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隔云端 作品

护主

护主

这场夫妻诉衷肠,在长孙无忌与杜怀信的严重不满下中断。

二人虽然头一次见面,但因为这桩事居然意外生出了友情,统一战线,火速打成一片。

安顿好长孙兄妹后,刘文静亦带着突厥的兵马姗姗来迟,一切准备就绪,李渊的命令也正式下来了。

大业十三年,九月十八。

李渊为主,陇西公李建成与司马刘文静为辅,屯兵永丰仓,兼守潼关。

柴绍被李渊吩咐,带领几百骑赶往华阴县,迎接李秀宁的队伍。

敦煌公李世民率军数万人,自渭北向三辅进攻,包围长安。

一时间,关中人心震动。

任谁都看得明白,李渊一行攻入长安,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渭北,军营。

秋风瑟瑟,房玄龄一身朴素青衣,下意识将手捂在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暖气,终于驱散了些手指僵硬的触感。

他步履不缓不急,闲庭信步般自军营最外围走至主帅营帐外。

一路所见,皆是令行禁止军容整肃。

再念及这段时日打听到的消息,房玄龄心中越发满意。

蹉跎半生,所求无非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他自幼好学聪敏,早早便从杨坚立储一事中嗅到危机,笃定隋廷长久不了。

如今天下大乱,一切重新洗牌,于他,是个绝佳的机遇。

听闻李世民不过十八,年岁小,恰如一张白纸,正是最适合教导的阶段,亦是最容易亲近的年纪。

房玄龄眼眸中闪过一丝灼热,他亲自所择的主公,会令他满意吗?

“齐州房玄龄,特地前来拜见敦煌公。”

房玄龄一拱手,语气坚定平和,虽半躬身子,却无端端散发出一股独属文人的傲气。

杜怀信刚刚迈入李世民营帐的步子瞬间便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的青衣文人吸引。

但见眼前之人清瘦俊秀,可眉眼坚毅,素衣着身,不掩傲骨,身姿颀长,清冷雅致,如世间皎月,又如冬日暖阳,望之便不似庸人。

房谋杜断,原来这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房玄龄。

“小郎君怎么称呼?”

见杜怀信盯着他发呆,房玄龄好脾气地笑笑,柔声问道。

“啊,杜怀信,房公唤我怀信便可。”

杜怀信苦恼地摸摸鼻尖,总觉得在房玄龄面前,就像学生遇上了老师,莫名不敢放肆。

“怀信可是敦煌公身边之人?”

迎着房玄龄询问的目光,杜怀信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李世民呢,往日一听人才投奔就恨不得扑上去的李世民呢?

杜怀信看向一旁面色犹豫的侍从,刚想用眼神示意,就听得帐内传来一道慵懒男声。

“何人在外头?”

声音略显沙哑,带着刚刚睡醒后的迷茫。

“齐州房玄龄,特来拜见。”

营帐内沉默片刻,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李世民一把掀开帐帘,声音清润带笑。

“房公不远万里前来拜谒,我却未能及时招待,此乃世民之错。”

房玄龄不由循声望去。

秋风恰巧在此刻停下,一缕金光破开晦暗云层,直直洒落在场众人,为李世民渡上层淡淡光辉。

他双手作揖,语气恳切,分明是再乖觉谦逊的后辈,可房玄龄却自这个少年的眼眸深处发觉了勃勃野心。

那是一种肆意鲜艳,独独属于少年的雄心。

恍惚中,房玄龄仿佛看到了年少得志的自己。

十八举进士,却怀才不遇蹉跎至今,曾几何时,他也曾心中激荡,自觉天大地大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却在时光的冲刷下丢掉了最初的模样。

房玄龄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

心意相通不过一瞬,他选的这个主公,居然比他想得还要好。

为了圆自己年少的遗憾也好,为了守护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也罢,他下定决心,今后必当罄心竭力,知无不为。

李世民自将房玄龄纳入麾下后,更是如虎添翼,一路势如破竹,所至皆下。

李秀宁收到李渊的密信,并没有老老实实选择带兵奔赴柴绍,反倒路线一转,与李世民遥相呼应。

李秀宁有自己的判断,如今局势下,最好的选择便是与李世民合兵围困长安,而不是浪费功夫在无谓的迎接上。

“我便知晓阿姐会选择来见我。”

杜怀信跟在李世民身后,一时有些诧异他的乖顺,与在李建成与李元吉面前完全不同的两幅面孔。

李秀宁身着戎装,一头长发被高高束起,形成个利落的马尾,更显其飒爽英姿。

“听说柴郎还在华阴县等我?”李秀宁语带揶揄,上前半步打量许久未见的弟弟,身量高了,气质也愈发凛冽了。

对于李秀宁的明知故问,李世民忍不住轻笑打趣:“阿姐志向远大,柴绍若敢有半分怨言,我帮阿姐教训他。”

李秀宁欣慰道:“二郎长大了,越发出色了,阿娘在天有灵,也该骄傲才是。”

李世民眸子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又展颜笑道:“阿娘生平的最大所愿便是颠覆隋廷,我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便是要如此的好气魄。

李秀宁勾唇,也难怪家中她也只与李世民最为亲近。

“嫂嫂,嫂嫂,你说我们这支队伍便唤娘子军如何?”

