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

庆典

回归大典当日,燃灯殿殿外。

菩提难得披上锦襕袈裟,打扮成佛尊该有的模样,来寻师父。殿门紧闭,想来燃灯佛还在焚香沐浴。

菩提拘束得扭扭肩膀,只觉被紧缚在枷锁之中,浑身不自在。倏忽间瞥眼,就见经幢后头藏着一人,靠着石壁昏头大睡,不是别人,正是二尊者之一的朱槿。

菩提佛心想闲得也是无聊,不如作弄于她。

他摇身变成燃灯佛的模样,款步走到对方面前,清清嗓子,张口便是低沉浑厚的声音,“阿朱,怎么睡在这儿?”

朱槿缓缓眨眼,似醒非醒,挠了挠头,慢慢坐起身,语气还带着宿醉的迷糊气,“怕睡过头,让跑堂先送我来了。”

菩提佛后撤一步,捂住鼻子,“怪不得一嘴酒臭味。”

朱槿猛地睁大眼睛,使劲嗅嗅身体,又呼气闻闻嘴巴,“怎么可能?我洗过澡才来的。”说完,她意识到燃灯佛才不会这么说她,睡气顿消,眯眼瞪向对方,咬牙叫出他的名字。

“菩!提!”擡腿便是一脚。

菩提才看到扫堂腿的残影,膝盖传来剧痛,不禁跪倒在地,捂住痛呼,一身幻术砰然消失。

朱槿朝掌心呼气,狠狠去闻,再三确认没有酒气才放心,又含了数片薄荷叶。死盯菩提,把薄荷叶当成菩提大嚼特嚼。

菩提举手投降,走向另一根经幢,一跃而上,坐在顶上等候。

佛殿门口护法的经幢,亿万信众顶礼膜拜,却被两人一靠一坐,着实不像样。

迦叶佛刚到瞧见这幕,咳了咳提醒两人。

朱槿问道:“喉咙不舒服?”从嘴里抠出两片薄荷叶,递上去,“要不要?”

菩提顿时明白对方眼里的谴责,不但没有下来,反而挪动屁股让出一角,重重拍了拍,扬眉笑道,“来,坐师兄这儿。”

迦叶佛瞥开视线,实在不想回应,便问道:“师尊呢?”

菩提回道:“还在洗澡,师弟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看着无欲无求,要脸得紧。不把身上的每一根毛梳顺,不会出来见人。”

“胡闹!怎能这么说师尊!”迦叶佛纠正道,“世尊不喜尘埃,身为生灵之长,必须时刻保持洁净状态。”

菩提耸耸肩膀,连反驳都懒得。

迦叶佛试图获得朱槿的支持,“尊者同师尊相识最久,应当了解这点。”

朱槿歪头想了想,疑惑道:“大和尚不是秃头吗?还要梳什么毛?”

突然间,天空坠下飓风,阴影压来,金翅大鹏雕的朗朗高声劈了下来。

“本座来早了?人还没聚齐?”

片片黑羽洋洋洒洒,浇了三人一身。迦叶佛皱眉挥开,菩提佛左闪右避。

朱槿仰头大吼,“本来就没几根毛,还死命扇,不怕秃了?傻雕。”

“哈?放什么狗屁?本座怎么会秃?”

向来水火不容的两人,一上一下,隔空对骂。幸好周围没有僧众和信徒,不然佛门脸面无存。

迦叶佛试图劝阻,然无人理会。菩提佛听得喜笑颜开,拍手称快。

一盏茶过后,尸弃佛信步踱来,没有理会在场之人,径直走向大殿,擡手就要推门。

朱槿瞬身拦住,沉眉道:“燃灯佛没在沐浴。”

菩提佛和迦叶佛立时上前,隐隐挡在门口。

尸弃佛淡淡道:“我只答应出席大典,没有答应等候燃灯沐浴。”

大典有其惯例,四佛二尊者同时出场,不仅是佛门的排面,也代表当世最强六人的团结一致。

朱槿不悦道:“那也不是你能看大和尚裸体的理由。”

迦叶佛咳了咳,“尊者,尸弃佛应当不是想偷窥师尊......”那几字实在不雅,不能坦然说出口。

菩提笑道:“要不尸弃佛下盘棋再来?”

