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秦凌霄进宫觐见皇帝去了，一路上来宣他进宫的太监对他特外礼遇而又温和，要不是秦凌霄确认自己是个大人，他都要怀疑这太监是不是拿他当小朋友对待了。
马车里，秦凌霄时不时看向窗外的繁华，却又随意地问这太监：“说来与公公也行了一路，倒是还没请教公公怎么称呼？”
“不敢不敢，小的也就是在御前总管膝下办事跑腿的罢了，大将军称呼小的事一声云九便是了。”
“云九？”秦凌霄挑眉，眼底止不住地有些笑意。
他突然想起某个姓李的人，也叫云九。
不过说起来，自当初他与顾淮卿进京之后那李云九等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也不知道皇帝那边是怎么处置的？
虽然狐疑，秦凌霄倒也没问。
两人到了宫门口，就只能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这一路宫闱的威严壮丽映在秦凌霄的眼中，给他却从来都只有压迫，坦白说他很不喜欢这里。
但皇帝召见他却不得不来。
这次进宫秦凌霄原本还以为是去御书房那边见皇帝的，但意外的是，云九没有带他去御书房，而是将他带去了干宸宫。
而这里，是历代皇帝的寝宫。
云九将他刚刚带到这里，门口那拿着拂尘的大太监忽地露了笑意，急忙热情地朝他迎了过去。
秦凌霄抱拳看他，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大太监一把拖住。
“哎哟，我的大将军您可算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陛下心情正差，没准您来了可以劝劝啊。”
秦凌霄：“……？！”
开什么玩笑？
皇帝心情差让他去劝不是让他送死么？他跟皇帝关系又没好到这个份上！
但秦凌霄根本就没来得及变态，就一脸懵逼地被推了进去。
同时！
啪！
一个茶杯摔在秦凌霄的脚边给他吓了一跳。同时皇帝愠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立太子！又是立太子！朕还没死一个个就着急地立太子！是怕朕死得不够快吗！”
皇帝明显气得不行。
秦凌霄听着，微微挑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脚边摔碎的茶杯。
他想趁着皇帝没有发现的时候推门出去当自己没有来过。
但……一不小心他踩到了茶杯碎片。
“滚进来收拾了！”
秦凌霄：“……”
深呼吸，这里是皇权社会，一句话能杀一片人的地方。
秦凌霄憋屈着慢慢走了过去：“臣打扰到陛下了。”
“嗯？怎么是你？”皇帝擡头一看，意外住了。
秦凌霄立即指着门外：“是高公公将臣给推进来的，臣其实实在是不忍心打扰陛下的。”
皇帝脸色一沉：“高得贵，滚进来！”
门口，大太监就真地颤颤巍巍进来了。
皇帝怒斥：“凌霄来了也不通报，万一朕一怒误伤他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滚下去，自己领罚！”
“谢陛下，谢陛下。”
堂堂大太监就这么卑躬屈膝地退出去了。
目睹一切的秦凌霄：“……”
他表情有点复杂，也不太想跟这大太监结仇，毕竟伴君如伴虎，万一皇帝啥时候心情好了，觉得愧对这大太监那倒霉的不还是自己么？
想到这茬，秦凌霄在高得贵即将退出门外的时候，小心地劝了一句：“高公公年纪大了，要是受罚，怕是能去半条命，再说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高公公，是我自己进来，没有先向陛下禀告的。”
秦凌霄有点牙痛，他在想他要不要顺便请个罪。
不过皇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突然开口。
“既然凌霄给你求情，那你出去吧，下不为例了。”
“是，是。”高得贵如释重负，再次转身时特别感激地朝秦凌霄看了一眼。
“……”秦凌霄不太想说话，他只觉得有点玄幻。
皇帝也没再发脾气，他把笔往桌上一扔，突然又问：“一早就叫你进来，还没用膳吧。”
秦凌霄有点愣，刚要说话。
皇帝：“传膳吧。”
秦凌霄：“……”
合着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心情有点复杂，甚至于有点摆烂。
然而摆烂之后秦凌霄就觉得，皇帝嘛也没什么。
关键是这皇帝对他似乎还算不错？
饭桌上，秦凌霄就跟皇帝对面而坐，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放着的几道小菜，全都是秦凌霄喜欢的口味。
辣！麻辣！
还有一道清清淡淡的南瓜汤。
这菜品。
秦凌霄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还真是完全合他的胃口。
皇帝拿起筷子，神色十分惬意，一点也不见之前的愤怒。
“尝尝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让他们换了。”
秦凌霄听话，拿起筷子。
皇帝就盯着他看，似乎怕他拘谨，又道：“不用拘束，吃个饭而已，还讲那些规矩作甚？别影响了我的胃口。”
得，有这话，秦凌霄就彻底放开了。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吧，他相信只要他不是太过，皇帝总不能滥杀无辜。
而且这皇帝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人。
摆烂到家的秦凌霄就彻底放下了所有的规矩，他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全然没了讲究。
皇帝静静看着，眼睛里不知不觉地就带了笑意。
这一顿饭，秦凌霄跟皇帝也没说什么，倒是秦凌霄在吃完了后，突然又道一声：“吃完了饭，应该喝点汤的，养胃。”
“好。”皇帝眼底依旧带着笑意。
秦凌霄看着他，也是忽地一笑。
饭后，皇帝让人将碗筷撤了，他扭头看向外头，突然叹息一声：“御花园的栀子花开花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秦凌霄愣了一下。