一道悦耳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戎装的女子风风火火赶来。

许是速度快了些,她没刹住步伐,身子略略朝前倾了些许,眼见站立不稳,杜怀信下意识伸手握拳,抵住她的后腰。

柴舒窈回眸,冲他爽朗一笑,脆声道谢,转而又兴致冲冲问李秀宁好不好。

五官明艳大气,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却半点不显稚嫩,已然有了独属于自己的风姿。

杜怀信的心脏漏跳一拍,触碰过柴舒窈的手莫名发烫,他后退半步,把胡思乱想抛到脑后,随意找了个话题,低声询问李世民:“李娘子的军队二郎要如何处理?”

“自然是由我嫂嫂继续带。”

“自然是由阿姐领兵。”

柴舒窈与李世民同时出声,互相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便是阿姐挂在口中的二郎吗?

柴舒窈满意颔首,有眼光,难怪嫂嫂喜欢。

“阿姐便自行设置帐帅营帐即可,这支队伍是阿姐的心血,做弟弟的,又哪里能坐享其成。”

她选择投奔李世民便也有这个原因在,李秀宁冲柴舒窈笑笑:“那我这支队伍便如了舒窈的意,唤做娘子军吧。”

“阿姐自幼多病。”

李世民沉吟片刻,随即看向杜怀信:“你跟着一道去帮帮忙。”

柴舒窈的目光顺势落在杜怀信身上,与其对视片刻,脑海中闪过她方才被扶的场景,后腰处隐隐泛痒,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朝李秀宁身后躲去。

眼见长安附近贼子悉数归附,李世民率军逐步对长安形成包围之态。

形势一片大好。

李世民终于亲笔写书信,委托使者告知李渊,请求约定对长安发起总攻的日期。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初九。

自十月起围困长安,期间在李渊三令五申善待隋朝宗室,与严肃军纪不得杀烧抢掠的命令下,这支蠢蠢欲动又念着从龙之功的义师,终是只按耐了一月,便争先恐后地出力,攻破长安。

什么所谓义师,在乎这个名头的人,恐怕只有领兵的那几位。

大部分人只不过是为一顿饱饭,为一场投机。

自李渊到长安城外后,军队膨胀得太快,又没有多少时日训练,李渊纵然有心约束,却终究抵不过人性里贪婪的本能。

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便默许了士兵的劫掠。

辛苦打战,总要抢点宝贝犒劳犒劳自己吧?

于是,长安代王所在之地东宫,便成了大伙最眼馋的地方。

代王听闻长安攻破的消息,整个人一个踉跄,木着身子瘫坐于地面,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王朝末年的皇室能有什么好下场,远的不提,他们杨家代周的时候,难道放过了宇文家吗!

没有,宇文皇室一族,尽数被杀。

代王闭眼,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任由泪水滑下,说什么清君侧举义旗,还不是自己想做皇帝。

虚伪至极,一群虚伪至极的混蛋!

喊杀喊打声自远及近,代王身边的侍从大多卷起包袱,随意抓起一把之前的财务就跑。

他只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慌乱惊慌的面孔,听着往日谄媚讨好的下人,嘴里极尽难听凄厉的咒骂,不过十三岁的他绝望又无助。

代王呼吸渐渐急促,两眼发红,陷入了极端自我厌弃与愤恨的情绪。

为什么他要生在皇家,他不想死,他才十三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分明是陛下做的孽,缘何要他一个稚子承担!

“听说东宫的宝贝多得是,赶紧找。”

“哎,要我说,不如直接去问那个劳什子皇子,哈,人家自己家,不比你我清楚?”

“可是大将军有令…”

“管这么多干啥,乱军中死个把人很稀奇吗?指不定大将军还得感谢我们呢。”

代王恍惚,是幻听了吗,他留着泪痕无措地左右看看,却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一个瘦弱文人。

居然有人没走!

不知怎的,力量恢复了些在他体内,他当即连滚带爬跑到文人身侧,死死拽着他的衣袖,身体不住颤抖。

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是他平日里他最不喜的老夫子——侍读姚思廉。

生死关头,平日里总是嘴甜表忠心的内侍宫女,一个个都抛下了他,却没想到是一直板着张脸的姚思廉不离不弃。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大,代王瞅着姚思廉平静的面色,心中蓦然窜出些名为希望的火星。

他会不会不用死?

乱糟糟的士卒一哄而入,眼见就要争着抢夺宝物,谁料一道呵斥骤然传遍殿内。

分明已经年近六十,可姚思廉仍旧挺着背,稳着声线,以瘦弱之躯为代王挡下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唐公举义兵,匡帝室,便是让你们这般无礼的吗!”

这边起居注记载挺奇怪的,李渊真的强调了好多遍军纪啊,善待隋朝宗师,毕竟他们是打着义师的名头起义的,但是攻破长安的过程又让人感觉混乱不已,后来代王身边的人更是被吓得四散奔逃,恐怕根本没做到秋毫无犯。作者个人主观看法是,大部分人打仗就指望赢了后抢一笔,更何况李渊的队伍在几个月内迅速膨胀,除却一开始的核心队伍,后头进来的军队军纪军容短时间内根本管不好,所以出现混乱也是可以理解的。

注:历史上孙思邈是二凤登基后召入朝的,但本文会让孙思邈提前上线,皇后的身体,姐姐的身体,甚至是二凤本人的身体,其实在历史上都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