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万幸安第一次配合卿苑打架。
山神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个包子,要是真有人动了他在意的东西,他还是挺凶的。
尤其上古时期,那个哪怕你在路边安安静静带着都会被神踹一脚的时代。
但这的确是万幸安第一次看规则神打架。
每个神明擅长的打架方式各不相同,也都会有自己的特点。
卿苑是山神,他打起架来有点和本神外貌不相符的凶悍,一力降十会类型的摧枯拉朽。他的神力是深山带给人的苍绿色,并不炫目,甚至不明显。
规则神就不同,他打架技巧颇多,再配合上他的神名规则,他总能找到最高效的攻击方式,招式诡谲,且总是快人一步。
比起卿苑那虽然浅淡但依然有颜色的力量,无所有的神力是完完全全的透明,甚至不会带起一丝波动或者涟漪,往往猛然发力,主打一个让人措手不及。
非常棘手。
卿苑已经完全放弃了防御,一门心思往上冲,拼着自己受伤多次也要给对方放上一刀。
自杀式袭击自然有效,无所有身上的确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原本雪白的头发沾染上了红色,在空中起起落落,好像被赤潮污染了的海。
但卿苑更惨,他身上的苍翠布袍已经完全被血浸染,甚至他的五官都已经被血模糊,整个人血人一样,只一黑一灰的眼睛还闪着坚定的光。
万幸安也没有好到哪去,他在一旁帮着卿苑掠阵,还做了上辈子当刀时候最想做的事情,用自己的身体给卿苑挡刀。
不过他此时化成了原型,一身金红色的鳞片,让人分辨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他的神力。
万幸安感觉自己已经心疼到麻木了,似乎连一切信息都已经随他远去,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眼前规则神的攻势越来越清晰。
但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无所有依然那么游刃有余。
他甚至在卿苑一次攻击上前的时候伸手摸了摸卿苑的头顶,双手张开,好像拥抱着小神仙一样轻轻叹息。
“何必呢,卿苑。”
他在笑,让人看着那么不舒服。
“你明明知道你赢不了的。”
说话间,他伸出去的双手被卿苑悍然折断,但不到一厘,那双素白的手已经恢复原样。
于是他又去揉了揉卿苑的脑袋,好像一个家长在看着自己叛逆的孩子。
他的声音也十足有耐心,带着他稳操胜券地自信:“何必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你们过来找我的时候没有看到吗?这个世界,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这个世界甚至更好了。我也没有滥杀无辜,我甚至没有做什么事情、也公布自己的身份,你们能够说我补上的那些内容是错的吗?我只是想要神人能够共存而已——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卿苑没跟他废话,他和无所有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让他明白,他在嘴皮子上,是完全没有办法说赢对方的。
他只是快速地喘息了一下,调整姿势一刀甩出,再次投入激战。
小万总倒是理会了这个规则神,他一边和小神仙打出完美的配合,一边沉声反驳着对方:“神人是否能够共存,并非是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结果。”
“少偷换概念!反抗天命并非罪无可恕,但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假造世界,将人类困于一隅,这便是错了!”
无所有表情僵硬了一瞬,他并没有想到这些在他眼里小小的偶人居然可以看透他的一部分计划,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拔高了一点:“这又有何不可?”
“人类于神,不过小年之于大年,朝生暮死,又世道多艰,我只是借助规则帮人类活得轻松一点有何不可?这世界本就并非假造,它只是......”
