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越野车停在一颗枯死的树下。
地上堆着枯枝,篝火在噼啪燃烧。
“小宁怎么还没醒。”丁香往里添了根柴,目光担忧地看向车里。
越野车后排的车门大开,里面横躺着一个浑身裹满白色纱布的木乃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白色纱布层层叠叠包着宁瓷,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孔,隔着纱布她还带着防毒面罩。
“全身烧伤,可能还有轻度骨裂,后脑勺直接砸地,能活着就不错了。”钟尔看了眼机械手表,“还有二十三分钟,就要给小宁换药了,大家记一下时间。”
“嗯。”木蔷颔首沉吟,半晌缓缓开口:“我们要不要带她去遗迹,找个诊所给她看看......”
“再说吧。”丁香挠挠头。
一辆没有开灯的车在不远处停下,一伙人隐秘地从车上下来,潜伏在半人高的野草丛中。
她们全副武装,口罩帽子一应俱全,手里的长刀锃光瓦亮。
如水般的刀锋在夜幕中带着某种不详的征兆。
领头人擡起挂在脖子上的夜光望远镜,细细地观察树下的队伍。
她的目光先是停留在防毒面具上,这东西实在是太瞩目了,她眉头紧锁,往下看到了小队的身上的武器。
按照最新的情报,这队雇佣兵的弹药存量不多了,最近几次交锋她们更依赖冷兵器,很少开枪。
领头人把望远镜转向那辆越野车,从车门缝隙里看到白色木乃伊,这是流亡小队标志性成员。
“老大,是她们吗?”旁边的人问。
领头人放下望远镜,无声地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太好了。”有人兴奋地握拳。
“别高兴得太早了,我总觉得......”领头人思索片刻,在心里评估对方的实力,“她们看起来和情报不太符合,身上没有那种丧家之犬的气质。”
“气质是可以伪装的。”旁边的人急不可耐地说,“老大,我们好不容易捡到漏。”
领头人看着自己的小妹们,大家眼睛里透出清澈的贫穷。
贫穷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上!”她咬牙。
草丛里穿出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野草晃动两下,快如闪电般窜出来五个人。
“唉......”丁香叹气,认命地摊摊手,“我们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
“旷野上到处都是我们狼狈的传说啊。”木蔷踹了丁香一脚,“别eo了,起来战斗。”
“拿着刀和用枪的敌人作战,怎么看都是输啊。”丁香摸出宁瓷的斩马长刀,咔一下把折叠的刀具展开。
斩马长刀中间的卡扣紧密结合,丁香双手扛起了这把一百四十厘米的刀。
“冷兵器之神,赐予我力量吧!”丁香挥着长刀,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车里的木乃伊手指痉挛了一下。
丁香挥着长刀,过长的刀锋在空气中抡起诡戾的弧度,当头劈向对面那人头顶。
“铛——”对面仓促提刀格挡,斩马长刀上蓄满了力,刀锋与刀锋相击时迸出点点火星。
另一边,木蔷持着长刀,刀尖如冰,速如闪电,她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长刀,以极致的力道与极致的速度为自己铸出一道牢不可破的刀墙。
刺耳的音啸声一刻不歇,满地砂石被刀锋卷起,木蔷快刀斩乱麻地与敌人拼刀。
“咻——”
一枚消音弹丝滑地射出,无声地射入一人的大腿,那人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歪歪斜斜地摔在地上。
钟尔躲在越野车后,目光沉着而冷静,从腰间摸出第二枚子弹,把它填入弹匣。
她们的子弹确实不多了,所以每一发子弹都要有价值。
“锵!”
两刀一触即分,迅猛的力道逼得对面那人蹬蹬后退了三步,差点爆出手里的刀。
“你们没有枪吗?”
丁香酣畅地挥刀,斩马长刀劈落在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
“有个屁。”
对面那人在口罩下扭曲了一张脸,恨恨地啐了一口,“有枪谁还用刀啊!”
“叮!”
鬼魅般的刀影从丁香背后一掠而过,划破她的衣服,刀尖与内里的防弹衣一路摩擦爆出一串火星。
丁香反应极快,舍弃了斩马长刀,从身侧抽出短刃往后狠狠一捅。
没有命中。
身后那人一刀不成,敏捷地往后一退,恰好躲过了丁香捅出的刀锋。
“咻——”
钟尔目光牢牢锁定偷袭者,端枪的手稳如磐石,普通的点射枪在她手里如同顶级的狙击枪般精准。
偷袭者背后爆出一蓬血花,踉跄着扑倒在地。
“等会儿再补你。”丁香把短刃插回刀鞘,从地上拔起宁瓷的斩马长刀。
刀尖与刀尖对撞,刀锋与刀锋相抵,一枚枚子弹在夜色中刁钻地射出。
宁瓷在车里动了动眉毛。
好吵。
宁瓷眼前画面杂乱翻飞。
时而是幼时练功的瀑布,晶莹的水瀑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带着巨大的俯冲力砸到她面前。
时而又是第四小区,摇晃的红酒杯,雪松和百合花的香气,以及氤氲着水雾的泡面。
“大佬。”
“宁保。”
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从她面前划过,有同事的,也有业主的,甚至还有植物人。
像是一道玻璃在她耳边炸开。
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她耳边突然清晰起来。
宁瓷试着擡手,却感觉浑身被牢牢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滚远一点。”宁瓷烦躁地动了动唇。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
领主的意志暴虐地降临!
