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夫
打仗的事,确实是谁都说不清楚,战事一起,快的一年,长的三年甚至五年或者十年都有,但想要一年就结束的战事,几乎不太可能。
而秦凌霄这一走,三年的时间便这么过了,边关战事非但没有看到结束的可能,战况反而愈发严峻。
当初征去的新兵几乎十不存一,南唐大军因为将领的判断失误,别说夺回城池,甚至还又丢三城,折损了两名大将,连元帅南郡王顾淮卿也是身受重伤,大军迫不得已高挂免战牌,战事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后勤营里,秦凌霄就在这里,他原本是在步兵营的,但因为是新兵入营,却身手厉害,能力突出,短短数月一升再升而引来了旁人的眼红,最后当上了将军结果被人坑了,就又被罚到后勤营,负责看守粮草。
跟他一起的,还有十多个在刚入伍时当初被他救下的新兵。
而这十多个新兵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们承了秦凌霄的情,上战场时听从秦凌霄的吩咐,这才存活下来,秦凌霄被贬后勤营后,他们自发跟了过来,这些人里,唯有曲冀匪没跟他们在一起。
曲冀匪被派去了骑兵营,骑兵营如今是在副元帅南宫灏的麾下,秦凌霄被贬的时候,他正跟着南宫灏出兵作战,前往西南峡谷围堵隋武派来的援军。
一来一回,历时五月,骑兵营这才随着南宫灏回来跟大军汇合,而曲冀匪也是此时才知道秦凌霄被贬去后勤营的事。
后勤营里,轮到换岗的时辰,秦凌霄将看守粮草任务交给来换岗的士兵,他揉着肩膀就跟着与他一轮值班的士兵回了营帐。
这营帐是大通铺的,一个营帐里面至少能容纳得下六十个,而且全都是后勤营的人,跟秦凌霄一起入伍,并且被他所救的那十几个人也在这里。
秦凌霄撩开踱步进去,还没坐下,就看到了里面一身盔甲,正跟大家坐在一起的曲冀匪。
“你来了啊。”秦凌霄笑:“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刚到。”曲冀匪说着,眉头拧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了你的事。”
“嗯?”
“这件事我可以跟邓将军回禀,举荐你的。”
“不必了。”秦凌霄拍拍他的肩膀:“之前徐荣也曾打算向周将军举荐过我,但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曲冀匪微微一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战死在青铜关。”
事实上徐荣是还没有来得及向周将军举荐秦凌霄,就被派出去作战了。
徐荣是先锋官,敌人叫阵他当先锋官的,但奈何遭了算计人死在战场。
徐荣的死,算是拉开了大军霉运的开始,接连不断的战败,大军一退再退,最后弄得连元帅顾淮卿也受了重伤,弄得如今士气低迷,只得挂起了免战牌。
秦凌霄轻笑一声,笑声微冷,透着凉薄:“打压的事很常见,抢军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元帅受伤之后,军中诸事全都是几位老将说了算,邓将军?他能做得了什么?”
听这话,曲冀匪张了张口,可最终却也没有说话。
邓将军虽然是副元帅麾下的人,可真要跟军中老将相比,到底还是差了几分威望。
军营,可不是职位的高低就能服众的地方,这里服众的,本事第一,军威第二。老将们本事或许不是第一,但论军威,恐怕连元帅顾淮卿都要欠缺几分。
两人话音才落,营帐外突然有个棋牌令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眸光倨傲地一扫账内,最后朝秦凌霄看去:“你,出来,去邻城潼关,将军粮运回来!”
秦凌霄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曲冀匪却皱眉,扭头问那棋牌令:“为什么要让他去潼关运粮?”
“为什么?”那棋牌令好笑:“你是新兵蛋子吗?不知道副元帅领兵跟大军汇合,军中粮草紧张吗?未免缺粮自然是要派人去将潼关的存粮运过来了。”
曲冀匪还想说话,那棋牌令突然朝秦凌霄不耐的催促:“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要耽误了,小心军法处置!”
丢下这话,棋牌令转身就走,那身态度,猖狂得不行。
他一走,几个后勤兵立即朝秦凌霄围拢过来。
“凌霄,他们这是又想将你支开,半路埋伏你吧?”
