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一眨眼,新年到了。
秦家村里,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清早起来,少言几个还没及冠的孩子,跟着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提着个小背篓排着队,挨家挨户的去要糖吃。秦庄闫跟周文舒等人则去了村里的大坝上跟着村民们一起在大槽槽里打糍粑,秦云天作为村子里的夫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帮村民们免费写新春对联,杜南林就跟在他的身边帮忙招呼村民们,至于周苒跟三叔父李书宁则在厨房忙着自己家里的事,而秦信跟秦昭也是一早就被村长叫过去杀年猪了。
总之人人都在忙,就没有一个是空闲的,当然除了秦凌霄。
毕竟这人以前就凶名在外,谁敢惹他?虽然说他最近这两个多月确实安分守己没再作妖,可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混不讲理,短时间里想让大家彻底接受他的改变明显不太可能。
于是,秦凌霄干脆去了自家厨房帮忙。
李书宁看他进来撸起袖子就准备干的架势,一脸震惊:“你做什么?”
“做什么?帮忙啊?”
“不是,你帮忙?你会做饭吗?”
“会。”再看李书宁满脸怀疑的样子,秦凌霄笑:“三叔父不放心的话在一边看着就是,保证不会浪费材料的放心吧。”
李书宁依旧还是不放心,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放手让他自己做了。
而后,李书宁直接被秦凌霄的厨艺给震惊了。
看着一碟碟新鲜出炉的菜式,李书宁睁大双眼,像是第一次认识秦凌霄,他下意识的脱口就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厨艺了?”
“额……”秦凌霄一摸鼻尖笑道:“以前在外面跟人胡闹的时候学的。”
“学的?”李书宁依旧怀疑。
秦凌霄怕他想得太多触及真相急忙催他:“三叔父,你看看还要做点什么?”
果然,李书宁立即回神:“不用,对了。后院柿子树下,你阿爷埋了柿子酒你去挖两坛出来,一会时辰到了,等你阿爷回来就要祭祀先祖了。”
“好。”
解下围裙,秦凌霄转身直接去了后院的柿子树下挖酒坛子。
这柿子酒是秦庄闫酿的,每年柿子结果成熟的时候都酿,数量不少,而且这柿子酒时间越久香味越纯,
秦凌霄打开酒封闻着里面传来的香味,不由得也有些嘴馋。
好酒!!!
“大哥如今的性情大变,若你提出和离他定会答应的。”这是不远处传来的秦少玉的声音。
秦凌霄听着这话,脸上神色一凝,他放下酒坛转身看去,就见前头屋檐下秦少玉跟卫澜渊就站在那里正在说话。
而且这说话的内容……
秦凌霄眯眼,莫名有种不爽的感觉。
那边不知道秦凌霄过来的两人依旧站在这里。
秦少玉年岁与卫澜渊应该是相当的,但秦少玉就身体结实,身量也高,与他相比卫澜渊则略欠几分。
眯了眼,秦凌霄的眸光在秦少玉跟卫澜渊的身上拉回打转。
那边,卫澜渊久久没有说话,他就盯着远处,一双眸却不见几分焦距像是在出神。
他在想秦凌霄的事,但很明显,秦凌霄似乎不愿意多说。
但卫澜渊却觉得,如果上次只是他的猜测的话,那之前置办年货的那次,他大概就已经有答案了。
“和离之后我能去哪?”卫澜渊呢喃:“我与秦家非亲非故,总不能一直不明不白的留在这里,可说别处,我又无处可去,而今村子里谁不知道我是秦凌霄强娶回来的男妻,就算我当真与他和离,秦卫氏的这个身份也摘不掉了。”
秦少玉微微蹙眉。
卫澜渊又道:“况且当初即便是被他强行婚配,可官媒府那边也早已发了婚配文书,不管这婚事当初是怎么成的,成亲不足一年,官媒府那边也不会轻易允许夫夫和离的。”
秦少玉无声一叹:“倒是我疏忽了。”
国有律法,三不离。
成亲不足一年者,不得和离。
妻有孕者,五年之内不得和离。
服孕灵丹者,三年之内不得和离。
如若有为定当重罪!
同样的另外还有一条律法:夫辱妻者,妻告之,可定重罪!
