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番外四

烈日当空,天空呈现寡淡的惨白色。

山脉上连绵着灰黑色的矮屋,屋檐高高翘起,日头一晒,黑色的砖瓦反射着令人目眩的深重。

一群白衣少年在回廊下练剑,她们手持着木剑,目不斜视地对着空气一戳一刺,动作整齐划一。

算玲琅捧着木托盘,从这群带着煞气的少年前经过。

“宁刺。”她停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喊道。

宁瓷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她大剌剌地给军师开门。

“怎么是你亲自送。”宁瓷侧身,请军师进屋。

木托盘上叠着一套纯白的袍子,缎子上如水般流过银光。

宁瓷眼睛往旁边一瞟,托盘上还压着三枚质地极好的玉佩,一套金灿灿的头饰。

宁瓷见状微微皱眉,“怎么是这套?”

组织里的刺客衣物一向简朴,人人都是方便行动的纯色窄袖皂袍,没道理就她这么奢侈。

“这套不好吗?”算玲琅微笑,“很贵的。”

江南的三位绣娘连连绣了百日才完工,上好的真丝里掺着极细极细的银线,穿起来透气又轻便,布料却不显得浮躁。

“你送我的?”宁瓷从托盘上拾起一枚玉佩,对着外头的日光品它的成色。

她分不出玉的好坏与坑种,但能看出玉佩温润透光,价值不菲。这样的玉佩还是三枚,和玉佩比起来,那套沉甸甸的金饰都算不上什么了。

“嗯。”算玲琅没有多说,只是把托盘一搁,自己在宁瓷屋里的塌子上坐下。

她一手托着腮,“你饿不饿?让人给你送点吃的吧?”

宁瓷每日两餐,现在是正午,不是她正常进食的时间,但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好啊。”

算玲琅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先换衣服,我去让人给你送过来。”

她走到廊下,随手招了个婢女去取食,再转身回屋的时候,宁瓷已经换好衣服了。

“不习惯。”宁瓷扭着身体,别别扭扭地整理着身上复杂的衣服。

她出任务的时候不是没穿过这种富丽的袍子,她不止一次穿着这样累赘的衣服杀人。

可在组织里,宁瓷还是第一次这么穿,心里有种格格不入的难受。

“嗯......确实不太合适。”算玲琅擡手帮宁瓷抚平后背的衣褶,强调,“很贵,你将就着穿一天吧。”

这是大宝剑里第一次有刺客金盆洗手,为了迎接这难得一见的喜事,上上下下都做足了准备,就连金盆都是特意打的,用料无比厚实。

作为仪式的主人,宁瓷必须对此展现足够的重视才行。

“好吧。”宁瓷干巴巴地说。

马上要退休了,但是还没有退休,她得服从组织的安排。

算玲琅压着宁瓷在塌子上坐下,一手拿着头饰在宁瓷头上比比划划。

“我不要这个。”宁瓷灵活地一闪,拒绝了黄金头饰。

“玉佩我也不要。”宁瓷说,“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

“......”算玲琅暗自深呼吸,“我只是借你佩戴一天,并没有要送你的意思。”

“那我就更不要了。”宁瓷摇头,“我不喜欢这些金啊玉啊,今天是我退休的日子,朴素一点就好。”

她目光扫向窗外的竹林,飞出去折了一支细细的竹子。

“你看,这多适合我。”宁瓷喜滋滋地用竹子把头发一盘。

“是不是简单了点?”算玲琅眼神里带着宁瓷看不懂的复杂,“你再考虑一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宁瓷奇怪地说,“我穿得太素了吗?”

重工的袍子举手投足间流光璀璨,和朴素实在是沾不上边。

“你的腰间是不是空了点?”算玲琅拿起一枚玉佩,试图推销。

“好像是有点。”宁瓷低头看了看,回心转意道:“那我就带两个香囊吧!”

算玲琅:“......”

香囊能值几个钱?

“你开心就好。”算玲琅闭目,硬邦邦地说。

“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宁瓷说,“你又给我算卦了?卦相如何?”

算玲琅想了想刚卜的那卦,“大吉。”

那个新世界会比这里更适合宁瓷生活,就是略微......穷了点。

“好耶。”宁瓷小小地欢呼一声。

算玲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大宝剑一向如此,教人习武,就不会再教人动脑;教了动脑的,绝不许再习武。

算玲琅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胳膊,弱不经风的腿。

宁瓷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有着举世无双的武力,足以面对一切危机,她还有着自成一派的脑子,永远清楚自己要想的是什么。

最锋利的长矛和最坚固的盾结合,足以让她在任何地方都好好活着。

门外的婢女拎着食屉走近,宁瓷一个挺身坐起,深深吸了一口,“馒头......还有一碟小榨菜。”

“吃饱点。”算玲琅眉间显出无奈,她拍了拍宁瓷的肩起身告退,“晚点见。”

从宁瓷居住的刺客苑到算玲琅住的北苑,中间由一条青石铺的小路连接。

算玲琅没有踏上这条惯走的小路,而是半途折去了李长老的驻石居。

这里的高炉常年不停火,一走进院落,扑面一股热气。

“铛——铛——”

李长老穿着无袖的褂子,正在奋力锤打着手里的铁料。

算玲琅抄着袖子,耐心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铛——铛——”

李长老敲完最后一下,浑身汗水亮晶晶的。

“今天就是你算好的日子?”他终于肯转身看向算玲琅。

“是。”算玲琅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耳朵差点聋了。

“宁瓷今天会......就地飞升?”李长老咧嘴一笑,很不相信地从鼻子里哼气。

“你说这话骗骗三岁小孩罢了。”他摇摇头,自顾自道,“想骗我,没门。”

“是真是假,一见便知。”算玲琅好整以暇地说。

李长老斜着眼,“你几句话就想骗我去参加那个什么仪式?肯定有诈!”

