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场
兰德和纳伦最快冲出屋外，他们顺着粗壮树木旁的楼梯，跑上高处木屋。
高处的视野更为广阔，此时，森林外界，每隔一段距离，便升起滚滚浓烟。
此时的浓烟，就像黑色的死神，张牙舞爪地彰显它的恐怖。
离得近的，甚至能看到，浓烟下，荡然无存的巨坑。
浓浓的黑烟映照在他们的眼睛中，似乎还能听到火焰中，挣扎求生的人的哭喊声。
纳伦颤抖着嗓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人回应他。
随后而到的顾末末，也沉着脸注视着这一切。
兰德咬了咬牙，一拳打在旁边的木柱上，猛地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顾末末喊道。
兰德没有回他，顾末末心一沉，赶紧追上去，紧接着纳伦也跟上。
好在，兰德走到树底就撞到了涿水，涿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兰德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路德菲斯和维托就在涿水身后，路德菲斯说：“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尤兰达了。”
顾末末急切地问：“她怎么说的？真的是管理区的人干的吗？到底为什么这样？”
路德菲斯看向跟在顾末末身后的纳伦，“是的，管理区的人干的。”
“理由是，镇压杀害科技委员会首席的暴民。”
“杀害...”纳伦怔怔道，“可是我没有死啊...”
同样听到尤兰达和路德菲斯谈话的涿水，补充道：“是啊，你是没死。但是你在管理区那些人嘴里已经死了。”
闻言，兰德立即明白过来，他暗骂一声，接着就要挣开涿水。
涿水赶忙更加用力的拉住他，“兰德，你别冲动，他们是什么样的，你不是也该清楚吗？”
兰德吼道：“我没想到他们可以做的这么绝！这还是星都的军官！”
顾末末也帮涿水拉住兰德，劝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
被吼了，涿水第一反应想骂回去，但看到兰德的脸色，她忍了忍，声音稍微软了一些，“兰德，在他们嘴里，我们也已经为了保护首席‘牺牲’了，他们这样，明摆着不想看到活着的我们，出去也是送死，你比我聪明，更该明白才对。”
兰德：“......”
半晌，他垂下头，金色的头发遮住了神情，涿水只能听到他沉沉的声音，“我明白了。”
同样听进去的还有纳伦，他呆呆地重复道：“牺牲了...”
维托担心道：“纳伦...”
纳伦像是被这一声被唤醒了，他身子一颤，突然喊道：“现在绑匪的巢xue，对我们来说居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明连找都没找两天，直接判我们死亡，这不是可笑吗？”
说是可笑，他却半分都笑不出来，平时孤傲的首席，如今白着一张脸，做任何实验都很稳的手，也颤抖个不停，指着远处滚滚的黑烟。
“那些人，是被我制造的武器害死的吗？”他在问顾末末他们，也是在问自己。
纳伦看向沉默的众人，又说了一遍：“那些人，是被我制造的武器害死的吗。”
顾末末叹了一声，“不是的，纳伦前辈。”
“不是？”纳伦失魂落魄道，“造成那样尺径伤害的，就是十年前我制造的jA-61式榴弹发射器，我做了无数次试验，写下过千次它发射后造成伤害的记录，不会错的。”
纳伦回想起当时最后一次实验成功的喜悦，幻想着它将击败多少侵略者的快感。
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呐呐道：“为什么，它最终被扔向了自己国家的子民呢？”
高傲的首席，现在就像是被打碎了一样，这样的纳伦，维托也是第一次见，他不禁慌道：“纳伦，你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
纳伦放下手，没再言语。
此时，天越来越亮，躲在收容所屋内的人，也出来了，健全的人，都拿着工具，往收容所中心聚集。
住在顾末末附近的几个人，一出来就看到了杵在路中央的几人，他们奇怪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对啊，经过昨天的清缴，今天废场肯定会有很多好东西，你们不一起去吗？”
顾末末先一步回神，她问道：“废场是什么？”
那几个人赶时间，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顾末末和涿水对视一眼，两人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涿水尝试松开兰德，见他没再冲动，才拍了拍手，唤醒其他几人，“既然如此，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吧，能帮点忙也是好的。”
顾末末接上：“是啊，我们待在这也不是办法，一起去吧？”
沉默...
