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苑一个激灵，从梦里醒了过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梦见那个人。
从天雷那次事情开始，他就梦见过祂了。
银白色的人，连睫毛都是霜雪一样的白色。总是带着温柔的笑，说话也慢声细语，看上去很好脾气。
梦里的自己反倒要活泼上一点，虽然只是相对比现在来说，但卿苑分辨得出自己状态的不同。
那是，与“和爱人在一起”不同的另一种状态——
和家人在一起。
还是会让他忍不住放松的，敬仰喜爱的家人。
卿苑在梦里感觉得出自己的放松和喜悦，也感觉得到，那是一位神明，并且应该，比自己还要强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觉得有点心慌。
小神仙甩了甩脑袋，伸手摩挲了一番，很快，他的手指感触到了身边似乎有着崎岖不平的墙壁，他用力扣着那里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太黑，还是自己那唯一完好的眼睛出了问题，但他现在的的确确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腿似乎也出了问题，疼不疼倒是次要，但是它们好像是断了。
卿苑第三次迈步，却直接摔在地上的时候，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腿了。
他试探性地摸向了自己的膝盖，果然，感受到了那走向奇怪的骨节。
甚至，好像他的手臂情况，也不太正常。
卿苑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熟练地暂时躺平了。
四肢断了没关系，等一会儿就熟悉了！
知道卿苑消失的时候，霖鲤第一时间把目光挪到了万幸安脸上，整条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像上次那样让鱼胆战心惊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万幸安这会儿看起来竟然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却让霖鲤感觉更吓人了，甚至毛骨悚然到她想要下意识逃跑。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想办法下去吗？”他绕着刚刚卿苑消失的地方走了两圈。
那个地方已经平整如新，似乎连上面铺盖的雪花都没有变化过一样，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但怎么可能呢。
万幸安明明亲眼看着这里吞噬了他的爱人。
与上一次卿苑丢失时的痛苦不同，万幸安现在只是觉得空。
不知道为什么，万幸安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是假的，一切事情都由虚假的底层逻辑构建，他，祂，所有人，都被不为人知的力量操纵着前行。
其他人多少有点不太敢说话，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霖鲤抿了抿唇，上前一步。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她整个人突然一晃，霖鲤一怔，张了张嘴刚想说句什么，整条鱼就直接被甩飞了。
是的，甩飞了。
地震了。
雪山上的地震不出意外伴随着雪崩，霖鲤飞到空中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找万幸安。
毕竟他们这一堆人里只有万幸安是人类，还不像岑道一样有个时时蹲守的泰逢。
但万幸安的表情，是出乎她意料的平静。
他甚至还凭借出色的肌肉力量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一样，非常主动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消失不见。
霖鲤发出了一声短暂但尖锐的鸣叫，就像回应她一样，他们身下的雪崩速度更快了。
“不用担心。”
不廷胡余的神力蔓延在半空中，虽然飘零如雨打残荷，但还是坚强地把他们拢在了一起。
他伸手，指了指刚刚万幸安掉下去的方向。
“他消失了。”
万幸安并没有晕厥，似乎与他的主动有关，他是完全清醒地看着自己被积雪没过的。
强烈的窒息感和深厚的压力让他头痛欲裂，眼睛也被疼痛压迫的视觉不清，甚至快要出现幻觉。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落持续了多久，似乎很久，好像几辈子那么长，又好像很短，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了很长时间，最后才稍微稳定了下来。
虽然眼花缭乱的现象消失了，但脑袋还是痛的像要爆炸。
他靠着墙壁，闭着眼休息了一下。
这个地方很黑，墙壁摸上去十分崎岖不平，不知道是地质原因还是其他，万幸安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感觉好像更多是人工痕迹，只是看不出是笔画，还是以前有过什么装饰，但又被摧毁了。
光线并不算好，小万总看了没多久就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他上下掏了掏兜，试图找到自己为了照明带上的电棒，可惜，那些用具好像都在刚刚的地震和雪崩里被甩到了不知哪里。
要是能再亮一点就好了。
小万总如是想着，随后他就敏锐的发型，眼前的光亮的确又亮了一点。
等等......光亮？
万幸安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出来哪里不对。
这个光线的来源，怎么好像是......他自己？？
差不多又震了两次以后，这一片天地终于慢吞吞地恢复了平静。
大自然的伟力摧毁了一切，原本看得出雏形的树和为数不多的人工痕迹已经完全被苍白的大雪覆盖，不廷胡余和麦格尔互相扶持着挂在了不远处的一块断崖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怎么突然就地震了？”麦格尔蔚蓝色的眼睛里含着一点惊慌。
“是，是因为我们来找鲛人墓吗？要不我们别找了吧，我们去找到神仙，找到万老板，我们就回吧！”
“反正，反正也不是好不了......”