秦凌霄当初强娶卫澜渊是怎么拿到婚配文书的没人知道,但这两人的身份在官媒府确实是盖章定议的了。
卫澜渊是不记前事,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村子里偶尔听村民们谈话的时候,多少也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他跟秦凌霄现在的关系,就不是说和离便和离的,不然的话前几天秦庄闫也不会让秦凌霄回房间去了。
哪怕他现在去官府状告秦凌霄家暴殴打男妻,他跟秦凌霄也离不掉。
先不说他与秦凌霄的这婚事有没有一年,就秦凌霄现在这改过自新的样子,官府那边也不会受理的。
除非秦凌霄故态复萌又,把他再次打个半死不活官府那边才会受理案子判他们两人和离。
而且……
还有个话卫澜渊没说。
他……不讨厌现在的秦凌霄了。
只是现在的。
“可以啊,秦少玉。”突然秦凌霄的声音传了过来。
屋檐下两人明显一愣,扭头就看见秦凌霄站在柿子树下,一手叉腰一手搭在柿子树上略带痞气的看着他们。
秦凌霄似笑非笑看他:“前头我给你撑腰处理刘家的事,后头你就来撬我墙角,怂恿你大嫂跟我和离,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
秦少玉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他只淡淡回视着秦凌霄的眸光:“没什么,只是想帮澜渊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秦凌霄挑眉:“那就是撬我墙角?”
秦少玉微微蹙眉,没有接话,神色却有些不虞。
秦凌霄也不等秦少玉解释,他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拉过卫澜渊的手就将人带走,弄得卫澜渊脚步踉跄了两下,离开时还略微担忧地朝秦少玉看去,却见秦少玉嚅动了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根本就不及开口。
而后,他被秦凌霄给拉进了后院的柴房里面。
“秦……秦凌霄……”卫澜渊有点心慌。
秦凌霄低低呼一口气,松开他的手转身看他:“你喜欢秦少玉吗?”
“啊?”
秦凌霄蹙眉,神色颇为凝肃:“就算你喜欢秦少玉,现在也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吗?你现在才多大他多大?十四五岁的人半大的孩子,连什么是责任都还分不清楚,怎么讨论在一起的事?万一被外头的人误会,你们是想被人沉塘了还是火葬了?”
卫澜渊依旧一脸呆愣,直到秦凌霄说完了他才回神了似的,却问:“你……是吃醋了吗?”
秦凌霄:“醋……???”
卫澜渊突然想笑。
秦凌霄回神立即凝肃了神色:“什么吃醋?我这是把你当弟弟是为你好!”
“哦……”卫澜渊依旧笑意浓烈:“但我没喜欢少玉啊。”
“……没喜欢他跟他走那么近?”
卫澜渊好笑:“大家一个屋檐下的擡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吧?”顿了顿,卫澜渊问:“你……不喜欢我跟他说话吗?”
秦凌霄一本正经:“我是担心你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那我以后在你面前我尽量少跟少玉说话吧。”
秦凌霄顿时:“???”
什么叫在我面前尽量少跟他说话?
难道你还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
卫澜渊满脸坦然,又劝一句:“但少玉人很好的,你不应该跟他有这么大的成见,我……我当初差点被以前那个恶棍打死的时候都是他出来救了我的。”
秦凌霄嚅动了唇,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那话一下就卡在了嘴边。
卫澜渊又道:“少玉对我好,其实也只是看我可怜而已,他是把我当做朋友才会关心我的,你别想得太多了。”
柴房里,忽地寂静了下来。
秦凌霄也盯着卫澜渊看了须臾,而后才突然问他:“你现在,还怕我吗?”