尸弃佛又上前一步,威势罩得迦叶佛和菩提佛动弹不得,轻轻一下推开朱槿,另一掌便要开门。

朱槿全力以赴,才挡住这一掌。

尸弃佛垂眸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朱槿笑道:“那又如何?打一架?”说完,周身暴起威压,随时都能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门从里开了。

“何事如此热闹?”

股股清芬的莲花香如缥缈水雾般从里飘散而来,无影无形裹住众人。一袭金色薄衣抚过门槛,露出白玉般的赤足,足底玫瑰红色,偶尔瞥见千幅轮相,更有法轮纹样。

一步步行来,后方开敷如莲花。

菩提佛笑道:“师父终于洗完了。”

来人走到菩提面前,眉心生有与菩提一样的红点。启唇淡笑,眉眼间满含宠溺,“你瞧瞧你,袈裟又歪了。”

朱槿也借机嘲讽,“站没站相,坐没坐样。”

菩提佛满脸无所谓,“本座就这样,改不了了,要不师父自己动手帮忙。”

燃灯佛真的擡手抚上领子,缓缓帮他理好袈裟。

一旁的迦叶佛擡眉深看一眼,又撇开视线。

尸弃佛率先转身朝向大典主殿,“既然齐了,那便走吧。”

举办回归佛殿是佛门最大的建筑,正对山门。四佛二尊者还未亲临殿堂,早有弟子候在那儿接待来客。

身为尸弃佛亲信的和光本不必担此杂事,完成邀请任务之后,自告奋勇承担接待宾客的职责。

参与大典的不仅有百来位尊者们的忠实信徒,还有佛门的分寺代表和尊者们直属寺院的住持长老。更别说佛门本门弟子纷纷放下事务,前来旁观。

和光候在殿外,对比重要宾客的名单,暗中观察诸人,脑海中时时传音,【光是这样很难发现端倪,他们不蠢,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琼端坐殿内,一面同她传音,一面又要应付佛门弟子。原身作为金翅大鹏鸟的侍僧亲信,绝不可能插手俗务。

【其他界域不一定,咱们的弟子可不好说,毕竟来的大多是咱们两座禅。】

杀戮禅和嗔怒禅,出了名的脑子不好使。

西瓜师叔语气含笑,【找到两个了,瞧那聪明样,应该是我门下的弟子。】

和光顺着眼神望去,也发现了那虎头虎脑、鬼鬼祟祟的两人。他们称呼对方倭瓜、枣瓜,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隐藏身份了吧。

【看不下去了。】

【师叔去吧,我来看着。】

西瓜师叔起身退离大殿,悄无声息带走那两人。

来宾越来越多,不只为恭贺菩提佛回归,无不带着各自难以启齿的目的。从一张张真诚的笑容,很难看出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和她一样。

两名军服修士走来,想来是朱槿尊者座下。

和光细看发现两人是当时询问过的弟子,想来有过一面之缘,便上前问候。

今日,他们也牵着那匹小马驹。还不及人的腿长,背上却端端正正置着马鞍。和光心想这真的能骑吗,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若鹿害怕看出异样,牵着缰绳的手不禁拽紧了些,连忙解释道:“跑堂是老大的坐骑,时常跟随左右。”

和光点点头,眼神没从小马驹身上移开。

“还有什么事吗?”若鹿警觉起来,对方是不是发现哪里不对劲,他们哪里暴露了吗?

和光道:“它不会随地大小便吧?”