“没关系的。”不廷胡余按了按麦格尔的脊椎，稚嫩的脸上是与外表不符的威严。
“刚刚就发现了，那个地面下就是鲛人墓，现在万幸安和卿苑失踪......你觉得他们能在哪儿？”
麦格尔一愣，随后沉默地低下了脑袋。
不廷胡余知道他情绪不好，担忧和自责几乎压垮了这条小鱼，他眼睛里还有着藏不住的害怕。
但现在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泰逢他们在转角对面的山崖，他们状况也还好，岑道甚至比她刚上来的时候状态要好。”
他们卡住的位置都很巧妙，哪怕是在一片山崖的转角两边，彼此之间看不见，却都能看见之前他们站着的位置。
虽然那个辣条包装袋留下的印记已经被完全覆盖，但所幸他们在那里停留了有一会儿，彼此之间的气息还是可以识别出来的。
“还是得一起下去看看。”不廷胡余抹了把脸，神色是前未有过的凝重。
这个地震太不正常，虽然毫无征兆，人类的监测仪器也完全没有探查出来，但不应该，他们这么多神、甚至还有吉神，都完全没有察觉到。
总感觉，似乎和卿苑有关。
麦格尔当然没有异议，虽然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好像已经不是他一条人鱼可以插手的程度，但无论怎样，事情的起因，是他来华国寻找失踪的族人。
“我以我的姓名、我所有的修为立誓，虽然我把你的族人做成了傀儡，但他们来华夏，的确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是向如霜的话，当时天雷小姐还非常给面子的闪了一下，确认了他确实没有撒谎。
麦格尔收回思绪，认认真真地跟随者不廷胡余，同样一头扎了进去。
万幸安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甬道里面的光线。
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大致停留在一个与家庭台灯差不多的亮度以后就没再改变，他只用了一小会儿就适应了这里，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发光，但还是很效率的借此观察环境。
这时一个黑暗的甬道。
宽度足够，有差不多三个万幸安头脚相连躺下那么宽，长就不得而知了，至少万幸安自己的光芒所能达到的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两边的墙壁上画着壁画，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像是曾经镶嵌过什么，又被挖走了一样。
壁画的风格和他熟知的西域风格并不十分相似，反而是十分有古典山水画的韵味，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不褪色的。
上面的内容似乎是很多飞禽走兽的事儿，万幸安看了一眼，但他急着找人，壁画又没头没尾的也看不太懂，他就没有仔细观察。
小万总定了定神，伸手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个圆圈状的东西，抓在手里。
这是他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也是......他惊喜设计制作的一枚戒指。
本来是想找合适的机会给小神仙带上的，没想到，先在找小神仙上发挥了作用。
他虔诚地握着戒指许愿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托在手心，用嵌了宝石的一边立着轻轻一转——
很好。
万幸安收起戒指，擡步向着戒指尖尖指出的相反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但从刚才起，他就感觉，自己好像从这个方向，闻到了卿苑身上那股好闻的草木香。
小神仙已经努力挪动了好几十米了。
很遗憾，或许是这次他四肢折断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他花费了很久也没能适应这样畸形的胳膊腿，无奈之下只能用肩膀和身躯一点点在地面上蹭着。
好在他什么都看不见，黑暗里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参照物，让他可以心无旁骛的移动自己。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很离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万幸安会来找他的。
他对那个不知道种族的总裁，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信赖感。
纯粹的黑暗适合思考，让卿苑得以用复盘过往的经历来转移自己的注意，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他、万幸安，和他梦到的那个白毛。
他有预感，他关于自己记忆全部消失的原因，大概率就在这个，疑似他监护人的白毛身上。
刚才梦里的自己很稚嫩，虽然不是初生状态，但的的确确很小，而看起来显然是已经和白毛相处过一段时间。那有极大可能，他是被白毛神明捡到的神，还是那种，出生没多就，就被对方捡到了自己养。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自己初生那一段的记忆，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想起来。
无论是他之前那些散碎梦到的部分，还是昨天那完整又有序的部分，都没有任何他来源的记忆。
所以他猜，他出问题的记忆，必定有白毛一份责任。就是不知道，是为了掩盖其中的哪一部分了。
卿苑不算特别紧张，他只是有点遗憾。
刚刚那个梦还是太短了，他都没有看见万幸安。
一束微弱的光芒照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地面传来的小声震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小神仙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只专心捕捉着那道不一样的声音。
脚步声，呼吸声，还有......