顾末末给路德菲斯失了个眼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人拖一个，带到收容所中心集合。
当得知去废场需要出森林后，本该留在收容所治疗乔茜的路德菲斯，立即不乐意了。
路德菲斯冷冷道：“太远了，别去。”
眼看着已经越走越远的大部队，还有等着她的涿水几人，顾末末不免左右为难。
“不会有事的。”
“不行。”
“路上给你摘甜果子。”
“不要。”
尤兰达没见到顾末末几人，回头就看到这副僵持的场景。“怎么？”
路德菲斯对尤兰达道：“把我的契约给顾末末。”
虽然这些天，尤兰达对她们多少放下点戒心，但出于对管理区的人天然的不信任，听到这话时，还是一脸警惕。“不行。”
她看了一眼顾末末，坚定道：“我保护她。”
路德菲斯和尤兰达交过手，知道她的魔力，相当于C级灵兽，能力也都强悍，在废星上也是强者的一批，一时有些松动。
顾末末连忙，她眼睛弯弯：“放心，你在这里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路德菲斯一愣，松开了手。
顾末末趁机跑向涿水那里，她回头对路德菲斯挥挥手，“我先去了，会给你带甜果子的。”
路德菲斯：“......”
由于刚刚的插曲，尤兰达和另外五个人，一起走在了队伍末尾。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衣服外，披了一层粗布斗篷，简单遮掩了面容。
顾末末指指前方快要看不清身影的大部队，对尤兰达道：“你不需要走在前面引领他们吗？”
见尤兰达不回话，顾末末连忙道：“我们现在出了你的收容所也是死，不会擅自逃跑的。”
尤兰达摇摇头，“他们自己可以。”
她正经地盯着顾末末，“答应了保护你，说到做到才是好孩子。”
顾末末：“...那谢谢了。”
她感慨地想道，星灵乔茜的家教可真好啊。
这是几人第一次出森林，有尤兰达引路，顾末末也不急着追大部队了，走在后面，时不时和涿水尤兰达聊上两句，然后再回头看看，确保后面沉默寡言的三个人没走丢。
废星如今也已过了夏季，他比雾星暖和许多，哪怕是冬天也有十几度，春秋季也格外漫长。
因此，即使按照星历算，现在已经步入深秋，森林里的树木仍然枝繁叶茂。
不止是森林，在顾末末映象中，废星上有很多这种天然的地方，树木花草长得都很好，就像之前逃杀生存的岛上，就是如此。
这些地方，也让废星看起来既落后又充满生机。
尤兰达熟练地在前面带路，带他们穿过各种各样弯弯绕绕的小路，哪怕顾末末方向感很好，也都快被绕晕了，涿水更是直接放弃思考，将尤兰达当做坐标跟着。
她们不禁佩服起尤兰达，也不知道尤兰达怎么记住的，明明这些树都长得差不多，却还是目标清晰的带着他们走。
也难怪他们的收容所，能够安然的存在这么久，在这里，能不迷路就是好事了，更遑论找到深藏其中的收容所呢。
再次穿过一条小路，前方豁然开朗，尤兰达止住步头，“到了。”
顾末末擡眼看去，泥泞小路被截断，前面勉强换成简单扑了一层沥青的大陆，道路延伸，隐进远处的破败高楼之中。
顾末末一开始还想着，出去后，会见到管理区的边缘，但显然这里不是，连管理区在哪，她都没找到。
失去了森林阻挡，顾末末更加清晰地看到，有些高楼像是被怪兽吞噬了两口一般，残缺不全地屹立着，还有得东倒西歪地坍塌，也不知道里面埋了多少人。
这些高楼，还算幸运的，总比疮痍土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深坑要好，已经消失的连个渣都不剩。
尤兰达又带他们走了一段路，离森林渐远，周围四面八方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本以为他们白天戴斗篷，算是比较怪异的，但周围人的，这样披着斗篷的人也不少，也没人将目光放在顾末末他们身上，全都目标一致，和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行驶。
只是微风吹过，顾末末不小心看到一个人的斗篷飞扬，斗篷下，是他缺了一只胳膊的残缺身体。
她连忙避开眼，咬着唇，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儿，顾末末不经意地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味道，很像顾末末在地球时，每晚九点，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的垃圾车飘过去的味道，只是没有那么刺鼻，更多的夹杂着铁锈的味道。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废场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了。
顾末末擡起头，拐过一栋大楼，前面空地里豁然出现了几座剪影一般的黑色山丘。
已经有不少人影在山丘下翻动，随着人影的动作，山丘蠕动，时不时有东西自边缘滚落。
“什么味道，好臭...”