“人类不需要你这样一个所谓‘大家长’,来给他们的生命加上一个‘青少年模式’。”万幸安喘着粗气,适应了一下自己被打折的肋骨。
但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再次跳起来的时候,明显比之前矮了些许。
规则神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只不知死活的麒麟。
说来也怪,明明是他高高在上,但不知怎么,却感觉万幸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他不喜欢,于是他的下一道攻击十分刁钻地奔向了万幸安的眼睛。
小万总躲闪及时,跳出了被攻击的范围,那种让无所有不爽的目光意味更加重了。
无所有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祂在上古的时候就看这只麒麟不顺眼了,一开始就是,明明那会儿祂还不知道卿苑会和自己对立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规则神的确不是凡人,哪怕是到了现在,祂也是真心实意的感觉,祂不想看到卿苑和这只麒麟在一起,一点也不。
祂也这样说了,语气仿佛真心实意为小神仙着想的长辈。
卿苑莫名其妙地盯了他好几眼,并不理解无所有的脑回路。
他灰色的那只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无所有从刚才起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招招往眼睛上打,小神仙灰色的眼睛本就几乎看不见,行动迟缓之间来不及,只能结结实实用这边挨了一下。
泛着金光的鲜血顺着眼眶淌下,卿苑知道,这次,他这只眼睛,是彻底废了。
万幸安也更加愤怒了起来,不仅是因为卿苑的受伤,更多是对方刚刚说的话。
这是神吗?
这个疯子?
小万总深呼吸了两次,眼睛闭了又睁,后腿蹬地,迎着锋芒再次攻了上去。
和他们两个的艰难不同,石头下方的对局情况稍微好些。
天雷虽然强悍,但水生三人组也不是吃干饭的,哪怕一开始被天雷小姐用水来导电出其不意的伤了几次,可当他们掌握了规律以后,反而利用这一点坑了殷栎好几把。
更何况还有个狐貍老祖宗,天雷小姐几乎没多久就显露出了颓势,但十分难缠,不要命的打法也要拖住他们。
黎深深感觉有些想不通。
她虽然也没指望这位立场不太坚定的天雷小姐会给他们放水,但以往的经历确实让她下意识意味,殷栎有希望站在他们这边。
这也让她哪怕是开始打架了,也在有意识的控制着没向对方下死手,跃跃欲试地想要策反对方的部将。
但天雷小姐这次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不讲情面还无法沟通,如果不是黎深深看得到她的眼睛,确实她依然有着自己的意识,都要怀疑,时不时那个规则神泯灭了她的灵魂。
“没用的。”她似乎看出来了黎深深的意图,在下一次被不廷胡余的水流抽了一鞭以后,终于开了口。
“没用的。祂的世界,已经完全搭建完成了。你们赢不了的。”
“你们没有感觉......身体越来越重了吗。”她的眼神和之前每一次见到的时候都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他们在地府资料里看到的善人殷栎,目光柔和平静,这一世的天雷殷栎,目光丧气里夹杂着些许希望的话,那现在的殷栎,则已经完全没了那点光亮。
目光黯然,又疯狂。
“世界灵气失落的趋势不可逆转,哪怕是上古诸神散尽灵魂填补,也终究到了消散的时候。可为什么,这几年玄学事件屡屡发生?”
殷栎说着疑问句,语气却又有着几分自嘲,连她原本漆黑的头发都好像枯萎了许多,显现出些许绝望:“似乎是灵力复苏欣欣向荣,但实际情况,可不仅仅是祂给世界搭建了一个假象。”
“祂要走了。祂,祂......”
