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亚瑟王……吾友……命运竟然真的让我们相遇……”英灵感叹着。
好久没有这样平静了。寻找「救赎的道路」——在历经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的失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近乎祥和的心境了。兰斯洛特不着痕迹地浅笑了下。
愿望还是有些遗憾的。还是没能从王的口中听到惩罚的词句,王仍然不认为他有罪。那位圣君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责备过他,也不曾怪罪过王后。就算率领其他圆桌骑士与他兵戎相见,也只是为了平息众怒杀一儆百的无奈之举,就算下令处决王后,也只是被政敌揭穿了宫廷丑闻而不得已作出的选择,绝非亚瑟王的本意。兰斯洛特那颗想要发泄的忏悔之心,终究还是没能被完全地理解……
过于完美的骑士没法原谅自己。
不过,能在王的胸怀中死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因为那样的自己,就好像是一名为王战死的忠烈之士。
湖面上吹来的风拂动着兰斯洛特的长发,紫色的眼瞳微微颤动了一下。
还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一直以来,只是下意识地避开这个在他看来不应该存在的浅薄的愿望而已。
虽然并不尽完美,但是王的救赎已经完成了。当兰斯洛特觉察到内心仍有一份隐秘的渴望后,连他自己都惊讶地呆滞了表情。
只为了那个几率无限趋向于零的希望而忍耐着。
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回首过去,那个时候,若不是身为骑士,而是一个男人——
能否改变这一切呢?
能不能拥有更美好的结局呢?
可惜,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假设。前世已然是一场悲剧收尾的戏幕。
生命不可能重来。犯下的罪孽亦不可能消除。
和国家相比,一个女性的人生简直微不足道。即使他再怎样想去拯救那位在王的冷落下终日垂泪的女人,即使他再怎样想和她再见上一面……
——兰斯洛特,我能帮助你。——
“谁能?圣杯吗?”心中的私欲在膨胀。
——再以servant的身份参加圣杯战争,向我许愿。不就能实现了吗?——
“这种自私的贪念……怎么允许。”骑士的道义哽咽着。
——苦苦地体会那份满腹爱意却无人理解的滋味吧。不想结束这一切吗?不想作为一个男人去拥有她吗,拥有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拥有的幸福吗?——
“我不能那样!我是一名骑士。那种东西……无福消受。”无力的辩解引人发笑。
——承认吧。我会出现在这里,证明你欲求不满。——
“我……”
兰斯洛特无法再说下去了。
王和民众的期待,诞生了高贵的湖上骑士。为完美的君王尽忠,救祖国于水火。
兰斯洛特的人生从来不属于他本人,被崇尚着骑士精神的那个家伙用来献身的王以及全体人民分割着。这种男人只能以受人瞩目、受人寄托的方式活下去,并为此而死。想要追求个人的福祉无异于痴心妄想,是失责的行为。
可是……
就算做梦也好,就算这只是一名骑士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
“……我、想要……见她……”
这份深深刻在灵魂之中的执着,成为连接兰斯洛特与世界的凭依,使他再次启程,置身于从未到达过的战场中。
——你的愿望会害死你。不过,我很期盼就是了。——
圣杯浅浅地笑着。
分·身响应了新的召唤。而这片草原,这片湖水的主人,那位深蓝紫色头发身礀凛凛的英灵,又一次地睡去了。
***
无穷的黑暗,以及无边的痛苦。
49、一切归于终结之时【上】...