“我跟你一起去,万一真有埋伏也有照应!”
“还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
几人围拢在秦凌霄身边,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特别的同仇敌忾,而曲冀匪却听出了不对。
“他们埋伏过你?”曲冀匪皱紧了眉,神色十分难看。
秦凌霄刚要开口,他身边的少年就率先说了:“可不是,自从你跟副元帅的兵马离开之后,凌霄就前前后后被埋伏了不下三次,最可恶的还是上次,他们派凌霄出兵应战却不给凌霄派兵,幸好凌霄武功高强,杀了对方的先锋官,但这事过后完全没有凌霄的功劳,这功劳都记在了别人的头上!”
“他娘的!这简直欺人太甚!”曲冀匪气得不行。
秦凌霄依旧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他拍了拍曲冀匪的肩膀,只笑着问:“还记得当初从军路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曲冀匪一怔。
他当然记得,秦凌霄让他不要轻易参与到军中任何党派里面。
……
军中的党派明显分成两派,一是以军中老将为首的部分老兵,二是以元帅和副元帅为首的老兵与新兵。两派之争未停歇从,尤其是元帅顾淮卿受伤之后,军中权利跌宕,针对秦凌霄的手段也越来越不加掩饰。
而这次运粮,明知道是陷阱,可秦凌霄却不得不去。
而大军如今的境况,元帅顾淮卿重伤的事情,跟当初的那些新兵几乎十不存一的事以及大军节节败退的窘境,在今年六月中旬终于传到了昌州秦家村。
这一天,村子里的不少人人家都哭得天昏地暗,甚至还有的人家挂起了白帆以示家中有丧。
山林脚下,年青的男人背着背篓从山道下来,他背上背着弓,右手拿枪,左手拧着几只野鸡,两只手腕上戴着对银色红珠的镯子。腰间挂着盘龙玉,头上插着跟雕刻了栀子花的玉簪子。
男人身高七尺,宽肩细腰宛如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一双长腿生的笔直。明明就是一副农户打扮的模样,可男人的面容却生的极其出色,双凤眼的眼睛清冷中却又透着风情,薄唇轻抿,鼻翼如山,看似柔和却又隐含凌冽,像极了迎霜而开傲骨霜花。
谁能相信,当初秦家强娶回来的小男妻,短短三年会从那个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小孩,成长成今日这般高大威猛的小青年。
有话曾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儿也是十八变。
如果秦凌霄还在这里,一定不敢相信这个青年就是他当初留在家里的男妻卫澜渊。
甚至于秦凌霄可能还认不出他来。
秦凌霄走后,卫澜渊便在家里每日雷打不动的坚持练武强身,他想调养好身体,等到身体能承受服下孕灵丹时所带来的疼痛后便准备服下孕灵丹。
只不过卫澜渊并不知道,那个孕灵丹,他没有机会可以服下了。
这三年在家里,秦家人虽然几乎都不要他做什么家务农活,但他时不时的总会林山打猎,或者是去山上给家里的大熊猫砍竹子挖竹笋。
今日也是,挖了竹笋砍了竹子,卫澜渊顺便去山里野鸡,回来时看到村里好些人家都挂起了白帆,不由得神色狐疑。
回了秦家,卫澜渊推门进去,见李书宁抱着小石头在院子里玩,卫澜渊上前将东西放下,便将回来时看到的景象说了。
“三叔父,你知道村里人在家里挂白帆是什么意思吗?”
李书宁有点莫名:“挂白帆?这是家中有丧,幼子早夭的意思啊。”
卫澜渊动作明显一僵。
李书宁又问:“你看到谁家家里挂白帆了?”
“我……”
“不好啦不好啦,阿爷,我们刚才在村里听说是边关战事吃紧,死了好多的人,连大元帅都受了伤,听说之前昌州这边招的些新兵也都全跟着没了。”
这个话!
卫澜渊猛地扭头,手里的长枪骤然落了地,发出金属冰冷冷的声响。
“澜……澜渊?”门外跑进来的是少非跟少言,两人瞧见卫澜渊的身影,明显都跟着呆住了。
李书宁也是惊呆,努力消化着他们带来的信息。卫澜渊却是大步朝着他们两人走去,神色阴沉地看着两人。
“刚才的话,说清楚!什么叫昌州这边招的那些新兵全都没了!?”