祂一把击碎了飘浮着的石桌,一掌打断了天雷小姐的话。
天雷小姐不闪不避,甚至转动身体看向了冲过来的无所有。死气沉沉地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规则神的掌风最终还是转了个弯,但黎深深他们的攻击没有停下,击中天雷后,余威也扫向了规则神。
虽然他们的攻击被无所有轻描淡写地打散了,但也多少给对方的动作添上了一点阻碍。
卿苑抓住了这个机会对着规则神的后背刺了过去,但无所有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略微一擡手道道无形的丝线将卿苑瞬间紧缚,极细的丝线卡进他的脖颈,勒出条条血线。
小神仙被迫高昂起头,脆弱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地响声,万幸安急的想要冲上去,同样被一掌拍向了墙壁,四肢俱断,再起不来。
黎深深几人不敢轻举妄动,以殷栎为中心,谨慎地绷紧了身体。
无所有看都没看他们,只是缓缓起身,向着卿苑一步步走了过去。
祂每动一下,束缚着卿苑的丝线就每紧一分,本就损伤严重的身体支离破碎,鲜血滴滴答答的在他脚下汇聚成一个血泊。
小神仙完好的那只眼睛瞳孔涣散,但他一直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无所有终于停在了他的身前,这次他擡手,握住了卿苑的咽喉。
山神真的很瘦,喉结也并不明显,这会儿向后仰着头才能看出轮廓。
无所有用虎口恰好掐在这里,这上面还颤着好几道祂刚刚覆盖上去的丝线。
祂手上用力,卿苑逐渐发出濒死时的小声气音。
祂的手掌被割破,自己的血混杂着山神的血一起滴落。
卿苑似乎真的开始衰败了,裸露出的皮肤都黯淡了下去,眼眸中的灰色开始蔓延,全身骨骼都开始传出清脆的爆鸣声。
无所有一直等到手心的神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时候才停手。
卿苑是山神,哪怕比他初生晚,地位也说不出谁高谁低。
想要杀死这样的神是很难的。
毕竟山这个基础概念,或许除非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消失以后,才能被祂抹消。
不过无所谓,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规则神没再看安静的山神,祂转过了身,对着依然僵直着的最后四个敌人和善地笑了笑。
下一刻祂擡手,收回了所有丝线。
卿苑瞬间摔落在地,刚刚形成的血泊被他砸地飞溅。
他依然很安静,只有黎深深似乎看到,他的指尖稍微移动了一下。
好像......正好搭在了血液边缘。
黎深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和其他人的队形愈发收紧,紧张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规则神。
他们现在思维很乱,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反抗?似乎也没什么用。但什么都不做,只是等死吗?
好像也不甘心。
但规则神的下一个目标看起来并不是他们。
祂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速,缓缓走到了瘫软在地的天雷身边。
祂这次出手还挺绅士,细密的丝线结了一张结实的网,载着殷栎飞到了半空,和祂平行的高度。
祂直视着天雷的眼睛,这才缓缓开口:“我是要走了。”
“或许你感觉到的:我很快就会离开的,这个事实里,‘很快’这个词分量很重。但你要知道,我们的很快,和人类的很快决不一样。”
“对于人类那会是很久很久,或许会久到人类灭绝也说不定,其他生物更是如此。”
“所以,就算我只是透支了一点这个世界的灵力又怎样呢?或许当我离开的时候,这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殷栎同样受伤严重,但眼见着还有意识。两只黑眼珠平静地看着祂,好像一对镜子,只是映照着神明本身,而没有任何多余的、属于她自己的情绪。
无所有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于是祂走了两步,让自己和殷栎更近了些。
规则神蹙眉,表情里除了疑惑,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不明白。”
不得不承认,祂有着一副十分完美的皮相。殷栎曾经没少用这一点上口花花,但此时此刻,她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不发一言。
无所有的语气更急促了些:“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明明不在意这些的。”
“你明明,从不在意这个世界的!”
这也是无所有无论怎样,都会选择殷栎当天雷的原因。
殷栎是善人转世,所以哪怕执掌天雷,也一定会顺应因果秩序。
而殷栎又无情,哪怕心底大善也从不会主动扰乱规律,所以不会影响祂的大计。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为什么。
之前的一次次,祂可以当做是因为对方的善心发作,但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她为什么还要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
明明其他人都只看到了第一点。
霖鲤和黎深深隐晦地对视了一眼。
实际上倒也不是,她们之前就有过了这方面的猜测。
一千年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他们和卿苑复盘了好多次时间线之后,感觉灵力复苏的时间点实在太过蹊跷。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会......
霖鲤低下头,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卿苑。
按照他们的计划......