阿猛笑出声,意识到不雅,偏头偷笑。

小马驹圆滚滚的眼珠子瞪住和光,发出重重的哼声,一下一下撩蹶子,要不是若鹿牵住,恐怕想上前撞飞她。

若鹿强忍笑意,解释道:“跑堂生出灵智,已有基本的礼仪。”说完,连忙拉着小马驹进门。

身着华服的申屠不悔踏过山门,琤琮作响的那刻,和光还没来得及把脸和身份对上,迦叶佛座下的慧可已经步下台阶,亲去迎接。

和光斜眼瞥着,心想值得慧可屈尊降贵的俗人身份绝不会低,却没曾想到竟是人族第一世家的少主。

身在万佛宗多年,和光多少能看出世俗中人怀揣欲念前来造访。眼前之人,满脸含笑,眼神真挚,乍一看好像世尊的忠实信徒,她能一眼看穿这人浑身上下带着对佛门的抗拒,每根竖起的寒毛都裹着警惕和敌意。

想来这个秘境也不是任何人都尊崇佛门。

那日曾在迦叶殿见过的尊叶寺下任住持辩离也来了,身边跟着个背负巨剑的瘦弱修士。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直到名单全数划去,她才回身望向大殿。

今日,四佛二尊者悉数出席,不仅是此地相隔千年的盛日,更是秘境开启以下,四佛同时亮相,第一次出现在普通世人面前。

四佛,代表四个舍利子,四个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为了得到天曜大战的胜利,四界弟子必然不计代价、全力以赴涌进会场。

殿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和光久久注视,这里面会有多少敌人呢?

大殿的流程十分简单,四佛二尊者同时出场,佛尊接连讲述佛法,宾客沉入奥妙的玄想境界,得到心神的新生和境界的提升。

自始至终,六位尊者都没同宾客有直接接触。通过阐释佛法散发的佛力,仅仅一小缕,都使在场众人战栗不止,绝不是他们能触摸到的境界。

由此大殿过去大半,佛尊尊者陆续退场,仅留菩提佛和金翅大鹏鸟。

信徒们团团围住菩提佛,询问入世八十年的经历和心得,得到成佛的奥秘和捷径。

菩提佛毫不掩饰满脸的不耐,对于问题也是爱答不理,直言如若不是燃灯佛的要求他才懒得理会众人。

饶是如此,信徒们也像被洗脑一般美化菩提佛。佛尊如此不喜回应,依旧压制自己的欲念,满足信徒的欲念,于是佛才成佛。

对此,菩提佛只是嘲笑,信徒们又对笑容冠以更深的含义。

金翅大鹏鸟蹲在席上,一边大吃特吃献给诸佛的贡品,一边调侃菩提佛被迫无奈的境地。

和光远在角落观望,把所有人的动作收入眼底,试图找出异界敌人。突然间,斜眼瞥见熟悉的面孔,似乎是同尸弃佛不欢而散的碎叶城城主孔文生。

孔文生隐藏在宾客之间,挤开众人,直直走向菩提佛。

和光心觉不对,想要上前查问,然人潮拥挤实难过去。眨眼间就见孔文生已到菩提佛身前,眼神流露痛恨和愧疚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

锐利的刀光闪过众人的眼睛,径向菩提佛的脖颈。

菩提佛脸庞闪过讶异,侧身想躲,被人潮绊住,刀刃斜斜劈过肩膀。鲜血迸溅而出,伴随着众人的惊声和尖叫,流了一地。

孔文生想砍第二刀,拥堵的人潮瞬间后退。

第二刀,被菩提佛挥开了。但是抵挡巅峰修士的这一招,似乎耗尽菩提佛所剩无几的佛力。

孔文生从怀里取出锦盒,呼出焰焰凰火。

菩提佛面露惊异,“施主有备而来。”自知抵挡不住,索性放下双手。

“何方宵小?”金翅大鹏鸟拍桌而起,作势扑去,然为时已晚,凰火已经带着惊天动地的威压袭向菩提佛。

金翅鸟脚下一动,反而站定了。叉腰吸气,殿内风势骤转,反而涌向它。凰火也不例外,一缕缕一丛丛皆被吞入腹中。

“怎么会?”孔文生大惊失色,不忘目的再度攻向菩提佛。这一次没有机会了,还没握到刀柄,已经被金翅鸟按在地下。

金翅鸟踢转孔文生的身子,踩住喉咙,质问道:“哪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在佛门动手?”

