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拥抱更有意义的死亡啊——』
但是体内的第二个声音立刻反驳了。
『莫名其妙。为何已经如此不堪却还要贪恋生命?』
此时的远坂烨,对着自己发出十七年生涯中最后的微笑,留下最后一滴眼泪。就这么一边笑着,一边哭着。
这是从小到大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少女,第一次做出的决定。
片刻的思考后,烨走向了那一片『海』。
“啊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好笑地摇了摇头。露在冰冷河水外面的身体,越变越小……
***
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迪卢木多拖着五花大绑的身子——其实是全身缠满绷带——静静地仰躺在一张绝对称得上舒适的床上。当然,这张床是抢来的。准确地说是属于布拉格查理大学某间一楼的医务室里。
查理大学是布拉格乃至整个中欧最古老的大学。位置在旧城区心脏地带的偏南方向。离Caster的阵地只有数条街相邻。
利用催眠魔法在学校里横行无阻的荷雅门狄,从守夜的门卫手上骗来钥匙,带着迪卢木多摸索到医务室,毫不客气地征用了床铺,并搜刮了药品和设备。
临时改变逃离路径的因素主要有两个。荷雅门狄判断出爱因兹贝伦没有追杀的企图,并且迪卢木多伤势的严重程度实在不适合长途奔袭。
又一次在主人面前失态了。
在踏进临时过一夜而找到的这个房间的大门时,就和结束第四日的死战回到小教会的时候那样,迪卢木多像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瘫倒在地上。
用水之术附魔在剑上对迪卢木多补魔的方法没用,她尝试过了。这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断开,荷雅门狄体内的魔力一直都被自家servant切实地吸收着。要不是御主提供的魔力够足,迪卢木多恐怕连实体的人形都维持不了。
明明是号称最为优秀的三大骑士职阶之一,却受到自身魔力的储存量逊于其他英灵的困扰从而引发自我愈合缓慢。迪卢木多的身体被说成是千疮百孔都毫不为过。虽然凭借A+的敏捷躲过了致命伤,还是被Berserker的对军宝具波及了。
疗伤的场面没有任何温馨,主从二人交流甚少。又是一场死斗落幕,让他们双方得以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战斗前分不出心思考的问题。
坐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枪兵,英姿与站在战场上奋勇抗敌的时候截然不同,呼吸的样子安详得过于异常了。
“伤……能好吗?”
迪卢木多盘腿坐在病床上,双手搁在腿上,微微皱着眉。刺痛的感觉从右手上肢处蔓延开来,如同木锥砸在冰块上,即使是名流千古的英雄也忍不住缩紧了肩膀。
“请给我一些时间。”被问话惊扰到的迪卢木多回过神来,有些惭愧地垂下眼睛,“真是非常抱歉,我的魔力储备量过低……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治疗。”
一面听着,一面将针线穿过男人的皮肤。在简单处理了自己右手的刮伤后,便一直致力于为迪卢木多遍体鳞伤的身子进行急救。大伤口共有三处,实在看不过去的荷雅门狄先是用棉球消毒、涂药。然后把伤口缝合起来。至于其他遍布背部、前胸以及四肢的细小伤疤,也以最快的速度基本处理完了。右臂近三寸长的血红口子,是仅剩下来的最后一道。
“不怪你啦。是我这个当主人的问题。有时间的话我要重头学习治愈魔法。可比现在这个笨办法要快多了。”
荷雅门狄的话让迪卢木多发自内心地微笑了一下。但是很快地,便又沉浸在冥想的海洋里不可自拔。荷雅门狄对英灵在想些什么一无所知,她偏过头,有些不放心地开口询问:
“Lancer,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个。”
“好吧,我知道你想说的事了。”
“……”
“是关于Berserker和他的前主人吧?”
“……我不能否认。”
迪卢木多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惶恐,就像是遭到狮群捕杀而胡乱逃窜的小鹿。俊美的脸庞笼罩在心虚的红晕中。在距离自己只有半米的主人面前,他甚至连掩饰都做不到。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掳走那姑娘后,没有让她强令servant自尽是吧?”