三
二
一
明明已经瘫在地上了的万幸安突然暴起,和其他同样一起动作地四个神仙一齐扑向无所有。
规则神冷哼一声,擡手就把他们再次击飞,这个过程很顺利,但就在他们落地之后,漂浮在半空中的殷栎突然一声惨叫,随后“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上的扑簌簌地往下掉落着什么。
萦绕在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小,颜色却是越来越纯,就好像有什么本不属于她的东西,终于被剥离了一样。
——是魂魄。
这个计划是一开始就商议好的。
人间一直没有阴气,规则神定然是把那些魂魄转移到了他放心的地方。
想来只可能是类似枉死域这样的小世界,但规则神野心不小,祂想搭建的世界必不可能是枉死域这种半成品。而但凡想要做出一个完整的世界,他就不会把魂魄提前放入导致阴阳失衡。
只可能是殷栎。
当然不是也无所谓,反正这个阵法总会重伤她。
阵法是提前做好的,但并没有演练许多次,而且被击飞出去的位置也需要计算。
他们为了这个底牌也是拼了,万幸安差点被这一众神仙的数学气到崩溃。
好在效果显著,他们不仅沉重打击到了天雷本身,而且还真的押对了宝,找出了那些魂魄。
无所有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那么难看,祂顾不得其他捣乱的小虫子,手上掐诀想要收回这些乱窜的魂魄,但有人比祂速度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黎深深身上飘浮出了两个魂魄,紧随其后显现了身形的是以酆都大帝为首的一众地府管理人员们。
他们身上的气息无比肃杀,阴风滚滚,无所有之前建立的优势瞬间被瓦解了小半。
连万幸安都爬起来,躲到了酆都大帝的身后。
无所有咬紧后槽牙,声音比从牙缝里往外挤还要僵硬:“你们......还真的合作了啊。”
“当然。”酆都大帝理所当然一点头:“我们可还不想消失。”
无所有上次被卿苑打散以后并没有去过地府,祂一开始是完全没有神智的,卿苑以他自己为代价把规则神看得很好。
如果不是无所有早有准备,祂或许真的会被山神拖着一起消亡。
但如果只是如果,规则神到底是慢慢恢复了起来,但那会儿祂需要布局,也需要休养生息,完全没把地府放在眼里,自然也不知道地府发展到了什么样子。他这次其实已经足够谨慎,只每种魂魄挑了一个,说实话。如果不是地府普及了鬼口普查,没准还真的查不出来。
规则神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阴沟翻船,对好心给他解惑了的地藏王菩萨毫无感激之情。
祂甚至罕见地直接失去了风度,头发层层炸开,刺眼的雪色和血色交织,瑰丽又凄厉。
“好......好,不重要!都不重要!!”
祂双手快速挥动,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丝线向着众人压去,众人各自施展着神通躲避,尖叫和神力挥洒在一起,看上去无比混乱。
这种情景勉强纾解了无所有的怒火,也让他终于恢复了些许兴致。
直到过于激动的情绪恢复,祂才逐渐开始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眼前这些人叫的那么惨,实际上却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还有......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人数,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祂目光逡巡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想通问题出在哪里。
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的规则神无所谓地放弃了继续思考,决定加大力度清扫掉这最后负隅顽抗的污渍——
然后祂突然看到,视线里自己的手好像颤抖了一下。
嗯?
怎么会这样?
