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见

再相见

尚未建成的神殿前。

国王着盛装,等候着波塞冬的降临。

他显然对这次见面相当重视,天还未亮就开始着人准备,用怒放的鲜花装点着神殿的框架,好让神殿整体显的不那么苍白。

底部的地板在昨天搭好了最后一块,各色的岩石拼接成了繁复的花纹,以神像的位置为圆心逐渐蔓延开去,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巨大地毯,镶嵌在这个城邦的土地之上。

——国王说的没错,哪怕从已经铺设完成的地板来看,这也是一座无可比拟的宏伟神庙。

神明的神像应当在神庙完全建成之后放置进去。

因此此时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雕刻精致的底座放置其上。

但是如无意外,在今日,应当会有真正的神明降临此处。

国王紧张的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和煦的暖阳如碎金洒下。

当太阳逐渐升空,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神殿搭好的框架,投射到底座上时。

波塞冬来到了此处。

他沐浴在阳光中,微垂的双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威严。

他看着眼前神色虔诚的国王,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的在周边打量了一眼,并对这座神庙表示满意。

于是波塞冬的嘴角不可抑制的勾起一抹笑容,但那双眼睛却竭力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这使得他的笑容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于是国王越发惶恐,虽然波塞冬应邀前来,但是对方此刻的神情令他拿不准对方的态度。

直到波塞冬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国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信徒的虔诚我已收到,我允许你用我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城市。”

“为此,我将保佑这个城邦免受飓风侵袭,珠蚌的品质将远胜其他海域。”

“感谢您!仁慈的神明!”国王激动的说道。

就在这时,原本明亮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照在波塞冬身上的阳光消失,一股阴冷的气息攀援而上。

一旁隐没身形的哈迪斯若有所觉的朝海面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荒岛上方层云翻涌,浓墨一般的乌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范围都要广,几乎如同夜幕倒扣在海面上,依稀可见有电弧在云层间一闪而过。

哈迪斯不可抑止的朝那边迈了一步,又在下一刻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将视线重新投到波塞冬身上。

波塞冬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虽然照到身上的阳光没了令他有些不爽,就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拼图缺了一块,但是如今的一切本就是一场布置好的戏剧。

波塞冬一边心情舒畅的听着国王的赞美,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对方什么时候会反悔——总不至于在刚说好城市以他的名字来命名,下一刻就反悔吧?这也太过分了?

其实他并不在意在这个城市多待一会,尤其是早已知道这个城市最终不会属于他之后——那更是待一秒少一秒。

想通了的波塞冬打算好好享受此刻。

但是……

波塞冬皱起了眉。

空中刮起了风。

明明只是阴天,并没有下雨,他却觉得又潮又冷。

这种冷不像是裸/身在雪地中行走、能将人的手脚知觉全数冻掉的冷,但是深入骨髓,像是一根冰凉的钢针打入神经,从接触的那一点开始,丝丝缕缕的冷意蔓延开去。

哈迪斯皱起了眉,他察觉到波塞冬的脸色不是很好。

他示意一旁的修谱诺斯早作准备,如果发现不对劲,立刻将波塞冬带入梦中,然后将人带离此处。

国王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各种赞赏接连从他口中说出,浑浊的双眼中带着狂热。

“伟大的神明!感谢您降临此处!”

“信徒将在您的注视中安眠!”

“您的到来将为我们带来永恒的幸福!”

哈迪斯的眉毛渐渐拧起来。

国王的狂热给他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外观无损的苹果,漂亮的果皮之下,内里却是腐烂的果肉。

他突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国王称赞的神明——

真的是波塞冬吗?

不!不对!

哈迪斯双眼蓦的睁大。

他飞速来到城邦的最高处,低头看去,神殿铺设好的地板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灰色的石板用作填充,砖红色、青绿色、花色的石板勾勒出别具韵味的线条,交织在一起。

但如果摒弃那些青绿色与花色的石板,就能发现,砖红色的石板勾连成了极度夸张扭曲的线条,像是一个人在极度狂乱的情况下一挥而就。

如果忽略某些细微处的不同。

就可以发现,这些线条的风格,与当日复活提丰的那个法阵如出一辙。

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而阵法的正中心,正是波塞冬。

那个外神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令海中的怪物复苏,而是想要波塞冬的神格!

