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捏着卷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脆硬的A4纸边缘几乎要嵌进指腹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混杂着陈旧地毯散发的尘螨味和打印墨粉刺鼻的化学气息。桌面上摊开的几份关键文件的影印件,像一具具没有心脏的躯壳。邓玉芬名下的资金流动轨迹最终消失在境外网络的迷雾中,而指向核心——当年永诚服装厂那块关键土地如何以“工业仓储用地”白菜价变更性质后落入私囊的直接审批文件——竟然在国土局原始档案库中凭空蒸发。
每一次向国土档案科主管的询问,得到的回复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程序感:“林副厅长,当时主管这块地的老科长两年前癌症去世了,他那几年的台账……嗯,确实是整理得……稍显混乱……我们尽力配合!” 那眼神躲闪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混乱?不,这是一种经过伪装的、精心计算过的“失序”。阻力正以一种滴水不漏、查无实据的行政滞涩感,悄然包裹上来,每一次调查的推进都像在浓稠的糖浆里跋涉。
昨夜的风很大,呜呜地刮过城市楼宇间的缝隙,发出凄厉的哨音。林悦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推演着可能的档案漏洞,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在办公室沙发上短暂假寐。清晨六点,手机尖锐的震动声如同钢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是李明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悦,立刻赶到市国土规划局!”李明安的语速快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档案库,出事了。火灾!”
仅仅四个字,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林悦猛地坐直,心脏骤然一沉,一股不祥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没有丝毫迟疑,抓起外套冲出办公室。天色尚早,城市还在缓慢苏醒,冰冷的晨风裹挟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烟尘气息,刮在脸上生疼。她猛踩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刺破清冷的街道。
距离国土局两个街区外,一股越来越浓烈、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就顺着摇下的车窗缝隙钻了进来,带着布料、纸张和人造板材燃烧后特有的那种呛人气息。转过街角,眼前骇人的景象让林悦的呼吸骤然停滞——
国土局大楼后部,紧邻着地下档案库入口的区域,几股浓烈粗壮的黑烟正从几处被强行破开的通风口和窗户里翻滚而出,如同恶魔的触手直冲尚未大亮的天际!尽管火势看来已被控制住主体,但残余的明火仍在某些窗口处顽劣地舔舐着焦黑的窗框和扭曲的防盗网,伴随着木材内部爆燃的噼啪声。十几辆红白相间的消防车将现场团团围住,巨大的水龙仍在持续对着冒烟的部分倾泻着水流,水柱冲击在滚烫的建筑表面,腾起大片大片蒸腾的白色水汽。刺耳的警笛声、消防指挥员声嘶力竭的喊话声、水流冲刷的哗哗声、建筑内部结构偶尔坍塌断裂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混乱而绝望的协奏。
警戒线已经拉得很远,将围观的人群隔开。身着黄色救援服、脸上覆盖着黑色烟炱的消防员们神情严峻地进出着那漆黑的入口,抬出的不再是被困人员,而是一卷卷被彻底浸透、软塌塌垂下的巨大焦黑物质——那是被高压水流彻底蹂躏后的档案卷宗尸体。一些残余的火星在湿润的灰烬表面明明灭灭,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
林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冰冷地往下沉坠。她亮出证件,疾步穿过混乱的现场外围,无视周遭复杂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还在冒出滚滚浓烟的入口。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焦臭味混合着湿透纸张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推得一个趔趄。入口处流淌出来的已经不是水,而是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焦黑碎屑和纸浆的泥泞。
负责现场指挥的消防大队长老陈正用沙哑的嗓子嘶吼着清点人员,看到林悦,他那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愤怒的余烬和一种无能为力的颓丧。
“林副厅长!来了……”老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凌晨四点多接的警!他妈的火是从档案库最深处的机电设备房附近起来的!火起得极快、极猛!”
“人呢?”林悦的声音异常冷静,但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得掌心钝痛。
“幸运!值班的一个老头刚好在岗亭里打盹,听到异常响动跑出来呼救了,没伤着!”老陈喘着粗气,“但这库……”他重重朝那黑暗幽深的洞口吐了口唾沫,唾沫也是黑的,“完了!全完了!整个d区,存的就是十年前改制前后那批重点项目的原始批文和签报底单!灌了一小时水了!进去里面……像他妈进了泥潭地狱!地上全是没脚踝的烂泥汤,别说纸,就是铁柜子都烧塌了!泡水加高温灼烤……神仙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