机。
他的手上本就沾满了血,再多一条也不多。
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年的春风真是厉害啊,吹散了很多人。
回到公寓,他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开了,露出了一张清丽的脸。只是低头换鞋时,脖颈露出的痕迹有些令人不悦。
“出发了,藤原。”他面带笑意。
出发了,莳子。
与北川一同前往白石家,我坐在车里无所事事,打开广播,恰巧插播了一条交通新闻——隅田川吾妻桥发生枪击案,交通拥堵……
“枪击案啊……真可怕。”
北川喃喃道。
“东京也太危险了吧……”
对我来说,这已经成了米花的日常了。
我看了北川一眼,忽然问道:“白石隼是你父亲吧。”
汽车歪了一下,差点开进绿化带。
北川立即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的脸部不自然地抽动,手拽着方向盘,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扯了扯嘴唇,“既然觉得我是开玩笑,那为什么这么激动?”
北川:……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刺激。”
我缓缓移开视线,这么激动,一定是真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