哈迪斯当机立断。

“修谱诺斯,让这个广场上的所有人类陷入沉睡!”

“啊?”

没有听到波塞冬的名字,修谱诺斯疑惑的看过去,却被自家上司格外严肃的神情震住,头脑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经开始自动执行哈迪斯的命令。

聚拢围观的人群由内之外,一层接一层的昏睡晕倒。

哈迪斯一声怒喝炸响在波塞冬耳边。

“波塞冬,赶紧从基座上离开!这家伙想要你的神格!”

“啊——我知道……”

波塞冬一手捂着自己的头,手背上暴起条条青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情况。

就在刚刚,那如影随形的寒冷徒然扩大,让他的脑海瞬间空白一片。

下一刻,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响起。

波塞冬无法形容自己听到的语言。

那是混乱的、粘稠的、无规则的,像是无孔不入的污泥,令他在接触到的的一刹那,意识就短暂的破碎成了凌乱的色块。

紧跟着,仿佛有一只手攀上了他的神格。

波塞冬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撕扯感,亦或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脑子搅和成了一团黏腻的浆糊。

然而他动不了。

这个基座像是将他牢牢锁在了上面,稍稍一动便觉双腿无力——使他像是个正在接受信众荒诞朝拜的人偶。

波塞冬被气笑了。

眼前的国王仍在喋喋不休。

波塞冬紧紧盯着他。

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眼中却泛着无机质的冷光,像是猛兽锁定猎物,带着一种迫人的寒意。

一个弱的只能在别人躯壳中躲躲藏藏的东西,居然敢算计他的神格?!

滔天怒意席卷而来。

波塞冬低笑出声,神情狠绝。

“想得美。”

下一刻,金色的神力流转全身,脑海中凌乱的低语顷刻间化成了惊恐的尖啸。

这是世所未见的神明之怒。

海域上,瓢泼大雨骤然落下。

无数的海怪随着海神的怒火渐次苏醒,他门搅动洋面,掀起飓风,卷起万丈浪潮。

平静的海面仿佛成了剧烈沸腾的岩浆。

风雨、浪潮、洋流。

一切的一切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而来,以自然的伟力,彰显神明的愤怒!

哈迪斯立刻掷出鸟头杖,击碎了波塞冬身下的基座。

但已经于事无补。

这一切并不能浇灭波塞冬的怒火。

反倒因为陷入与那未知灵魂的拉锯战,令波塞冬的理智越发的岌岌可危。

睡神的神力并没有对国王造成任何影响。

国王仍旧颠三倒四的夸赞着他心目中的神明。

不知是仍旧被操控着。

还是陷入了对他所召唤的神明的无边狂热信仰中去。

哈迪斯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现在不能对波塞冬出手,也不能让修谱诺斯将波塞冬拉入睡梦中,因为这么做极有可能对波塞冬产生影响。

