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话

傻话

王铁锤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讲究的时候,在旷野的废弃仓库里擦洗身体。

虽然水是凉的,但......保安的心肠是火热的。

王铁锤从诊所带出来的背包里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宁瓷刷完牙,甩掉水珠,把牙刷和牙膏收好。

宁瓷用手指一遍一遍地疏通头发,她的头发太长了,需要每天打理。

“你......我......”王铁锤难得无措。

“唉。”最后她叹了口气,卖力地搓澡。

桶里的水溅出来,沾湿了地面上画的圈圈。

宁瓷看着模糊掉的界线,突发奇想,“如果我踩在第三基地那棵树的界线上,不进去也不离开,那棵树会怎么做?”

“挑衅它,对你有什么好处?”王铁锤挑了挑眉,“你非要去第三基地干什么,待在遗迹不好吗。”

“不好。”宁瓷想都没想地说。

她现在有三个目标。

第一目标非常坚定,她要当一个保安,过安安稳稳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第二目标是找到炸小区的凶手,查明白它炸小区的原因。

第三目标是杀掉那个凶手,把欠赵染的钱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给她。

第二目标和第三目标都是为第一目标服务的,宁瓷寻找凶手和处理凶手的过程还要格外谨慎,她不能让自己的简历出现污点。

悬在别人头顶的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宁瓷头顶的是简历。

“你如果只是想打工的话,遗迹里也有工厂,你可以进厂啊。”王铁锤说,“进厂的待遇还不错,也包吃住。”

宁瓷用“你根本就不懂我”的眼神瞪了王铁锤一眼。

“好工作当然不止保安一种。”宁瓷分析道,“但我已经认可了保安的工作,我对这份工作感到知足,所以我不会对别的工作再动心了。”

宁瓷过去长达二十年的刺客生涯,让她尝试了太多的职业,接触了太多甲方。这让她在第一次接触到保安这份工作的时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份工作。

宁瓷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强的,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才十二岁。

大宝剑有一整套完整的任务流程,编造人设,靠近目标,取得信任,刺杀目标,顺利脱身。这些步骤非常复杂,且不可控,宁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需要十分小心。

成功完成刺杀任务,也不代表着刺客的工作结束,宁瓷还需要向客户进行汇报,结算尾款。

有些客户的要求比较简单,只需要目标死亡就算任务完成,但有些客户......他们和目标之间有各种爱恨情仇。

比如说,曾经有一位客户要求宁瓷把目标的头割下来送到他面前,问题是客户与目标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宁瓷带着那颗头,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但那颗头,它还是腐烂了,被客户婉拒了。

再比如说,曾经有一位客户要求宁瓷把背叛自己的爱人嘎掉,他们是青梅竹马的邻居,宁瓷翻过墙就完成了任务。

但当宁瓷从墙那头翻回来时,客户他后悔了!他流泪,他发疯,他抄起板砖就要为自己的爱人复仇。

再奇葩一点,客户要求宁瓷把仇家满门千刀万剐......千刀和万剐,都不是虚指,而是真实的一千刀,一万剐,宁瓷数到头晕眼花,剐了三天三夜。

各种案例数不胜数,宁瓷精疲力尽。

等到她当上保安以后,宁瓷才体会到工作是一件美妙的事。

工作地点是固定的,小区不会跑(曾经不会跑)。

工作内容是简单的,只需要杀掉植物人。

工作同事是保持距离的,一个保安亭只有一个保安,宁瓷有充分的独处空间。

工作待遇是完美的,宁瓷不用操心自己的身后事。

工作规则是完善的,都白纸黑字的记录在保安培训手册上,很分明。

宁瓷握紧了拳头,她一定要找出炸掉小区的凶手,把它挫骨扬灰,还自己太平生活。

王铁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拎起水桶准备把水泼到外面去。

“出小区,做检测。”宁瓷拦住了她。

“?”王铁锤的一只脚差点出圈,被宁瓷挡了回去,“你三十二岁了姐姐,怎么还沉迷过家家啊。”

宁瓷没有检测仪,但她的眼睛就是尺,王铁锤业主目前为植物人的可能性是零。

宁瓷挥了挥手,“出小区吧,平安回来。”

“有病。”王铁锤提着水桶出去了。

强者的世界是寂寞的,凡人怎能领会到自己的境界。宁瓷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王铁锤的背影。

没有工作的条件,她就自己创造条件。没有小区,她就自己画一个小区。

宁瓷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奉献给保安的伟大事业。

她不允许自己松懈,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要在自己的简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优秀的简历,能使她在众多求职者中脱颖而出,重新获得保安这份工作。

宁瓷的精神力跟着王铁锤,她是硕果仅存的业主,她活着,小区就活着,她死亡,小区也死亡。

宁瓷不会让她死,她会打起一万分的注意力,时刻守护王铁锤业主的生命安全。

宁瓷在脑海里搜刮着功法秘籍。

有什么功法是王铁锤可以速成的,且能提高她生存能力的呢?