“爱看不看。”算玲琅敛了袖子转身就走。

“喂!你不多说两句?”李长老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随你。”算玲琅头也不回地一挥手,走得很潇洒。

“可恶。”李长老留在原地一皱眉,被狠狠拿捏,“来人啊,收拾家伙!”

他倒要看看算玲琅搞什么花头。

下午,吉时。

日头晒得更足了,金盆里的水反射着光斑,那一点光斑在水里不停游动。

宁瓷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再透气的布料也不顶用,她眉毛皱得蚯蚓似的,苦着脸,“什么吉时,军师也有失算的时候。”

算玲琅眼也不眨地盯着水里那点光斑,手指掐算着时间。

“咳。”算玲琅咳了一声,罕见地有些紧张,“吉时到——”

随着她话音落下,宁瓷立刻端正了态度,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宁瓷站在金盆的正前方,在她身后分别站着两排长老,一左一右领头的是安长老和李长老。

安长老面色诡异地抱着袖子,李长老眯着眼睛,强耐着性子等待。

如果算玲琅和宁瓷骗了他......就算宁瓷拦着,他也要暴揍算玲琅一顿。

宁瓷背对着他们一无所知地念着稿子。

她抑扬顿挫地歌颂了大宝剑的养育之恩,教导之德,细数自己过往的贡献,追忆曾经的荣光。

算玲琅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胳膊,这是她和宁瓷提前约好的暗号。

一旦她敲胳膊,就意味着宁瓷念的慢了,需要提速。

天上一丝云也不见,天气热得诡异。

耀眼的金光洒在金盆的水面上,宁瓷被光斑晃了一下眼睛。

她后面要念什么来着。

略一走神的功夫,一道疾风从她背后袭来,宁瓷心下一惊,本能地反手一抓。

“呲啦——”来人的衣袍被她扯下。

与此同时天光大作,一道直直的光束从天而降,恰好将宁瓷全身拢住。

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厚重的金盆反出的宝光。

宁瓷原地消失了。

安长老手里的匕首扑了个空,他一脸的悲怆还没来得及收起,面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两种情绪在他那张脸上交织扭曲,他维持着滑稽的动作,手里的匕首寒光熠熠。

“......”李长老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的年纪不小了,但眼睛还没花。

刚刚那么大一个活人,唰一下就不见了?宁瓷的轻功如此厉害么......不对,这世上有如此厉害的轻功吗?简直闻所未闻。

举行仪式的高台上安静无声,高台下的众人尚未察觉高台上的异常。

“拿下安天和!”算玲琅趁机怒喝一声。

安长老一惊,李长老已经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太神奇了,我先抓个人揍一顿再说。”李长老难掩激动地说。

安长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李长老一撸袖子,露出沙包大的拳头,迎面一拳。

“嘭——”

安长老被一拳揍得头晕目眩,就算知晓其中有诈,他也来不及反应了。

铺天盖地的拳头根本不带停的,一拳一拳接连夺走他开口辩解的机会。

算玲琅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比阳光灿烂。

“嘭嘭嘭嘭。”安长老像块废铁般被反复捶打。

高台上的长老们面露不忍,嘴唇动了动。

算玲琅的眼神在几个长老脸上一扫,“咳,天现异象——”

她能占会卜,一向是大宝剑的共识。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忽视了背景里挨揍的安长老,目光炯炯地盯着算玲琅。

“宁刺原地飞升,实乃幸事。”算玲琅一句话给宁瓷的消失定了性。

长老目光有一瞬间的怀疑......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刺客飞升。

“晕了。”李长老把手里的安长老随手一丢,站到了算玲琅身后。

长老们沉默片刻,呐呐地附和,“说的极是。”

“安天和当众残害同门,有目共睹。”算玲琅捡起地上那把安长老的匕首,狠狠往安长老心口一扎。

她没有杀人的经验,匕首被肋骨别了一下,没有扎进心脏。

安长老抽搐,勉强睁开眼。

“嘭——”李长老又补了一拳。

其余长老眼角一抽,忍不住:“是不是要查个仔细。”

“喀啦。”算玲琅手的匕首艰难地扎进了安长老的心脏,她手上沾上滚热的血。

“天命如此,不必再查。”她淡淡地说完,起身,顺手把手上的血抹在裙子上。

“啪啪啪。”李长老一脸信服地带头鼓掌。

算玲琅的卦真神了。

高台上众位长老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安长老的血逐渐在高台上蔓延,看着李长老那张智商不高明显被骗得团团转的脸,一股淡淡的直觉在众人心里浮现。

大宝剑的天,从今天起,变了......

宁瓷:丝绸圆领袍?十块钱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