一旦波塞冬失去意识,或者有片刻的分心,那未知的灵魂就有可能乘虚而入,夺取神格。

但波塞冬的怒火一时半刻无法平息,如果任凭他一直清醒,由于海神的怒火而苏醒的海怪毫无疑问会掀起万丈狂澜。

如他们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肆虐人间,带来灾祸与混乱。

——这是一个由对方精心钩织的陷阱,无论他们如何动作,对方都能达成自己的部分目的。

除非……

有人能阻止海怪苏醒,为波塞冬夺取神格腾出时间。

哈迪斯相信波塞冬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毕竟那个灵魂太过弱小。

但是在此之前,必须要有人压制那些海怪,阻止事态朝着对方预想的方向进一步发展。

不然无论如何,整件事情都算不上圆满。

荒岛之上,层云中雷电酝酿,引而不发。

哈迪斯转身朝海域而去,独自一人,面对掀起的万丈巨浪。

无数海怪的尖啸此起彼伏,汇聚成尖锐的风声,仿佛要割破人的耳膜。

他们欢欣鼓舞着,为毁灭,为混乱,为即将到来的灾祸。

死亡的法则凝聚于哈迪斯的指尖。

云层中,酝酿已久的雷电骤然落下。

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最为声势浩大的雷劫,开始了。

温澜书眉目沉静的端坐于荒岛之上,如同一尊假寐的佛。

以一种超然于世的沉稳姿态,迎接着到来的雷劫。

第一道当头劈下,被身上的斗篷阻挡在外。

接着雷电接二连三的落下。

到第十道的时候,斗篷彻底毁坏。

温澜书抽出腰侧长剑,运转修为,眸光熠熠,如一只白鹤般腾身而起,以一往无前之势,直直迎击那裹挟着天威的落雷!

电光在剑尖上流转。

元婴的雷劫的覆盖面积远比之前要广。

无数的雷电交织成了细密的网,以荒岛为中心,几乎将周遭的环绕的大半小岛都笼罩其间。

海怪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雷电如骤雨落下。

使得他们刚一有所动作,便被落雷击的溃散而逃。

嬉笑声变成了惊恐的尖啸。

他们惊慌失措的四处奔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但到底比不上落雷的速度,几乎刚一转身,便被落雷击中。

于是聚拢的浪潮接二连三的溃散。

掀起的飓风也逐渐停息。

唯有细雨绵绵的下着,海面的风声裹挟着海怪惊恐的尖叫,越发的尖利。

哈迪斯看着眼前的巨浪缓缓退去,一脸怔然,最后缓缓的放下了已经凝聚了神力的指尖。

其实雷劫的范围并没有广阔到笼罩整个洋面。

但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令海洋中的海怪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改为小幅度的试探。

于是想象中毁天灭地的海啸并未出现。

只有雨滴不断下落,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洋面上起了大雾。

这大雾使哈迪斯看不清温澜书的身影。

唯有落雷响在耳畔,如同一曲急促的鼓点。

哈迪斯遥望着荒岛的方向。

大雾中,紫色的电弧忽隐忽现,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减少。

紧跟着,一道足以撕裂天地的落雷猛然落下——那是已经强弩之末的世界意识发出的最后一击,裹挟着无上伟力,几乎照亮了半片天空。

哈迪斯瞳孔骤缩,心脏猛然一颤。

落雷之后,雷云散去,世界重归寂静。

哈迪斯紧紧的盯着大雾,然而雾中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失去了威胁的海怪再度活跃起来,浪潮开始接二连三的向海岸线扑来。

哈迪斯的嘴角紧绷成一线,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重新平静的恍如一片深湖。

他将视线投向活跃起来的海怪,带着刻骨的冷意。

就在哈迪斯打算动手的时候,一道剑光突然映入他的眼底。

哈迪斯不由的睁大了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道剑光?

如银河倒悬。

似流星坠落。

带着凌然的气势。

将汹涌的大海一分为二,就连弥漫的雾气也倏然散开。

哈迪斯看着温澜书破开大雾向他走来。

温澜书看起来狼狈,头发散落,斗篷破碎,但是双眸却似两点寒星,神采奕奕。

“我来晚了吗?”

他说,担忧的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波塞冬的身影。

哈迪斯突然发现自己有点说不出话来,喉间滞涩的像是生了锈的齿轮。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发出一个近乎破碎的“不”来。

“不。”

他说。

听着自己的心跳在一刹那鼓噪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又在眼前之人的目光中渐渐平息。

“不。”

他重复了一遍,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轻拭温澜书脸颊上细碎的伤口,最后只是停住动作,将指尖收拢,紧握成拳。

“你没有来晚。”

似乎连面部肌肉都不听使唤。

哈迪斯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

他看着对方,眼底埋藏着汹涌的情感,目光却只是浅浅的笼罩着温澜书,似月光淌过草尖。

“倒不如说,你来的正好。”

哈迪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我磨了他的感情戏磨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