规则神有些奇怪地举起了自己刚刚颤抖过的手,刚想自己研究一下时,一股从灵魂里催生出的、几乎可以碾压一切的痛苦猛的击中了祂的神经,让祂甚至都没能哼出一声,就直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祂构建出的丝线也没能阻挡祂的掉落,只随着祂摔落的身体一起土崩瓦解。
脑袋磕到桌子碎裂的石块时,无所有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卿苑。
眼前的阵容里多了只麒麟,少了卿苑。
祂用尽力气翻了个身,果然看到了那个满身是血,摇摇晃晃的身影,和一道金橙色的光。
万麒麟早就在确定无所有倒下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蹿了出去。
他熟练地用身体顶住摇摇欲坠地爱人,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无所有面前。
小神仙还没有恢复,他只勉强走了几步就再次摔倒,万幸安想去扶,却被他轻轻地拍了下脑袋,制止了。
卿苑刚好摔在了无所有的眼前。
他爬是爬了起来,但那只灰色的眼睛却彻底黯淡了下去,只黑色的眼珠盯向了无所有,迫的规则神都不得不闭了闭眼。
无所有想要说话,一开口却溢出来从喉咙中喷发的血,祂用力咳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卿苑:“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小神仙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万幸安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说话终于流畅起来了这一事实。
“还要感谢你呢。”卿苑伸手,触了触无所有泞满了鲜血的白色眼睫。“上一次我没能杀死你,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因为上一次他早有准备,他知道只要杀了万幸安,卿苑就一定会来杀祂,祂就可以借助这一点把自己和卿苑绑定。
只要小神仙下手杀祂,就是杀掉他自己。
规则神就正好可以捡漏,借助卿苑的神力构建自己的世界。
而无所有自己虽然也会受伤,但因为早有准备,祂只需要疼一下,再昏迷一段时间,就可以爬起来美滋滋地进行后续活动。
但不一样,为了那一次的成功祂从上古想到千年前,很多符咒和阵法都是一次性的,那些珍贵的用具并不能再生,或者早在时光流淌里被冲刷成了神话传说。
所以不可能的。
本应该是这样的。
“不......”
无所有的心头突然蔓延出一种无法躲避的不详的预感,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个不字,但他确实说出了口,随后......
卿苑顶着祂略带惊恐的目光,掏出了那个沙漏。
“感谢现代科学。”卿苑也开始咳,洒了满地鲜血。但他是笑着的,哪怕越笑,蔓延出来的血越多。
祂和他的血彻底融在一起,分不清。
“因为不知道原理,而且这个,比起你的准备也的确简陋太多,所以我,才需要你出手。”山神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却越来越舒展。
“好在你足够配合,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我们的血混合得那么彻底。”
他故意的——
无所有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刚刚去掐他脖颈的动作。
他对卿苑的思绪的确复杂,复杂到祂并没有在意自己手上多出的伤口,反正那丝线是他操纵的,祂哪怕因此被伤到,下一刻也可以快速愈合。
没想到......
祂终于服了软,白色的发丝在空中散成了烟花,又随着同色的衣袍一起摔下。
卿苑就落在距离祂不到一手臂远的距离,于是祂想都没想的,用尽最后力气擡手伸向了卿苑,目光软化,流淌着小神仙看不懂的情绪。
“卿苑......”
“别,你别......”祂用力蠕动着嘴唇,敛下得睫毛让他看起来有点凄美地可怜:“你别,你也,会死的......”