第二天,7月11日,早晨4点。

“醒醒,起床。”宁瓷把王铁锤从飞车座椅上揪起来。

王铁锤顶着一头鸡窝般的造型,透过没有关严实的仓库门,看到了黑色的天空。

“敌袭?”她警觉地摸向锤子。

“不是。”宁瓷说,“是该起床练功了。”

王铁锤怀疑自己听错了,“养殖场的鸡都没醒。”

“一天之际在于晨,早晨是最好的练功时间。”宁瓷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王铁锤,“你的手臂力量发达,却没有学会正确使用自己的力量,浪费天赋。”

能被宁瓷认可的天赋不多见,王铁锤显然对此毫无概念。

她把头一蒙,纵身一个咸鱼躺,躺得板板正正,“休得胡言。”

宁瓷抽出了长刀为怀。

“练练练,我练还不行吗!”王铁锤听到了刀锋出鞘的声音,认命地爬起来。

“气沉丹田。”宁瓷扎了个敦实的马步。

“什么是气,什么是丹田。”王铁锤跟着宁瓷的姿势沉腰。

宁瓷双手贴上了王铁锤的后腰,一股热气从后者腰腹处缓缓升起。

“救命,什么东西?!”王铁锤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内力这种东西的吗?”

“少说废话,用心感受。”宁瓷手掌贴着王铁锤的后背游走,引导着她体内的那股气。

半个小时后,王铁锤呼出一口浊气。

她缓缓睁开眼,从未有过的清明。

“师傅,这就是武功吗。”王铁锤小声说,“莫非,你就是龙的传人?”

“不要这么叫我。”宁瓷纠正她,“叫我保安。”

王铁锤轻轻松松地拎起了自己的铁锤,她喃喃道:“神了,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铁锤想问,但她没有开口,她不敢。

末世的生存法则就是少问,少好奇,闷声发大财。

王铁锤假装若无其事,看着宁瓷在一旁练刀,自己抡起了大锤。

五点半,天彻底亮了,宁瓷和王铁锤开着飞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四十四号遗迹。

“这个遗迹比较安全。”王铁锤捏着自己酸软的胳膊,“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工厂,西门女工厂,所以这片遗迹的秩序维持得不错。”

宁瓷看着地面上的藤蔓。

它们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一只只不甘的胳膊,试图抓住所有路过的东西。

飞车已经上升到极限高度,再往上就会切换到高空飞行模式,3007没有这个权限。

王铁锤跟着宁瓷往下看,“它们变得更加疯狂了。”

宁瓷想起在基地里看到的宣传词,植物已进入疯狂生长期。

这条宣传词只出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被原来的内容取代了。

“疯狂生长期。”宁瓷轻轻说。

“这样反而安全。”王铁锤正处在自己神功大成的错觉里,她在高空指点江山,“生长期的植物不会播种,没有感染风险。”

“确实。”宁瓷认可这个说法,对她来说疯狂的植物不算什么,被感染才是唯一需要担心的风险。

“这样一台飞车需要多少钱?”王铁锤手指扒在座椅上,“有这样一台车,旷野上的任何植物都不再是问题,我们是无敌的。”

“反正很贵。”宁瓷说,再没有金钱概念的人也能知道这样一台车价值不菲,它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求生的希望。

“所以我们要好好保护这台车。”宁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深沉地说,“这是赵染的车,我们要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赵廷。”

“如果它有什么损伤或者磕碰,我们是要照价赔偿的。”宁瓷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王铁锤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你出发前怎么没有和我说清楚。”

王铁锤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清空了,什么有钱人体验卡,绝世神功,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手已经搭在开门按钮上了。

“你是想跳车吗?”宁瓷问。

王铁锤看着地面上疯狂扭动的植物,平生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

跳车,打不过植物。

不跳车,赔不起钱。

王铁锤在第四基地已经处于负债状态,如果在第三基地也欠下巨款,她的人生将陷入一片看不到光亮的黑暗。

“作为你唯一的业主,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王铁锤恳切地说,“如果我和这台车同时遭遇攻击,请你一定要优先保护好车。”

人受伤了,可以自愈。

车有剐蹭了......

宁瓷在王铁锤绝望的眼神里坚定摇头,“你可是我唯一的,尊贵的业主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宁瓷眼里的早晨:四点

王铁锤眼里的早晨: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