凡我领域之内,皆为属臣。
一瞬间,所有人手中的刀兵落地,脸上浮起茫然之色,无意识地擡腿,远离那辆越野车。
地上受伤的两个人,一个拖着中弹的腿在地上艰难爬行,另一个捂着嗷嗷流血的伤口,在地上踉跄着蠕动。
宁瓷在纱布里睁开眼睛。
好痛。
浑身像是被猛烈的火焰卷过,每一块皮肤上都带着炙烤般的疼痛,宁瓷“嘶”的一声,牵动了脸上皮肉,差点又痛晕过去。
宁瓷眨眨眼,看到了越野车凹凸不平的车顶。
昏迷前的回忆回笼,爆炸,人头,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体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着她的脑袋。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好提前练了铁头功,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宁瓷在车里躺了半天,那股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她眼珠子转了转。
她的队友呢?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不会是把我丢下了吧。
宁瓷心底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成群结队的狼群,它们有着最锋利的爪牙,但它们会抛下没有价值的残狼。
这是自然界里天然的法则。
宁瓷艰难地挪动,她僵硬地起身,听到自己浑身痂皮皲裂的声音。
她看向身上的纱布,雪白的,还挺新。
这说明她刚被抛弃不久。
宁瓷晃了晃脑袋,越野车里散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翻开的漫画书,喝到一半的水,用来磨刀的石头反射着温润的光。
好像有哪里不对......
宁瓷朝外看去,和队友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几分钟后,丁香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成功了?”她吞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说。
第一步成功迈出,接下来就顺利地多了。
丁香摸到了越野车旁边,颤抖着将手搭在车门上。
“小......宁姐。”丁香试探着开口。
宁瓷冲丁香眨了眨眼。
那种无形的屏障与恐惧潮水般从丁香心头消散。
“呼——吓死我了。”丁香长出一口气,朝后面挥了挥手,“没事了。”
“宁姐,你该换药了。”钟尔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着急忙慌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医药箱。
木蔷用酒精给自己双手消毒,丁香爬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先别拆纱布,这里的空气有毒。”丁香在防毒面罩里闷闷地说,“我开远一点。”
越野车驶离枯树,停在一公里外的空地上。
木蔷用消毒过的剪子剪开宁瓷身上的纱布,外层的纱布看起来还是干净的,里层的纱布上黄黄红红的浸满人体组织液、血液,还有烧伤膏。
钟尔用刷子往宁瓷身上刷新的药膏,油滋滋的药膏涂到身上,带来冰凉的镇痛感。
宁瓷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由着队友给自己换药,重新包扎。
半个小时后,一具全新的木乃伊新鲜出炉。
钟尔和木蔷收拾完换下来的纱布,车里陷入安静。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丁香一手撑着方向盘问。
宁瓷眼睛动了动,艰难缓慢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杀了第一基地的人,我们不能冒险去遗迹和养殖场。”钟尔说,“你没醒,我们也不好继续去第一基地,所以在旷野上流浪了几天。”
“是流亡。”丁香认真地纠正,“这里的消息很灵通,总有些人不自量力地想收割快递。”
宁瓷想起刚醒来时的声音,那是小队在和敌人作战。
“辛苦你们了,我......”她低低地说。
“和我们还说这些。”丁香打断宁瓷,“我们是故意吸引她们来的,为了补充物资嘛。”
“队长的农药土可不是假的。”钟尔指了指防毒面罩,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不应该冲动。”宁瓷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辆飞车上有两个人,一个叫宿山,是第一基地的类人,有精神力。一个是冒牌货赵染,背后是风里希。
宁瓷反思自己的错误,她不该被风里希激怒,她明明可以好好解决这件事。
“如果你是后悔杀了第一基地的人,大可不必。”木蔷沉着脸说。
“或许我们应该坦诚一点。”丁香背对着宁瓷,看向星空。
七颗北斗星在夜空中明亮地闪烁,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我......”宁瓷张了张嘴。
出发前,赵玟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闪现。
“你绝不会孤身上路。”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清醒,她们是你天然的盟友。”
宁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第一基地,不仅为了所谓的任务。”
“我知道,我也是。”
丁香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下车靠着车身,她用火机点燃这支烟,放在嘴边抽了一口。
“我们都是。”木蔷说。
宁瓷的眼神略微压紧。
“你,我,她,还有小钟。”木蔷挨个指过去,“我们都是为了第一基地而走到这里。”
“我......”宁瓷在心底打好草稿,出发前赵玟给她制定了完善的人设。
宁瓷背后没有组织,她想一个人对抗整个基地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这个世界上,不仅你一个人想要推翻这个腐朽的制度。你只需要抛出诱饵,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加入你。”赵玟说,“你只是打开这场序幕的一把钥匙。”
钟尔用手捂住了宁瓷的嘴,她说:“不用讲。”
“我们不需要坦白彼此背后的组织。”木蔷下车,从丁香的烟盒里倒出第二支烟,凑到丁香嘴边把烟点燃,“谁知道彼此之间有没有仇,还是别说的好。”
丁香潇洒地笑了一声,“大概率有仇吧。”
“但我们是天然的盟友。”钟尔也下车。
目标一致的人,她们或许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她们殊途同归,终将走向同一个终点。
宁瓷在车里撑起上半身,看着车窗外的三个人在吹着夜风的寂寥旷野上,借着同一点火光点燃手中的烟。
夜风呼啸着,听到她们抽着烟,说着星星之火,正待燎原。
宁瓷:抽烟带我一根啊
/这篇文不会很长,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并不是等待着宁瓷拯救,小宁只是一个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