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
这一声“哥”可把姜瑟书叫得一惊。
但彼时她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第一反应只是转头去看这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眼前的少年跟她差不多高，从头到脚一身名牌，亮橙色的棉服外套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下.身又是一条天蓝色的阔腿牛仔裤。
暖色加浅色，这种张扬又亮眼的搭配在大冬天里属实很少见。
他脖子上还吊着个单反相机，肩上斜挎的摄影专用包里还有俩没拆封的新镜头，看着似乎也是从摄影展里出来的。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姜瑟书还是礼貌道：“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庄晨逸目光饶有兴味地在晏池身上打扫视着，这才笑道：“没有错，这不就是我哥么。”
姜瑟书一愣，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惊讶地看向晏池，再转回看了看庄晨逸，两人确实有五六分相像。
就在眉眼处。
只不过晏池不常笑，眼神多是冷淡又木然的，而庄晨逸开朗归开朗，看着人时却总有种琢磨着什么的感觉，让人不大舒服。
晏池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方才面对姜瑟书的温柔收敛，神色不由沉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出来旅游啊。这学期我成绩不错，妈妈答应带我出来玩一圈，年前回去，顺便拍点照片纪念一下。”庄晨逸答得轻快，好像两人真的是对好兄弟一般，“对了哥，你最近怎么样，自从上了大学也不和家里联系，不会还小气记我的仇吧？”
“啊，让我看看——”
庄晨逸说着，突然走近晏池半步去观察他的脸，然后又退回来举着相机煞有其事地把晏池框选进镜头，各种放大缩小画面一阵研究，“这伤口不是好了么，也没留疤啊。”
疤？
姜瑟书擡眼。
晏池对于他的表现习惯性装看不见，只是注意到他话里的内容，多问了句，“妈也在？”
庄晨逸笑容怪异地点头，“在，去取车了，你想见她吗？我可以……”
“不用。”
秦欣不想见他，他也不想在这跟庄晨逸多做纠缠，冷淡扔下话，晏池牵住姜瑟书的手正要转身离开，不料庄晨逸突然快走一步，伸手去抓晏池手里的袋子，但晏池比他动作更快，先一步偏开身子，让他扑了个空。
“庄晨逸！”晏池有些不耐。
“怎么了？”没能得手的不悦让庄晨逸一下子变得有些暴躁，他堵在两人前方，大有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让路的意思。
“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你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姜瑟书最烦这种耍无赖的，尤其刚才还从庄晨逸的话里冷不丁发现晏池开学时脸上的伤是因为他，现在表情很不好看。
好歹也长了这么大个子了，怎么还跟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一样，她压着脾气，冷声说：“小子，没有人教过你不经主人允许不能擅动他人物品吗？”
庄晨逸：“我动什么他人物品了，他是我哥，他的就是我的，再说我动了吗？我只不过就是看看。”
姜瑟书佯笑附和，“对，你就是看，看完觉得合心意就拿走了呗。”还什么他的就是你的，什么强盗理论！
“你们堵着我儿子干什么！”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一阵香水味匆匆掠过，姜瑟书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这不是取票口她见到的那个？
秦欣穿着一身黑色的长大衣，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庄晨逸往身后一护，她皮肤很好，脸上的淡妆雍容闲雅，颈间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显得人柔润又有气质，然而她的目光扫过庄晨逸，扫过姜瑟书，却在最后一人的身上皱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秦欣问庄晨逸。
庄晨逸瞥了眼晏池，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委屈了起来，“没什么，就是碰巧在这遇见了哥，看他手里的袋子很像展会的那个盲盒就想看看，但是他不让我动。”
“拿来。”
话音落，秦欣发挥着母亲的威严，“晏池，从小到大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你现在所能有的都是你庄叔叔给的，晨晨想要你就给他，不要总在这种事情上让我生气。”
就算是训斥，秦欣也没有正眼看着晏池。
姜瑟书顿然蹙了下眉。
就算一直知道秦欣不喜欢晏池，但是，为什么一上来就要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晏池的神色却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淡声说：“妈，我来历州前跟你说过，成年后由您支付的花销我工作后一定会还给您，而成年前的……您既然生下了我，也该对我负些责任吧。所以不要再提庄叔叔了好吗？”
秦欣愕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良心？我怎么没有对你负责任？我把你养这么大，对你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不然你现在还能来这上大学？”
高中前的事情姜瑟书不完全知道，但是高中后，姜瑟书几乎是看着晏池怎么一步步过来的，教养的责任且不论，如果说给了钱就算尽了父母的责任，那当时晏池每天穿的那些几十块的衣服，一有空就去做的那些兼职，那些是为什么？
反观庄晨逸，十三四岁的年纪，浑身上下光穿着加起来就上千块，成绩稍有起色父母就会带着他出来旅游，还有手里那台崭新的单反，连基础操作都没搞明白，恐怕也是秦欣为了他的一时爱好刚买不久的吧。