“……”
突然感到一种头重脚轻的目眩感,荷雅门狄放慢脚步,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映入在眼帘内的不是一座宫殿,却是有着堪比宫殿豪华外观的三层楼高的府邸。外墙粉刷成象牙白色,一目了然的中世纪建筑风格,给人以宽敞、坚固、典雅之感。四周是修剪整齐的灌木景观和郁郁葱葱的茂密植物,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白。里面居住的是人民的公仆,是厅长接待宾客和平常办公的地方。
她又回到了这里,布鲁塞尔神厅。
——像八个月前那样。
只要一去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思维就好像隔了一层纱似的总是无法集中起来。荷雅门狄默默地一个人走在环绕着豪宅周围的开阔草坪上,踩在脚下的大地却没有真实感。她力气全无,只是浑浑噩噩地走着,就像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浮尸。
为什么又会回来呢,现在满脑子装着的都是这个疑问。越想弄明白,记忆却越是糊涂不清,这让荷雅门狄非常苦恼。
她只能停下脚步,无助地遥望着。
——像八个月前那样。
被春末午后暖暖的风吹动发梢,等回过神来一看已经到了门口。今日不知何故,神厅外面的守备异常空虚,黑压压的人群挤在一楼的大厅里,荷雅门狄慢慢向他们靠近。
她向那些人扫去一眼,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人,全都穿着黑衣。有这么多人集聚一堂四周却很安静。荷雅门狄感到了恐慌,以往从来不会费心留意的墙壁看上去白得吓人。什么都是白的,白蜡烛、白布条、白色的鲜花……从室内依稀传来听不确切的哭泣声。
——像八个月前……
“怎么会这样?!”
守卫们认识荷雅门狄,放任了这个步履越来越不稳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小跑进去。
呈椭圆形的外交接待大厅里站着满满一屋子人。在众多吊唁者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裙装束,身穿就像是修女一样的长裙子的白发女性。这身服饰在这样的场面里还是很应景的。
“……thenwewhicharealiveandreashallbecaughtuptogetherwiththetheclouds,toettheLordtheair,andsoshallweeverbewiththeLord.——An.”(以后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的人,必和他们一同被提到云里,在空中与主相遇。这样,我们就要和主永远同在。)
牧师念完了悼词,送葬的队伍在凝结的气氛中缄默着。葬礼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人们一个挨着一个上前献花。所有人都沉浸在哀痛中,对于那位迟到的出席者,根本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这位受人尊敬的执政者突然与世长辞,实在令人心痛。在他的葬礼上未能遵守规定的时间准时参加,这样不知礼数的人是不需要理会的。在座的凭吊者们都是同样的想法。
想要搜索的面容发现了。在人群中,荷雅门狄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在墙壁正中央挂着的遗像中。
“啊——那个,是荷雅门狄小姐,您回来了吗?”
这个忽然上来叫住自己的女佣,她还有印象。从外表上看是一位长相温婉、略有些胖的年轻女性,负责打理厅长的日常起居,可以说是和卡亚克一内一外帮衬着那位男子的最贴心的人了。
荷雅门狄一脸呆滞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装裱在亡者的相框里,擡起僵硬的手指了过去。
“格雷琴……那个棺木里面,装着的是……沙卡西尔特?”
“……是、是的。很遗憾,请您节哀。”
名叫格雷琴的女佣人脸上带着泪痕,难过地抽泣了两下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伤心了呢,说话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有些犹豫不决。
化身为一棵树木似的笔直扎根在地里的荷雅门狄,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中。而后,她像是缺氧一样地开始喘气,呼吸变得不顺了。
“是谁干的?”低哑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身披紫色长袍的男人吗?”
“这……”
“说实话——”
面对荷雅门狄的逼问,格雷琴下意识地回避了那双盛气凌人的冰蓝色眼睛。但在荷雅门狄的坚持下,深吸了几口气后,终于坦言了。
“厅长大人走得实在过于离奇。听验尸官说,很可能是……自燃。”
……一周前的晚上,沙卡西尔特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化为灰烬。端着热牛奶和点心走进来的格雷琴见状发出凄厉的嚎叫,牛奶洒了一地。许多人立刻飞奔而至。白天还好端端的厅长,转眼间就像一块被烧光的木头那样,只剩下几根指骨。沙卡西尔特的突然死亡让神厅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