“嗯,要对不起我的小麒麟了。”卿苑毫无负担地笑了笑。
洒脱,也有点遗憾。
他是对着万麒麟笑的,还同样擡手伸向了万幸安。
和无所有不同,卿苑的手,被匆匆赶来地小麒麟好好地住了的。
无所有最后的视线里,是卿苑,被化为人形的万幸安抱在怀里的画面。
啊——
祂想着,果然,祂还是很讨厌这只金橙色鳞片的小麒麟。
无所有死了。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事实,祂这次是的的确确地死得连渣都不剩,躺在地上的躯壳没有消失,里面的灵魂却已经消散的彻彻底底,原本独属于规则神的力量被风吹散。
曾经被祂费劲心力藏匿起来的阴气缓缓出现,奔着地府的方向欢快地回去了。整个世界都在以缓慢的速度发生变化。
霖鲤是感受更为显著的,她敏锐地发现这个世界的灵力正在回落,但给她的感觉却更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灵力自动自发地转动了起来。
其他人的感受也大差不差,就好像他们终于从一个被精心搭建的花棚里撕破了那层分割世界的塑料膜布,看到了真正的天空。
就连天雷小姐都舒适地喟叹,深吐出一口气。
仿佛没有人因为规则神的逝去而悲伤,也没有人因为祂的死亡而难过。
他们只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消化了眼前的事实,就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虽然危机解决了,但显然故事还没有结局。有些时候,反而事情的结束才是忙碌的起点。
尤其这次规则神把摊子铺的这么大,战后的扫尾就更让人头疼,霖鲤只要稍稍一想,都感觉自己愁地开始掉鳞片。
有的时候,这活儿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好。
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总归也得办。霖鲤叉着腰想了半天,最终和其他人一道,先收起了规则神的尸体,又带走了还在发愣的天雷。
他们一行人安静又迅速的撤离了现场,谁都没有打扰,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相拥着的两个人。
卿苑还在笑,他甚至主动往万幸安怀里靠了靠,还捏了捏他们交握着的手掌。
“我没事。”他最近真的笑得越来越多了,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的眷恋和依赖,柔软地倒不太像是山神了。
万幸安怔怔地看着他,不错眼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
小神仙理解他的痛苦,乖乖巧巧的给他抱,弯着眼睛笑的愈发漂亮。
“回家。”
他这样说着话。
“我想回家。”
天毕竟是转暖了。
惊蛰都过了不知多久,山自然也换了新装,蒙上了融融春意。
这原本该是卿苑最漂亮的时候。
记忆恢复之后的事情发生的太过匆忙,万幸安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好像一台电脑,只着急一股脑的把所有有用的内容全部下载,却没来得及一一查看。
但这会儿,他看着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原本的山神,在健康的状态下,其实外貌是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的。
他有问过卿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他作为山神——不仅仅是华夏的山神,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受华夏这边的季节影响才对。
小神仙当时还真被他问住了,后来询问了一下规则神,才得到了确切答案。
缘分。
祂们虽然并不只属于华夏,但好巧不巧生长在了这片土地上,又好巧不巧地接受到了这边人类的语言文化,自然也是会稍微偏心一点点的。
嗯,一点点。
万幸安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夏瑞兽自然是开心的。
当时他快乐地得到了一个山神的贴贴,又仔细问了小神仙四季的变化。
春日和煦,百花盛开时最艳丽,衣服也是最青翠的颜色。夏日万物长,衣服的颜色也随之变深。秋日收获,衣服染上金色的同时,祂也总算会稍微丰润上一点,但很快冬日,肃杀的冷气让他的衣服变暗,面容也显得最为冷峻。
虽然都是很细微的变化,但万幸安分的出来。
记忆里青涩的自己很喜欢猜测,小神仙会在哪一天改变自己的外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他和规则神用来打赌的小约定。
虽然他十赌九输,但也对此乐此不疲。
想到这里,万幸安又叹了口气。
他把小神仙往上抱了抱,继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踩在青石板上拾级而上。