纵然生气，但姜瑟书这时候也不想把事情再闹大，强忍着反驳秦欣的冲动，她往前一步，同样也站在晏池的身前尽量平静道：“阿姨，袋子里面装的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要给陌生人看吧？”
空气中有片刻安静。
秦欣看向姜瑟书，皱眉问：“你是？”
“妈。”
晏池从后面牵住女孩的手，冷淡的声音无人察觉地有一丝紧，“她叫姜瑟书，是我的女朋友。”
尽管时机不合适，但他此刻还是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并且付诸了行动。
无关试探，无关其他。
只是想告诉她而已。
“女朋友？”秦欣脸上蓦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她其实对姜瑟书是有印象的，在取票口是她提醒自己掉了东西并且还给她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算是秦欣截止目前问出的第一个堪称友好且平静的问题。
姜瑟书自然也礼貌回答了，“我和晏池是同学。”
秦欣：“大学同学？”
姜瑟书：“是，也是高中同学。”
也不知道这几句话出了什么问题，在回答完这两个问题之后，秦欣的脸唰就变了，她紧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一阵阵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秦欣：“姑娘，在一起之前，你知道晏池是什么样的人吗？”
姜瑟书微怔，但还是答：“我知道，他很好，对我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秦欣蓦地笑了，她看了晏池一眼，摇了摇头，“人不可貌相，姑娘，阿姨给你个建议。”
“……分手吧。”
最后的三个字伴随着一阵混乱还是让姜瑟书映在了眼里，但她甚至都来不及惊讶，就被庄晨逸强硬地挤到了一边。
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庄晨逸已经跟晏池冲撞在了一起。
“给我！你把东西给我！我要！！我的！！！！”
庄晨逸一张稚嫩的脸眨眼间变得狰狞偏执，他低声嘶吼着，伸长胳膊不停地想要去够晏池手里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什么是从晏池手里抢不来的，明明不是他们家人，却还要住着他们家的地方，花着他爸的钱，凭什么！！
他要他个东西怎么了，别以为他叫了声哥，妈妈对他有了点好脸色就能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妈不要的野种，是劣质的杂种！！就不该有权利在他面前说“不”！！！！
姜瑟书看见庄晨逸疯狂的样子，简直觉得荒谬，这到底有什么非要不可吗？？
她心急地想上去拉开两人，但晏池快她一步倒是先把庄晨逸推开了半米。
“晏池，你把东西给他算了，别……”
话没说完，不知何时也跑过去的秦欣居然掺进了两人中间，她一边护住庄晨逸，一边在庄晨逸胡乱撕扯晏池的时候狠狠推了晏池一把。
“你别推我儿子！”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骤起。
秦欣尖锐的嗓音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姜瑟书隔着秦欣母子愣愣看着倒在几米外的晏池，整个人刹那间如坠冰窟，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视野模糊成一片，她有些恍然地朝晏池踉跄跑去。
“晏池。”
“晏池？”
姜瑟书声音颤抖着，跪在地上轻轻晃了晃晏池。
那一刻，她的大脑是空白的，平日里的机灵劲好像都没了，只能茫然地一点点触碰着他的身体。
夕阳西垂，冬日的寒冷没了阻力肆无忌惮地爬上姜瑟书的指尖。
然而，就在冰冷彻底灌注全身前，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姜瑟书。
“姜姜，别怕。”
虚弱的声音低低地从面前人的口中溢出。
短暂的晕厥过后，晏池意识恢复得很快。
其实刚才他并没有真的撞上车，只是车速太快，他从台阶上倒下去后沿着车侧急速擦撞了而已。
身上确实有些疼痛，但看着姜瑟书通红的眼睛，他没有办法这么躺在这里让她担心。
“你……没……”姜瑟书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的时刻，看到晏池睁开眼睛，她固然欣喜，但是身体的失控，喉咙的哽咽，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生怕自己看错了一样。
“没事，我没事。”
晏池替她说完那句话，随后撑着地面，两人互相搀扶着缓慢站了起来，司机大哥这时也跑过来询问情况，晏池抱着怀里颤抖不止的人，只说没事，让他先走。
视线再扫向不远处的秦欣和庄晨逸，秦欣怔忡着，触及到晏池有如看陌生人的眼神时，她很不自在。
晏池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晏池，你……”作为母亲，秦欣拉不下脸去跟儿子示弱，嘴唇张合了下，“我车在那边，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晏池站在马路边沿，注视她良久。
很奇怪，他在今天之前无论如何都对秦欣保存着最后的一点亲情。
因为他念着母子之间最初的感情，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因为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代表着“家”的地方，哪怕这个家他回不去。
他甚至有想过，就算之后真的如秦欣所说，大学四年后，两人不再往来，他也觉得只要某天秦欣稍微对他软化一点，他也认这个母亲。
可现在。
无所谓了。
他所在乎的，仅有怀里的这个姑娘。
身上的痛楚不断叫嚣着，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快速湿润了里衣，晏池望着秦欣，眸光冰冷。
“不用。请你，带着你的儿子……离开这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