如今的卫澜渊已经不是三年前那柔弱的模样了,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往那一站,神色一凌,不怒而威的气势瞬间吓得两人有些哆嗦连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
少言跟少非呆愣愣的不敢说话。堂屋里秦庄闫突然推门出来,神色颇为凝肃:“怎么回事?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
“阿……阿爷……”少言有些怯怯地道:“我在村上听到村民们跟村长都在说,边关……边关死了很多的人,尤其……尤其是当初在昌州招的那些新兵,说是一些残兵还……还送了不少阵亡士兵的尸骨回来,是他们说……说的,新兵几乎全都没了……”
这次秦庄闫听到了,可他差点没站住脚。
李书宁惊得忙朝他跑去将他扶住,却被秦庄闫擡手扶开。
他盯着少言,神色颇为吓人:“你说的,是真的?”
“是……是真的。”
突然,卫澜渊的身影一动,却是大步朝着外头走去,秦庄闫喊他时,只得他一句去见村长,人就不见了。
村长家里,确实是有不少村民,一个个围拢这里都在跟村长要一个确切的回答,这些人都是家里有孩子在三年前报名从军的。
面对众人那般焦虑慌张的神色,村长也很是无奈,正要说话安抚众人时,大门外那急步而来的身影,又让村长愣了。
“澜渊,你也来了?”
卫澜渊神色凝肃,他的到来,令围拢在村子身边的村民下意识的让了条道出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秦家的秦凌霄因为“作恶多端”而让村民们害怕下意识的害怕,但卫澜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三年卫澜渊的变化越来越大,也愈发的让村民们感觉到了几分敬畏。
很奇怪吧?
明明就是个少年,却浑身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持重与沉稳,让人莫名的就有不敢轻怠。
踱步走到村长跟前,卫澜渊的神色凝肃得让人感觉有些窒息。
“村长,我来这里只想跟村长求证一事。”卫澜渊朝村长作揖问:“边关之事,不知是否属实?”
村长神色一暗,叹道:“确实属实。”
卫澜渊狐疑猛地一紧。
村长:“昌州有部分残兵回来,还带回了一些尸骨,县衙那边昨日就通知到我,让我通知下去,让各家亲人凭着信物认领骨灰,至于其他的那些新兵,大多都折损在战场,有的人甚至连尸骨都找不齐全了。”
一句话,瞬间就让一众村民又当即炸裂,一个个哽咽着都在询问相关情况,这众人中,只有卫澜渊一言不语。
村长几次看他心里都下意识的带着几分小心,不知怎得。最近这段时间,村长觉得,他宁愿跟秦凌霄那厮打交道。也不太情愿跟卫澜渊打交道。
至于原因?
秦凌霄那厮好歹有什么面上都能看得出来,哪怕是他后来修身养性了这人也是表里如一,而现在的卫澜渊却越来越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沉默寡言持重老沉都叫人看不透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打算?
果然,在众人反应都相差不大的时候,卫澜渊突然一声不吭,转身就朝外走,弄得被众人围住的村长还懵了一下。
他哪里也没有去,而是直接回了秦家。
家里显然也都知道了这个事实,一时间显得氛围有些低迷,年纪小的是不敢说话,年纪大的是不想说话,除了外面出诊不在家里的杜南林跟正在学堂上课的秦云天,卫澜渊推开远门进去的刹那几乎所有人全都朝他看了过去。
大家都在院子里面,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少言与少非感觉自己闯了祸,就安静如鸡的站着不敢说话。
周文舒温柔心软,他轻叹一声朝卫澜渊走去,嚅动下唇,还是问他:“你……去村长那里了吧。”
卫澜渊点了下头随后又道:“生见人,死见尸,未见骸骨,我,不信。”
周文舒明显一怔。
卫澜渊却绕过他直接朝房间里面走去,片刻时,他再出来,身上已经挂着一个打包好的包袱,背上背着弓,手里提着枪,一身寒气颇有阎王驾到的气势。
众人诧异看他:“澜渊,你这是……”
“去边关。”卫澜渊神色阴沉而又坚定:“我不信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