“卿苑？”
“宝宝！！”
十分钟后，卿苑哭笑不得地贴着万幸安的胸膛，以示安慰的用面颊再次蹭了蹭。
“我没事啦。我都，没什么，感觉的。”
这确实是小神仙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明明出了问题的的确是他自己没错，可他都没怎样，却又有另外一个人抱着他哭。
卿苑擡起脸蛋又蹭了一下，还伸舌舔走了留到了万幸安唇角的泪珠。
万幸安是真的吓坏了，他似乎终于被这个动作唤回了些许理智，然后突然伸手，把脸埋在了卿苑怀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哽咽。
“好啦，好啦。找到了，就好嘛。”小神仙已经快熟悉这套流程了，熟练地安慰着拥抱着自己的恋人。
“我都没想到，你能找到我呢。”
“我肯定会找到你的！”小万总头都没擡起来，声音却笃定又恳切。
好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又好像是在和什么存在立誓。
他和卿苑又抱了好一会儿，才双双恢复了情绪。
万幸安身上穿出来的光芒更强烈了一些，小神仙有些担忧地伸手戳了戳，那光芒有意识一样地海凑过去贴了贴。
“好像不是，功德金光。”卿苑意犹未尽地戳了好几下，才一本正经的说出自己的判断结果。
“我怀疑，这可能是，你的天赋能力。”
“说起来，你们家祖上，真的没有什么，异兽血统吗？”
“我不知道。”万幸安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卿苑抱得更加稳当。
“本来过年的时候说，想问一下我爸妈的，结果忙忘了。”
“但我现在觉得应该不是人类，毕竟没听过哪个人类会发光。我能是什么呢......萤火虫？”
很神奇，明明他在看到卿苑的瞬间心痛得窒息，但在切切实实的抱住小神仙之后，他的心态已经迅速稳定了下去。
甚至有闲心去观察两边的壁画和摆设。
“这里就是鲛人墓？也不知道这些鲛人有没有留个地图，不然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万幸安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和时间，忍不住咋舌。
“这个面积......怕不是把整个第一山峰都掏空了吧？”
“不至于。”卿苑在仔细观察着道路两边的墙壁，抽空回答了一下。
“鲛人墓，后挤进来的。等着好了，可以恢复......”
前提是，这里只有鲛人墓。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万幸安抱着卿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不需要他自发光的地方。
那是一个硕大的夜明珠，不是因为矿物吸光了才能发光，这个漂亮又体积不小的石头，是真的可以自发光。
还比万幸安亮多了。
但问题是......
