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三）
太阳已经升起，开始散发着温暖，可惜她站得太久，寒气入骨，这这温暖落在皮肤上，只让人觉得晒得难受。
做了好一会儿准备之后，重新打开手机，有一条余宥临发来的信息，显示是刚刚送达。
【余宥临：姐，我和你坦白个事儿哈，那幅画其实被早我卖出去了，都好多年了。现在我也找不到卖家了，你别找我生气哈，手机我关机了，先去国外避避风头，爱你哟。】
“……”余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遍体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抖，腿脚发软，扶着墙滑下，心里慌得可怕，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手机还在一个劲儿的震动，是陆平安发来的“好消息”。
【陆平安：我已经说服胜雪，她答应我三天后再去画协，你尽快把钥匙寄过来。】
还有林知之的催促。
【林知之：薇宝儿，怎么样怎么样？今天就回荔山啦，你和江祁说了吗？他答应了吗？我能直接把合同递给他吗？】
张胜雪也来踩她一脚。
【张胜雪：余薇，看在陆平安的面子上，我缓你两天，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
能得意到几时？自己得意过吗？
学画是她在院子里淋了一夜的雨求来的，美院是她昼夜不停换来的，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去的……到底得意在哪里？
泪水缓缓从眼眶里流出，脸上已然是一片濡湿，懒得擦，也没力气。
一点点地删除消息提示，轮到那些博眼球的新闻时，手指一顿，紧接着便点了进去。
抛掉营销号写的废话，直接点开采访，李德的声音缓缓传出来。余薇蹲在地上，手机放在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
冷，太冷了。
“是的，要不是cky离职想多博点利益，我们都还被桔梗蒙在鼓里。”李德对着屏幕，笑得虚伪，“当时我签下桔梗也是想着双赢，但没想到他被别的俱乐部收买，居然打起了假赛。哎！这孩子，缺钱应该告诉我的，我愿意陪他一起度过难关。”
“当初cky和他最亲，这次可能也是受了他的指导吧。”李德特意在强调了“指导”二字，其中想法昭然若揭。
“不过还好有唐云，及时发现了cky的不轨想法，现在cky已经主动离开，旧事莫提，请大家继续关注Asy的比赛。”
视频很短，没按暂停键，它便一遍遍循环播放。
玻璃门被推拉开，滑轨的声音昭示着有人闯入。
“薇薇。”江祁轻轻唤她，余薇听见了，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此放弃。
江祁蹲在她旁边，一言不发，余薇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她不想让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僵持了一会儿，余薇突然想起视频还没关，着急忙慌地去找暂停键，手机却已经被江祁握在手里。
余薇擡头看他，眼眶里的一圈雾气让她视线不明。
“还真是时代变了，要是在以前，一个破打游戏的，哪里值得这么多人报道。”江祁语气调侃，大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你——”
江祁手指抵住了她的唇，余薇眼中一闪而过的怔然。
“你可真是个哭包啊！”江祁哼笑一声，眼中满是怜惜。趁着余薇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将余薇端起来，抱进了房间，余薇被放在沙发上，“乖。”
江祁去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最终找到了一条民族风的披肩，他拿过来，像卷寿司一般，把余薇裹住。
余薇浑身无力，任由他摆弄。
江祁把所有窗帘都拉起，室内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他打开了桌上的小夜灯，最后将余薇牌寿司紧紧抱在怀里。
“你干嘛？”余薇鼻尖红红的，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讲故事。”江祁歪着脑袋笑了一下，“想听什么？”
“不想听。”余薇有气无力地答，脑袋往他怀里缩了缩。
江祁抱紧她，说：“那就讲美人鱼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
“网上的舆论，你打算怎么办？”余薇打断他，“别告诉我你要放任不管。”
“哎……”江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遗憾地说：“本来是想说的。”余薇瞪他，江祁笑容平和，刮了刮余薇的鼻尖，说：“但现在改了，我打算告诉你，放任不管的原因。”