“……!”
“因为那样的话就会沦为和杀掉你的那个魔术师一个模样了。”
猛然间,黑发的枪兵不可自控地抖动了一下双肩。他当然知道主人指的是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用计将他们这一组集体抹杀掉的那个黑色风衣的魔术师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创痛还在,这让他有些愤恨地咬紧了嘴唇。
“很可笑吧。明明做了坏事,却在『是彻底涂抹成黑色呢』还是『不白不黑的灰色』这种无聊的想法里钻牛角尖。……是啊,要是直接控制那个小姑娘把Berserker杀掉就没那么多事了。是我太优柔寡断了。这也证明了我只是个半吊子的master呢。”
荷雅门狄用那双漠视一切的冰蓝色眼眸定定地看着迪卢木多,后者擡起头,茫然中带着镇静,回视主人的眼神。
“善良是天赐的礼物,请您绝不要丢弃掉,一直心怀善意地带着它。”
那张英俊到过分的脸带着恳求的意味。对信仰的坚持,对大义的伸张。也许这位高洁的骑士永远也不能参透,自己所信奉的骑士道是如何在人们不断追名逐利的道路上褪色的。
和主人共赴荣耀的疆场,为敌人送去毁灭,为主君奉上胜利。
这是一个骑士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和自己的梦想不相容的、被自己诅咒的无耻之敌,偏偏现在的主人却做着同样的事。
越去追究,只能越添痛苦。
因为——让她昧着良心做出这些事的魁首就是自己。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是他让主人不断犯下新的罪责。
虽然是以霸道的、自私的、主观的手段,完全不顾从者的想法去拼得胜利,然而迪卢木多却一点也没办法责怪她。
“总觉得和你相处得越久,就变得越来越天真了。”
“……都是我不好。”
荷雅门狄的视线从枪兵满含歉意的脸上移开,落回手上的针线中。
“你和Berserker的战斗就全权交给你自己去处理了。我没有任何意见或建议给你,也不会干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我明白。”
会这么回答是因为迪卢木多根本没有多想,也不必多想便随声应和道。他听到荷雅门狄剪掉多余缝线的声音,和她一贯清冷的声音一同响起。
“尽快结束掉圣杯战争,我就可以重新回到地狱安眠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不错的地方。唯一的归宿。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感受到『平静』。”
“……”
——怎么可能?
即使是获得现代知识的英灵也不可想象『地狱』会是怎样一个地方。在书籍和影视作品中总是被描绘成恐怖的代名词,惩罚和囚禁生前罪孽深重之人的亡魂之地,也只是拥有模糊不明、以讹传讹的传说罢了。
地狱。被认为是人们死后灵魂会到的地方,在那里等待转世和轮回。然而没人能确切地描绘出『它』的样貌。因为就算地狱是真实存在着的,去那里的都是死人,怎么可能将所见所闻转述给生者听?
“差不多了,我给你弄干净。”
在发愣中,迪卢木多听到主人这么说着。荷雅门狄把毛巾浸到一旁盛水的盆子里,帮他擦洗身子。
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令人遐想却非常方便的办法可以在短期内大量补魔——让身体产生较高的兴奋度;以及另一个没有人道的方法——吸收人类灵魂。补魔可以催使servant加快自愈能力。第一种方法,迪卢木多在成为奇路亚的从者时曾经被暗示过。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忍受着针线穿透皮肤的刺痛感,一副『随你处置』的样子。
在整个过程中,迪卢木多看着主人一心一意为自己疗伤的脸庞,感受着主人缝合打结、包扎绷带的专业手法。最后就是微微发烫的指尖捏着毛巾在身上擦拭的触感了。在最乐观的情况下,它们会在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愈合一半,另一半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在他的身上消失踪迹。
“好了,弄好了。”
“感谢您。”
然后他们就没有交谈了。浓重的药水味在封闭的房间里久久不散。整理工作做完后,荷雅门狄以出去吹风为由,把迪卢木多一个人留在了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