卫澜渊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现在的秦凌霄,我不怕了。”
他怕的是以前的那个,但他知道眼前的秦凌霄并不是以前的那个恶棍,但他是谁,卫澜渊却不知道。
听这回答,秦凌霄心里一松,他伸手揉了揉卫澜渊的头,终究还是没再说些什么。
……
厨房里,李书宁把最后一道汤炖好了,秦庄闫跟周文书等人也相继回来了。
过年了,村里杀过年猪,秦信两兄弟去帮忙回来时手里还提了一串刚砍下的排骨跟几块五花肉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聚在一起,连几个弟弟都要到了不少的糖,一回来就到处分,连秦凌霄都分到了四颗兔子糖,结果转手他就直接给就卫澜渊手里,弄得卫澜渊愣了一下随后不禁失笑。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秦庄闫作为家里的大家长,在吉时一到就领着大家开始祭拜先祖,秦信弄了一捆鞭炮来放在门口,看着时辰到了就直接点燃鞭炮,不一会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直接在院门外响了起来。
屋里众人听着,脸上都带了笑意,尤其是几个年少的弟弟更是欢喜,如果不是被拦住了估计他们还想冲出去看看。
卫澜渊在其中感受着这新年的氛围,他脸上也带了笑意,两手跟着捂住耳朵,脚步下意识的后退时却不期然的撞到个人,卫澜渊扭头一看,就见秦凌霄也跟着捂耳朵正弯腰看着自己,眸光相对之时秦凌霄忽地一笑,直接擡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外头远门外的鞭炮声停了,可村子里却或远或近的跟着响起了鞭炮声,那声响一声叠着一声仿佛带着回音似的层层荡荡直显得往日清冷似不见人迹的村子顷刻间全是烟火气息。
晚饭时,全家人都坐在堂屋的大圆桌上,可以说这次新年是秦家这几年来唯一一次全员齐聚的时候,毕竟之前的秦凌霄与家里本就不太对付,他什么时候回家谁都不知道也说不准,而今他却坐在这里,确实是让不少人都颇为感触。
秦凌霄也感觉到了,他站起来,拿过桌上的酒壶给秦庄闫等人一一满上,而后,他端起酒杯朝众人举杯。
“曾经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了,现在过年了,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希望大家能彻底忘记,从今以后,我就是个全新的人是全新的秦凌霄,我会护着家里,护着诸位弟弟,绝不会再做出任何令你们伤心的事来。”话音说完,秦凌霄仰头一口把酒喝了。
秦庄闫点了点头,也伸手拿起了酒杯道:“迷途知返为时未晚,以前的事,从今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以后,大家好好的过好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其他人听着,也跟着点头附和。
杜南林坐在秦云天的身边看着这幕眼睛里止不住的全是笑意。
秦云天扭头看他时,见他眼底似有水雾,桌下的手,下意识的捏了捏杜南林的手。
曾经,秦凌霄的叛逆,伤得最深的人是杜南林,现在面对彻底改邪归正的秦凌霄,感触最深的人也是让杜南林。
毕竟是他的儿子,哪能不盼着他悬崖勒马。
这一顿连夜饭,是秦家最温馨喜庆的一次,不说秦家的那些人了,就是秦凌霄看着这些“亲人”心里都有些感触了。
他是彻彻底底的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下来,原来的那个世界也再回不去了,不知道,对于他的离世,原来的父母有没有走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阴霾……
想到这些,心绪低落的秦凌霄不免多喝了几杯,这柿子酒是秦庄闫酿的,酒味微甜中又带着几分辛辣,一杯下肚,不一会整个人都跟着暖呼起来,要喝得多了,身上还能隐隐约约的冒些虚汗。
大年三十,喝多的人不止秦凌霄一个,秦庄闫因为高兴也喝了不少,还有秦信秦昭跟杜南林这三人也没少喝。
几个不饮酒的少年孩子在吃完饭后就跑到院子里放烟花去了,卫澜渊没去,他扭头看着歪在桌上的秦凌霄迟疑着要不要把人给扶回房去。
秦凌霄喝得不少,如果是他以前的身体,干几瓶茅台都不是问题,但现在的这个身体,不管底子再好,终究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酒量更是没法同日而语,所以秦凌霄醉得彻底。
盯着他,卫澜渊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饭桌上喝醉的几个被其他几人给弄了出去,卫澜渊才轻叹一声,伸手去扶秦凌霄。
还好,虽然醉了,但秦凌霄自己还能走,只不过是大半的重量都在卫澜渊的身上,压得卫澜渊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已。
进了房,卫澜渊咬着牙把人带到床边,还没松手,秦凌霄突然一个踉跄,直接拽着卫澜渊摔倒在床上,疼得卫澜渊倒吸冷气,半天都缓过劲来。
实在是这秦凌霄真的……太重了。
“秦凌霄,你快起来。”卫澜渊伸手推他,却发现自己推不动,不由得只能喊他:“秦凌霄,你起来,你醒醒,你快起来,我快喘不上气来。”
“嗯……”秦凌霄醉意朦胧,在他身上拱了两下,咕哝着:“我……不是……不是秦凌霄……”
卫澜渊一怔:“你说什么?”
抓着秦凌霄的手臂,卫澜渊的五指下意识的用力。
他确定他刚才没有听错。
秦凌霄说的是……
“我不是秦凌霄……我是……”秦凌霄突然撑起身来,脸色泛着酒醉的红,看着卫澜渊道:“我是……是秦霄。”
卫澜渊忽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