“那有什么区别。”余薇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退役后的第一年，我窝在京市的房子里，整整一年，那一年我不敢上网，不敢出门，害怕看见任何和游戏有关的东西。”再回忆起从前，江祁心里除了怅然，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他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开玩笑道：“不夸张地说，那一年我几乎和野人没区别。”
“第二年开始，爱恨都淡了一点，开始联络之前的朋友，但对游戏依然只字不提，我重新去读了大学，就这么过了四年。”
“那会儿联盟很热，大学里到处都有人在玩，同学们也都在讨论，我避讳的东西被反复提及，我还不能让人家别谈。桔梗退役的事，作为谈资只存续了半年，后来再无人被提及，然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余薇问。
“输赢只对桔梗重要，对江祁一点儿都不重要。”江祁嗟叹一声，看着余薇眼底的担忧，说：“现在桔梗就是草船借箭的靶子，每当Asy有什么事的时候，桔梗必然要被拉出来溜溜，转移一下火力，你当个热闹看就行，三五天之后，就没人理会了。”
“我不喜欢这样。”余薇的脸别的有点红，带着濡湿的热气，“明明不是你才是受害者，明明你对冠军很在乎，他们却说你、说你……”
“说我是个爱名利的垃圾？退役是为了更好的圈钱？”江祁面色如常地说完，余薇点点头。
“可你知道我不是啊。”江祁声音柔柔，像是哄小孩，“你知道就好了，我又不在乎别人。”
余薇盯着他的眼睛，鼻子一酸，封印的泪水有再度决堤的架势，她咬牙，问：“那你不遗憾吗？”
江祁沉默良久，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有，不过遗憾，就是想做到而不能做到，对无力补救的过去感到深深的悔恨。其实我可以选择继续留在Asy，做轮换，熬过转会期之后，自有一番天地。但若是重新选，我还是选退役。”
江祁：“俱乐部尔虞我诈的内斗让人厌烦，那时我不过十八九岁的孩子，执拗又骄傲，后来我母亲去世，我一下子就没了支撑，双重压迫之下，我选了退役。”
江祁：“联盟不缺天才，每年青训优秀的人扎推，各大俱乐部也很少缺人，我当时的状态很差，转会期估计也没人要，自主宣布退役，算是维持一下最后的尊严。所以你也别为我的事纠结，该——”
“没有！”余薇察觉到不对，立马打断他，“我没有为你难过。”
“那样最好。”江祁笑，“那你准备——”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余薇笑着，眼底有泪光闪烁，她知道江祁想说什么，但她不想听。
无奈的笑了一下，江祁语气轻缓地说：“从前有一个美人鱼公主，她为了能和王子在一起，用自己的美丽的声音换来了双腿，可惜，她没能得到想要的爱情，也失去了自己的嗓音。她重新找到了女巫，女巫告诉她：还好不算晚，这只是一个梦境，你只要回海里，就会发现一切都没变。所以——”
“江祁。”余薇第三次打断他，但没什么用，江祁继续将那句话说完：“我的小美人鱼，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你的海里。”
余薇脸埋进毯子里，冷冷地说：“不回。”
“你也想有遗憾？”江祁笑着调侃，“回去吧。”
“回了也没用。”余薇心情烦躁，“我在荔山又没住你家，你管我？”
江祁的话被堵住，静静地注视着她。天边已经大量，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刺眼的白光。
“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不用留在荔山陪我。”
“没有！”余薇厉声道，再开口时已经有了一丝哀求，“我留在荔山不是为了你。”在江祁的眼睛里，她看见一个躲闪的自己，这句谎言，真是拙劣可笑，她想着，就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江祁想上前抱她，余薇死命挣扎，尖细的指甲刮过他的脖子，留下刺目的红痕，江祁无视一切，将她揽在怀里。
“微微，一切为了自己，才不会后悔。”江祁别过眼，又补了一句，“别闹小孩子脾气。”
一句话，余薇身临冰窖，她颤抖着牙关，偏头看向江祁的眼里有恨，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多讨厌这句话，为了赶自己走，他说了出来，和曾经的陆平安一样。
“江祁，你想好了，我回了海市，再也不会回来。”
江祁还是没有看他，他轻轻“嗯”了一声，说：“好的。”
“好你妈的好！”余薇彻底爆发，狠狠推开他，“你他妈凭什么要求我！你窝在荔山逃避现实，我也没让你离开，你凭什么要求我离开荔山？剥夺我逃避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