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语 作品

第38章

第 38 章

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后,碧桃又问院里的下人讨了两个水煮鸡蛋。剥去壳后,小心翼翼地往章盈微肿的脸上敷。

她尽量放轻了力道,口中低声埋怨着:“老爷未免太过狠心,明明是宋家的不是,为何还要对娘子动气。”

她从小跟在章盈身边,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挨打,心疼得不行。

过了最初的震惊与失望,此时章盈倒显得平静,“他并不在意对错,只关心利弊。”

碧桃不再多言,手里的鸡蛋凉下后,蹲下身擡头问章盈:“娘子,那我们当真要去扬州么?”

章盈细瞧着她没说话。

碧桃伏在她膝上,絮絮叨叨:“去了扬州,就不能时时见到夫人了,这上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

章盈抚着她的头顶,没有接话,反是道:“碧桃,你跟了我那么久,如今已是大姑娘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她们名义上是主仆,但在她心中,碧桃更像一个妹妹,纯良贴己。趁现在还有机会,她想将她好好安置在上京,不至于同她一样没着没落的。

碧桃眼眶当即一红,霍地擡起头,酸着鼻头道:“娘子,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章盈强笑道:“傻丫头,说什么胡话。不嫁人,难不成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

“我不嫁。”碧桃带着哭音,别过头闷闷道:“难道嫁人就会过得好么?就算是娘子你这么好的姑娘,嫁到宋家不也备尝辛苦,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只想能时时刻刻陪在娘子身边。”

章盈叹息道:“碧桃,这是一辈子的事,不可意气用事。”

碧桃双眼盈泪,“娘子,我知道我笨,待人处事不如郑嬷嬷,帮不了你多少。可我一直在用心学,不会拖累你,你别赶我走。”

章盈伸手为她拭去泪,“我哪里舍得赶你,除了阿娘,我就只剩下你了。”

碧桃道:“那我就永远陪着你,你别再让我嫁人了。”

她不肯应允,章盈只得作罢,由她哭了一会儿,牵着她起来。

碧桃缓过气,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章盈回道:“即便要去扬州,也没有那么快,明日我们去找个落脚处,再找机会与母亲见一面,再做商议。”

她的户籍还在宋家头上,就算宋家顺利放她走,她不能回章府,便只有独立女户,一桩桩办下来,绝非三两日就够的。这是五弟的外宅,她也不好久待,先找个住处才是要紧事。

碧桃犹豫少时,欲言又止道:“娘子,五爷对您···,五爷其实人挺好的,他若是有心,不如···”

章盈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正因为五爷人很好,所以我更不能牵累他。”

不管怎么说,他们名义上都曾是叔嫂,经不起半点闲言碎语。况且宋长晏前途大好,有的是周妍这样未出阁的姑娘相许,总不至于在她身上费神。

他对自己那么好,或许是因为兄长情谊,或许是报答她当初的救命之恩。纵使有一丝情愫,也应当发乎情,止乎礼。

翌日一早,云兴霞蔚。

章盈起床后询问院里的下人宋长晏今日是否会来,下人答不知,说他平日来北棠院的次数极少,只得派人前去问个话。

等了一上午,那人才带回来消息,“回娘子的话,主子说朝中事忙,今日兴许要晚上才能来。”

“好,劳烦你了。”章盈又开口问他借了一辆马车,打听何处能租赁宅院后,便带着碧桃出去了。

上京城中可供租用的院落不少,章盈暂时只打算短住,便也没过多挑剔,遇着合适的就让碧桃去问价钱。

谁知碧桃多说几句后对方便反口说不租了,一连问了几家,皆是如此。眼见天色就快暗下,碧桃气恼,拉着最后一位牙人追问:“都谈好了价格,怎说租就不租了?”

牙人支支吾吾,“这位姑娘就饶了我吧,真不能租给你们。”

碧桃不肯松手,非要他说清缘由,两人就此僵持起来。

章盈掀帘下车,叫住碧桃后开口对他道:“这位大哥,既然你不愿意租,我们也不能勉强。只是我想问问,究竟是为何不肯租给我们?”

牙人缓了脸色,压低了嗓子道:“这位娘子姓章吧?上头有人吩咐过,上京城中,近日都不能租赁屋子给姓章的姑娘,就连客栈也不许。”

章盈神情微变,随即晏然自若地问他:“敢问是哪位大人吩咐的?”

牙人缄口不言,摇了摇头道:“都是我等开罪不起的,娘子莫怪。不过我劝娘子一句,有些事低一头便过去了,何苦硬撑一口气,非要同自己过不去呢?”

章盈了然于怀,上京城内,谁还有这样遮天的本事,且非要与她一个女子作对?莫过于她那位高权重的父亲罢了。

他想让她无处可去,最后只得妥协归家,再顺从地回宋府。

章盈紧握的手松开,神色坚决道:“如果你见到那位大人,麻烦转告他,即便是沦落街头,我也会撑着这一口气。”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回了北棠院。

校场中,宋长晏下马接过谭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闻言略微惊讶道:“她真这么说?”

谭齐回道:“牙人所言如此。”

宋长晏笑了笑,将帕子扔回他手中,看来他的二嫂也并不是一如既往的温顺。

谭齐问:“那今晚您还要去北棠院吗?”

宋长晏稍作思索,“不去了,这几日都不去。”

“那回宋府吗?我听说国公爷昨夜四处打点关系,去了趟刑部大牢,或许想见您。”

“不急。见过宋允默,他迟早会想到这事与我有关,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找到我头上。”

谭齐揣测道:“如果章泉真的答应帮忙,救出了三爷怎么办?”

宋长晏轻笑道:“那就让他不敢出手。”

他大步往屋里走,边道:“放出去三言两语,也是时候让他知道,荣家还有活着的人。”

他眸色狠厉,“还有与他争权夺位的人。”

马车停在章府外,管事与看门的小厮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得了一句“老爷今日不见客”。

他萎靡回到马车前,“公爷,府上的人说章大人公务繁忙,近日不见客。”

宋晋远一把扯开车帘,阴沉着脸色看了一眼章府大门,“他章泉倒是会过河拆桥。”

管事发急道:“那现下我们去哪儿?不如再去求求刑部大人相助?”

“只他相助有什么用?”宋晋远疲惫地按了按太阳xue,心中烦闷不已。

这几年国库亏空,朝中大力清查贪污腐败之事,偏宋允默就闯到了刀口上。由于涉案金额庞大,这件案子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仅仅一个刑部通融也于事无补。

“那可如何是好?三爷不会当真入狱吧?”

“入狱?”宋晋远冷声道,“若只是入狱就好了,我只怕连他的命都保不住。”

管事脸色苍白,“公爷,您可千万要想办法,否则夫人也熬不下去了!不然,”他灵光一闪般地道:“不然让五爷帮帮忙?我听说徐侯爷有案子也是请他相助,或许五爷能有办法。”

事已至此,宋晋远不得不正视起整件事。

宋允默虽然贪心,可毕竟能力不足,若没人在后推波助澜,他怎会捅下那么大的篓子。

长久以来,他以为宋长晏一直耐心地替宋家善后,当真是为了宋氏的名望前程。直到昨日,他才如大梦方醒,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在纵容宋允默,要他犯下弥天大错。

可他为的是什么呢?

宋晋远脑中回想过一幕幕他规矩行礼,温声称呼自己“父亲”时的场景,竟发觉已经记不清他幼时的脸了。在他不曾留意间,他已然褪去了稚气,鲸吞蚕食般地掌握了一股又一股势力。

他顿觉破胆寒心,或许,或许他早已知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