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离开章府之后,章盈睡得一向不算安稳,但现下一睁眼却已是天亮。
树梢的雀鸟叽叽喳喳,她睡眼惺忪地盯着床内侧的垂帐瞧了一会儿,倏地听到其中插入了一道细微的翻书声。
她豁然清明,浓密的眼睫一闭,继续睡起来。然而越是这般想,头脑却越清醒,昨晚那些荒唐事挥散不去。
她怎么会想到,平时温和的人,竟也有如此凶狠的时候。
嘴上说早些弄出来好让她歇息,动作便愈加恣肆,哄着她唤了一声又一声“晏郎”后,方才偃旗息鼓。她靠在他肩上,待他急遽的心跳稍有平缓,强劲有力的大手复又握在了她腰上,循循善诱地在她耳边教她另一种法子。
他说是四五次,便真就一次都没少。
她悄然无声地拉高了被子,遮住发红的耳根,心里想着他公务繁忙,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
等到她闷得险些喘不过气,一只手替她轻柔地拉下了被头。
宋长晏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余下那只手捧着一本书,低头对她道:“若是睡不着了,就起来吧。”
章盈慌忙地揪住被沿,掩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无辜地看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宋长晏闻言手一顿,“你现在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他神情有些失落,满是自咎道:“昨晚是我唐突,本该回宋府去的,可那药在中途便发作得厉害,情急之下只得先来这儿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章盈松开被子,半坐起身解释道,“我没有怪你,我是说,你今日不用上值吗?”
宋长晏舒眉答道:“告假一日,不用上值。”
章盈“哦”了一声,手指不安地描摹着被上绣的花纹,片刻后才发觉被褥似乎换了新的。
“原来的弄脏了,睡前我换了床干净的。”
思及弄脏的缘由,章盈双颊发烫。岂止是床铺,他们两人的衣物也都污浊不堪,她没力气收整,又不想被碧桃见到这副景况,只迷迷糊糊记得宋长晏让她擡手翻身,想来是当了一回贴身伺候她的小厮。
盛名上京的宋家五郎,内宅中侍候人的精细活计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她正胡思乱想着,手背忽而一热。宋长晏揉了揉她的掌心,轻声问道:“那会儿我失了分寸,难免控制不住力道,没有弄疼你吧?”
说话时,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前。
章盈脑中轰然,胡乱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转开话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闲来无事,看到这本账簿,便随手翻看了几页。”宋长晏将手里的书放到床头,体贴地略过她的赧然,揭过这话不提,接着道:“记得很清楚,你很适合做这个。”
是她铺子上的账本。章盈道:“是铺子里管事的掌柜得力。”
宋长晏笑笑,想到了什么一般地问她:“我听谭齐说,有宋府的人去铺子里找过你,是三哥院里的人?”
章盈回思少时,点头道:“是,他叫哑奴,虽然是宋允默身边的人,但我想他不是坏人。”
宋长晏不置可否,只是道:“他是三哥的人,曾帮他做过不少事,我怕三哥有心报复,借用他对你不利。”
他的话言之成理,章盈未想过这一层,应道:“哑奴曾提醒过我小心宋允默,不像是他的心腹。不过事无绝对,我会留意的。”
宋长晏颔首,耐心叮嘱道:“出门时让谭齐寸步不离地跟着,如果他不在,也要让旁人同行,我不愿再见你有任何危险了。”
章盈神情一动,回想昨夜的经历,觉得谭齐更适合保护他,“还是让谭齐跟着你吧,我少出门就是。”
宋长晏没再说话,算作默认。
章盈看了一眼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宋长晏问道:“饿不饿?我让人送来早膳。”
章盈道:“让碧桃进来吧,我想沐浴。”
昨夜起了一身汗,她身上黏糊糊的,极不舒适。
“好。”宋长晏起身离去,走出几步,他停下脚步,回过问她:“盈盈,你我虽还不是夫妻,但昨夜那般,可算作情定?”
章盈犹豫一瞬,而后抿唇点了点头。
宋长晏极为认真道:“现在时局未定,等一切安稳下来,我们就成婚。”
徐翎打胭脂铺前第三次经过,稍作迟疑后仍是走了进去。
头两次他进来时已经说明过来意,铺子里的伙计认识他,招呼道:“徐世子。”
徐翎微点了点头,问道:“你们东家现在铺子里吗?”