这本来是他给卿苑准备的惊喜。
他在第一次找到记忆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之后哪怕再忙,也还是执行了这个计划。
他找到了之前那座山脉,幸运的是,他们茅草屋存在的那一段并没有在沧海桑田的岁月里变成别的地貌,法尔依然还是一座山谷,这会儿被人种成了果园。
他买下了那一整段山头,花了大价钱复原出了自己记忆里的茅草屋。
很多摆件和物品的确找不到了,神时代毕竟只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但神有神道,麒有麒道。
他把茅草屋复原的很成功,可惜,他没有能力把自己的爱人修复好了。
卿苑很喜欢那个茅草屋,他甚至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做出了他这一段时间以来幅度最大的动作:眼睛亮晶晶地看一眼茅草屋,再看一眼卿苑,最后努力圈着爱人的肩膀坐起来,凑上去贴了贴对方的嘴角。
和枉死域里那个随手用神力搭建的不一样,建造在这片土地上的,才是他们真真正正的茅草屋。
这是山里,卿苑感觉得出来。
小神仙是真的很开心,他眼睛都稍微亮起来了一点,最后直接从万幸安的怀里挪了下去,只握着对方的手,一起慢慢走到了屋门前。
他们相视一笑,一起伸手,打开了屋门。
万幸安并没有避讳无所有住过的房间,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卿苑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看向了自己的窝,随后拍了拍万幸安的手臂,意思不言而喻。
万幸安当然宠他,变成了麒麟,像以前一样和他一起躺在了窝里。
“几乎一模一样。”卿苑有点新奇地按了两下,仔细感受着来自身体
“你觉不觉得,现在和之前那次好像哦。”小神仙第一次主动提起,万幸安的上一世。
解决了无所有以后,他原本的一点心结也彻底解开,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轻松和愉悦。
“这次不用担心了,你肯定不会再被他下黑手了。”卿苑的表情带着点小骄傲,但万幸安完全不想夸他。
他能忍住,没有直接哭出来,都已经觉得自己真的好坚强了。
他只能把自己的脑袋磕到卿苑的怀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复刻了上古时候的生活状态。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要赖床就一整天不起,想要熬夜就打开屋顶直接通宵看星星。
稍微有点不同的是,现在万幸安可以带回去的食物种类多了很多,感谢万能的外卖小哥。
第一次点的时候万幸安定错了位置,他在山下等的时间里,那小哥已经端着火锅冲到了卿苑面前。
被小神仙紧急联系了的万麒麟差点急出原型,好在那外卖小哥也没生气,只气喘吁吁地在扶着门框喘息了一会儿,头盔上的两只兔耳朵颤了又颤。
“哎呀妈啊大兄弟,咋住这么偏呢!”小哥走的时候热情地跟他们搭了话,口音让人十分亲切:“下次可憋定错位了嗷,你这深山老林的信号也不好,还好就这一条道。”
万幸安笑着答应了,然后在外卖小哥下山的时候偷偷帮了他一把。
那外卖小哥接下来一天里的行程都十分顺利,总是能抢到在一条道上的单子不说,遇到的客人还都十分善良,甚至有好几个都是提前在楼下等着他的。
外卖小哥有些奇怪地抓了抓脑袋上的兔耳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山里那两位似乎不是凡人。
原来还真的灵气复苏了嘿!都有人开始往山里住着闭关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这闭关还能打火锅。
在山里住着的俩人不仅可以打火锅,他们甚至还可以接受到特办处特供灵力咖啡。
这是科研部那边的最新研究成果。
必须得承认,无所有虽然的确试图用地球达成祂自己的目的,但确实是没有把社会弄得一团糟。
脱离了被控制状态的科研狂魔们甚至挺赞同对方提出的那个方向,再加上现在危机解除,他们可以把之前那种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下,过剩的精力正好可以挥洒到这个上面。
只是效果似乎并不算好,至少万幸安到现在还没有吃到太好吃的东西。
不过挺多玩具还是挺有趣的,万幸安格外喜欢可以做家务的魔法杖——他们研究了好多个转换阵法,一起以魔杖为载体。
和某知名小说里的魔杖不同,他们的魔杖一样只能做一件事情,但全民能用这一点上还是领先了。
卿苑倒是更喜欢仙力披帛,那披帛和他一样可以改换样式,最重要的是它很大,可以视小神仙的需求而变为毯子、枕头或者床。
但万幸安感觉,他也是看重那披帛好看了。
想不到,山神卿苑竟然可能会是那种披着床单长大的小孩。
黎深深叼着个烟斗,靠在门边笑着看他们俩拆礼物,一转头,脸上却染上了浓浓的忧郁。
真幸福啊......
要是真的能这么幸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