殿内有人认出孔文生,立刻上前道出内情。

菩提佛听完乐了,蹲下身去问孔文生,“你痛恨尸弃佛,杀本座作甚?”

孔文生淡淡道:“所谓的佛门尊者,不都一个样,高高在上享受信徒的供奉,对于众生的苦难都视而不见。当日若我求的是你,你会帮忙?”

菩提佛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会啊。”

这下倒是孔文生惊讶了。

“和和气气的碎叶城和要打要杀的游牧族,真要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们些。”

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说出偏重喜好,没有一点等视众生的意思,这家伙根本没有身为一佛之尊的自知之明。

菩提佛点着下巴想了想,“这事儿吧,你找迦叶说些好话意思意思,他肯定会帮你。你去找师父哭着求求情,他不帮你,也会去劝游牧族放下屠刀慈悲为怀。谁让你去找尸弃佛。”

孔文生握紧拳头,“难不成这么算了?碎叶城百万城民白死了?”

“死就死了,轮回投胎继续过日子呗。杀孽深重的游牧族也就过这一世的好日子,下辈子为猪为狗呗。”

孔文生咬牙切齿,“我不甘心。”

“所以你是登峰造极也跨不过门槛的修士,而我是法力低微却超脱六道的佛尊。”

孔文生惊讶得睁大眼睛,瞳孔深处倒映出菩提佛自得的笑脸。许久过后,他卸下一身威势,暴露最软弱的肉身。

金翅鸟问道:“怎么办?处以极刑?还是把他关进大牢?”

孔文生偏开脑袋,叹气道:“杀了我吧。”

菩提佛思忖片刻,扬唇笑道:“放了吧。”

不止孔文生,连金翅鸟都震惊了,“什么?放了?”

“今日是回归典礼的大好日子,不宜造杀业。再说本座日行一善,今日一善就归他身上。”

孔文生难以相信,喃喃道:“不......杀了我。”

金翅鸟轻嗤一声,“想好了。”

“想好了。”菩提佛点点头,“劳烦鸟兄送他离开,免得遭受其它信众追杀。”

不等孔文生抗议,金翅鸟已提起后领飞了出去,双翅一展便是十万八千里。数息之间,便飞了回来,身上还带着远地的草叶。

在场信徒震惊于事故的发生之促和结束之急,至于四佛二尊者之间又要如何讨论此事,就不在他们的知情范围。

和光第一时间传音联系西瓜,【师叔,你看到了吧。】

【凤凰心火,那家伙是冲着烧舍利子去的,错不了。金翅鸟传召,师叔走不开。】

【我去追。】

【小心为上。】

殿内角落,殷羡侧眼斜觑辩离,悄声命令,“追上去,绝对不能让他透出一个字。”

辩离犹疑不前,还是被瘦弱修士催促离开。

另一墙根下,疏狂界三人暗地讨论。

若鹿道:“一定和其他三界有关。”

小马驹撞了撞他的大腿,不住嘶鸣,艰难哼出一道咬字不清的声响,“追!”

若鹿:居然说师兄随地大小便,看我恁死你!

宁非天感动极了。

若鹿:我可是天下第一好师弟

若鹿刚打算下黑手,和光一个眼神递来

若鹿:光姐?(惊恐收手

和光:手里拿着什么,亮出来我瞧瞧

若鹿挤出笑容,“纸尿裤。”小手挥了挥,“这不是怕给光姐添麻烦嘛。”

宁非天:???

若鹿:师兄咱快戴上

宁非天:说好的天下第一好师弟呢

若鹿:你见过哪个师弟会亲手给师兄系纸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