随后他陪着皇帝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御驾出行，却没有带着太多的人，就是大太监高得贵也只是带了人远远地跟在皇帝身后。而皇帝身边，则只有一个穿着常服的秦凌霄陪着。
两人行走在御花园的路上，宫人远远的就跪了一地，待得他们走后，又忍不住悄悄擡头看来。宫中帝王他们自然是认识的，但是帝王身边那个年轻的男子，却无人知晓。
一时间一个个不由得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张望。
他们在看着秦凌霄，其实秦凌霄也在看他们。
这种众人跪地，他独立其中的景象，其实让他一点也不好受，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古人，不是真正的秦凌霄，他受不了这样被人跪拜的架势。
“你喜欢这里吗？”突然，皇帝开口：“御花园景色宜人。秀丽无边，你喜欢吗？”
秦凌霄微微蹙眉，他想拍一下马屁的。
“恕我直言。”秦凌霄道：“这里虽好，但我不喜欢。”
皇帝脚步一顿。
秦凌霄笑叹一声：“我自小在山间撒野惯了，这突然地要我被困在一方天地，我估计得崩溃，没事也得干些事来。”
皇帝无声轻笑，忽地继续往前：“就像以前你在秦家村横行无忌一样。”
秦凌霄没问皇帝怎么知道秦家村的事，他只轻咳一声，笑了：“那不是年少轻狂不懂事么。”
“年少轻狂，好啊，挺好。”
秦凌霄笑了笑没搭话。
两人继续在御花园里走着，一直到来了花园里那种满了栀子花的花圃下，皇帝的步子才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前头的那栀子花。
栀子花开花，香味肆意。
秦凌霄到没注意皇帝的不对，他只是看着那栀子花，突然想起，他上辈子，家里也有这样的栀子花。
就种在小花园里。
是他舅舅种的。
他舅舅特别喜欢栀子花，连床头都放着这栀子花，家里人还不许碰，谁给他摘了，他能发好大的火。
秦凌霄就见过一次。
从那以后他对栀子花就敬而远之。
无关别他。
舅舅发火的样子实在吓人。
想到往昔，秦凌霄心里顿时有些柔软，他朝那边栀子花花圃走去，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没想到这里还真的有栀子花。”秦凌霄呢喃，下意识地伸手想摘，可舅舅发火的样子突然在他脑海闪过，他伸出的手就又收了回去。
皇帝看到了他的动作，同时眼里有些晦暗不明：“喜欢这个栀子花吗？我送你几盆。”
“算了吧，我可养不了。”秦凌霄笑：“回头要是养死了多可惜啊。”
“这有什么？我再给你一个花匠就是了。”
秦凌霄又是一愣，他还没有来得及表态，皇帝已经转身吩咐了。
对此秦凌霄只有默认坦然受了。
有专人去养不用他去操心就行。
而皇帝，见秦凌霄没有拒绝，脸上顿时又有了一些笑意：“你看看，还喜欢什么，想带回去都可以。”
“”不用了，就这个栀子花挺好的。”
他不要了，皇帝也没再坚持，命人挖了几盆栀子花出来后，皇帝便困了。
秦凌霄见此，干脆顺道告辞。
皇帝点头，脸上明显带笑。
“高得贵。”
“奴才在。”
“你送他出宫去吧。”
高得贵一听立即应是，秦凌霄则是暗暗挑眉，猜测这话是让这大太监把他彻底送出去还只送到半路就算了。
但很显然，皇帝的吩咐是前者。
高得贵亲自送了秦凌霄出去，一直到离开了干宸宫都没有停下。
两人并肩而行朝外头走，身后跟着好几个宫人，手里分别捧着两盆白色鲜艳的栀子花。不止如此，还有花匠也随行在其中。
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连准备去干宸宫请安的八皇子也看到了。
八皇子与他年岁相当，眉宇间明显是相像了皇帝，此刻见到皇帝居然将也平日都舍不得赏人也不许人动的栀子花一下挖了好几盆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好奇。
“前面的，那个人是谁？”
他问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消息灵通，看一眼就回了：“殿下，想来那位应该就是皇上新封的大将军，秦凌霄秦大将军。”
“秦凌霄？”八皇子意外：“就是那个让父皇破列赏赐了焰陵王府旧邸的人？”
“是。”
八皇子不再说话了，他只看着秦凌霄的离开，这才转身朝着御书房那边过去。
朝中老臣皆知，焰陵王是皇帝的忌讳，二十来年从没人敢提起来过。
至于秦凌霄，离开皇宫大门之后带着人和花回到将军府时，直接弄懵了里面的秦云天等人。
秦庄闫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快了几步上前去看那些栀子花。秦云天则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下意识地想揉眼睛。
只有杜南林他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不悦。
“你从哪弄来的这些栀子花？”
“皇上给我的。”秦凌霄伸手一指花匠：“还给了个人，专门照顾。”
秦家几人就不说话了，一个个表情怪异而又透着几分凝肃。
皇帝的这个操作，看起来像是恩赐，也像是监视。
但对于秦凌霄，很明显他给的是前者。
秦庄闫皱眉，他朝杜南林看了一眼，才对秦凌霄道：“既然是皇上给你的那你就好好养着吧，不过你阿爹对栀子花过敏，稍微养偏僻一些就是了。”
秦凌霄意外：“花粉过敏？”
杜南林忍了不悦：“只是对栀子花而已。”
“那行吧，我让他们弄到偏僻点的地方去。”
秦凌霄没想太多，倒是领着人走了。他离开后，秦庄闫与秦云天又互看一看。
杜南林突然压抑着情绪地道：“我出去透透气吧。”
“嗯，去吧，让少言陪你去街上转转，不是想开药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秦云天说着，拿了钱袋放他手里，又笑：“有心仪的回来告诉我。”
“好。”
杜南林走了，没有迟疑地拿着钱袋出了大厅，秦云天看着他的背影，却突然有些担忧了起来。
“阿父……”他喊秦庄闫，话音有些凝重：“我有些担心，照这样下去，恐怕……瞒不了南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