章盈如今的处境他是清楚的,昨晚她行色匆匆地离去,还来不及与他辞别。他心下担忧,但又不知道她安身所在,只打听到了她名下的一家铺子。他一早便来询问,谁知伙计说东家不在,至于何时会来,他也不知晓。
伙计道:“她这时在忙,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烦劳了。”
伙计进去里间,留下徐翎忐忑在外等候。他时不时盯着那道青灰色的帘子,生怕会错过从里走出的人。
未过多时,帘子翻动,从里走出的人面如冠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如沐春风。
及至身前,他稍一作揖,“徐世子。”
徐翎如何也没想到,章盈已经离开了宋家,却还会与宋长晏有联系。他如梦方醒般地平复容色,回之以礼,“宋大人。”
宋长晏随手一挥,伙计便意会退下。他轻门熟路地带着徐翎朝里头会客的厢房去,到了屋门口,徐翎心已凉了大半。
落座后,宋长晏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番他的神情后,才一副主人家的做派问道:“不知徐世子来此有何贵干?”
到底是侯府世子,徐翎迅速恢复过来,面色如常道:“昨晚盈娘子离开徐府得匆忙,祖母还有几句话忘了说,特意托我来相告。”
“哦?不知老夫人有什么话?可由我来转告。”
“盈娘子如今已不是宋大人的二嫂,有些话恐怕不太方便对宋大人说。”
宋长晏点头,眉眼含笑道:“徐世子所言极是,既不是叔嫂,我的确不便多问。”
末了,他话音一转:“只是盈盈昨晚累着了,现在小憩,徐世子若想亲口告诉她,还需等一会儿。”
乍然听到这句称呼,徐翎当即变了脸色。宋长晏话里话外的意思旖旎,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真假未知。他冷声道:“宋大人知情达理,应当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我不过实话实说,徐世子何必动怒。”宋长晏俨然气定神闲,悉心阐明:“昨夜我身子不适,所以盈盈才会着急回来,若搅扰了徐老夫人的兴致,哪日我亲自登门致歉。”
“你···”徐翎大为惊措,想要斥责他几句,却发觉自己也无甚立场,继而愤愤道:“听闻宋大人与周家姑娘好事将成,既然如此,又何必招惹别的姑娘?”
宋长晏笑道:“我以为徐世子是难得的聪明人,怎的也会信望风捕影之事。”
“真假与否,宋大人心中自然明白。”凭宋长晏如今的地位,他如何会娶章盈做妻子?只怕是公主都娶得!
宋长晏擡眸睨他,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徐世子便拭目以待吧。”
徐翎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谭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忧心道:“主子,徐世子这般气恼,会不会影响荣家翻案之事?”
毕竟明面上,徐家才是翻案的主使者,事情的推进还需借助他们之手。
宋长晏冷笑一声,语气轻蔑道:“徐家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难不成我还要好言好语哄着他?我就是要他明白,他自己没本事,就别奢求旁的。”
再回里屋后,他已换了另一副面容。
章盈停下手中的笔,仰首问他:“徐世子走了?”
“嗯。”
“你不是有正事与他商讨,怎么这么快就说完了?”
午后宋长晏与她一同来铺子上,听到伙计说徐家世子今日来找过她几次,宋长晏随口说了句“徐世子倒是痴情”。于是当伙计禀告徐翎又来时,宋长晏说有正事与他交谈,章盈便让他去见人。
宋长晏坐到她身旁,“总共也就几句话,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说话做事有尺有度,章盈不多在意,继续翻看书页。
良久,都未听到他有何动静,章盈擡起头,撞上他灼烈的目光。
与昨晚上看她时别无二致。
她心中一紧,“怎么了?”她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药性还未过?”
宋长晏听她这么一问,顺着道:“好像是有些。”
然而章盈却不会再上当,正色道:“对面就是药铺,那药那么厉害,不如去让大夫看看吧?”
宋长晏吃瘪,改口道:“好像也没什么了,不必看大夫。”
章盈闻言不再追问,低头又看起来。
须臾,她听到他悠悠说了一句:“盈盈,何时我们才能做一回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