夜明珠所在的地方，光线和黑暗被分成了直直的两半，而其中，没有被他们涉足的另一部分，看起来光芒万丈。
“......那好像，并不是，鲛人墓。”小神仙本就大的眼睛又瞪圆了一圈，像是一只怀疑世界了的小猫咪。
虽然很神奇，但的确，盛产夜明珠的鲛人墓，是他们刚刚来的，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
而在光明照耀着的地方，堆满了各式植物草药，就连壁画上的内容，也是有着诡异的分别。
“要继续往前走吗？”万幸安谨慎地停在了分界线十步远外的地方。
“看来我们并没有找到鲛人墓的主墓室，或者说是应该去的地方。”
“是继续往下走，还是回去找找？”
小神仙被万幸安高高抱着，依靠在他的肩头。他眯着那只还好的眼睛，适应着黑暗和光明的切换。
“继续走。”小神仙动了动，垂下的发丝扫过了万幸安的脖颈。
“既然我们，走到了这里，就说明，这时我们，应该走的路。”
万幸安自然听话，点了点头，抱着小神仙一步步向下走去了。
另一边，剩下的几个人倒是很幸运的落到了一起。
“你们在发光！！”岑道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己的小伙伴。
一脸茫然的麦格尔看了看同样变成了灯球的霖鲤，然后有些沮丧的发现，好像他自己的瓦数要更高一点。
“或许是因为我们找对地方了。”向如霜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那只半指鲛纱，正在麦格尔和霖鲤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他们很幸运的降落到了耳室，这里有着大量的陪葬品，大部分都是十分精巧但日常的小东西，麦格尔领头大致翻了一圈，可惜一无所获。
鲛纱都几乎没有，更别说什么线索了。
比起重要线索存放处，这里更像是一个，人鱼死前的生活场景。
“先走吧，我们去找找可能有线索的地方。”麦格尔已经化成了原型。
很奇怪，明明这里并不是海底，也完全感觉不到有水的存在，但他就是感觉，原型比人形舒服。
......光也更亮。
没有人反驳这个提议，他们把碰到的东西一一复原，就准备清点一下人数，然后顺着感觉往下进发。
不过，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黎深深呢？？”岑道急的连转了三圈，最后被霖鲤一把按住。
“她好像不在这里。”她虽然按住了岑道，但自己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好像是，一开始，就不在！”
那这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他们大致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计划不变，继续走。
既然都到这个地方了，在逻辑想不通的情况下，就多信一信感觉吧！
万一，有意外的惊喜呢？谁也没说，他们不会走着走着就全部碰面的对吧？
走着走着就碰面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是万幸安和黎深深。
自从万幸安抱着卿苑，一脚踏进被光芒笼罩的地盘时，他就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更亮了。
物理意义。
如果说在黑暗的地方，他是一盏煤油灯的话，那到了这里，他已经完全进入电气时代了。
好在其他反应并没有多少，小神仙只是感觉自己对于手臂的掌控似乎更差了一点。
但也有可能是时间长了发生的自然现象。
万幸安先抱着他辨认了一下交界处的那些植物，小神仙总感觉它们很眼熟，脑海里也自然浮现出了刚刚梦到的一幕。
可惜，无论是现在还是梦里，他都没有办法确定这些植物所属的位置。
只有个笼统的“在山上”的感觉。
万幸安自然不会强求他，只是稍微记了一下特点，就带着小神仙继续进发了。
这边一开始还是长长的甬道。
但他们俩这次学乖了，又有了光线，自然不会像刚刚一样闷头走，而是边走边看着墙上的笔画，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岔路或者捷径，能让他们顺利找到存放物品的地方。
“哪怕耳室、副室，什么都行啊！我不挑。”小万总看了看自己身上越来越亮的光，更加怀疑自己是萤火虫成精了。
然后，他就在下一个转弯处，看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萤火虫成精。
那都不是萤火虫了，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光污染。
还是不动的那种。
如果不是万幸安自己也发了光，他一定会以外那是个什么宝物。
但现在他知道，那是黎深深，还是昏迷中的。
“所以......为什么她那么亮。”万幸安沉默地摸了摸下巴。
所以你看，人们总是这样，哪怕一开始不能接受，但只要发现，这比你朋友拥有的好，你的心情就会有点诡异的开心。
如果没有朋友的好......
万幸安心里的小人叉了叉腰，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凭什么我不如她亮！！就因为我有老婆吗！
卿苑：？和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