涿水后知后觉地叫道。
尤兰达：“废场味道，到了。”
她先一步走进废场，拿出铲子翻找起有用的东西。
“这里...不就是垃圾堆吗？”涿水不禁皱眉，“真的要去吗？”
顾末末心一横，“去吧，都答应来了。”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翻垃圾堆。”
“我也第一次。”顾末末叹道，“我们的屋子，也是他们用这些东西收集制作的，现在嫌弃也来不及了。”
“对哦。”涿水这么一想还真是，她狠狠心，撩起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冲，入乡随俗，今天从这里回去，势必改善我们的‘生活水平’。”
顾末末：“......”入乡随俗是这么用的吗？
进入废场，里面已经有好几个收容所眼熟的面孔，其中还有一个住在顾末末旁边，总是给他们送饭的奶奶的孙女，她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此时正将一些不用的废铁装进篮筐里。
顾末末走过去，和她借了几把工具，问了问需要什么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像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只知道跟着他们的三位男士，就连平时最爱干净的兰德，也跟没闻到臭味一样，默不作声。
顾末末无奈地将工具递给他们，“你们听明白了吗？”
兰德回过神，他没有犹豫，第一个取走铁镐，开始翻动山丘。
总觉得兰德好像变了一点？顾末末望着兰德的背影想道。
维托瞄了一眼纳伦，平时话很多的他，这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犹豫道：“纳伦...”
“闭嘴，我不想听。”纳伦从沉溺的情绪中走出了一点。
看向顾末末手中的工具，这些工具，在他眼里原始人才会用，他沉默了几秒，拿起工具，机械地挖着面前的垃圾山。
维托连忙跟着他一起。
见此，顾末末舒了一口气，和涿水一起，到另一边挖掘。
废星今天二十几度，不算热，但也不算凉爽。
纳伦很少做体力劳动，挖了没多久额头就沁出汗水。
突然，纳伦铲子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起初他以为是仿生人，没有太在意，直到他推开一只横亘中间的机械手臂，面前的小山滚动了一下，露出
纳伦以为自己看错了，弯下腰凑近仔细看，瞬间瞳孔皱缩。
“啊啊啊啊——”
一边顾末末几人听到纳伦的喊声，连忙跑了过来，“怎么了？”
“人...”纳伦跌坐在地，指着面前，“死人...”
顾末末顺着看去，立即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维托诧异道，“为什么会有...”
“会有死人吗？”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借给顾末末工具的小女孩，她习以为常地补充了维托无法说出口的话，“这里是放垃圾的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放垃圾的地方...垃圾也包括人吗？
这句话，彻底烧断了纳伦从昨晚就紧绷的弦，他颤抖着嘴唇，吼道：“可是，那是人啊！”
小女孩平静道：“所以呢？”
“在废星，人命最不值钱，你以为死了以后，会像你们管理区的人一样，有一场盛大的葬礼吗？”
“不，只会被当场垃圾扔在废场。”
纳伦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能如此冷静的说出这些话。
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那些人也只是在他叫的那一刻看了他一眼，没多久就麻木地继续手底的工作，比起一具尸体，他们更担心错过可用的废品。
纳伦白着脸，眼泪不自主地掉落下来，“明明昨晚才发生那种事，为什么今天你们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想着捞取好处？”
反而是他这个局外人，一副走不出来的模样？
“因为——”
小女孩缓缓道：“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哪里还有时间悲伤？”
她的声音还是小孩子的语调，说出的话，却像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
“既然做什么都没有用，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多多争取活下来的机会，避免成为这些山堆里的一员。”
女孩疑惑地望着纳伦的眼泪，“你是在心疼他们吗？”
不等纳伦回话，女孩更加疑惑道：“可是每天向这里倒垃圾的人，就是你们管理区的人。”
这句话，犹如一座山，压垮了纳伦的理智，他茫然地睁大眼睛。
是管理区的人...
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管理区的人，拿着他研发的先进武器，无情地驱散废区的人民，中途死掉的人，就会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在这里。
他...
他是帮凶。
“我是帮凶...”纳伦喃喃道。
“他怎么了？”女孩担心地看着纳伦毫无血色的脸，“什么帮凶不帮凶的，我听尤兰达首领说过，你们是刚来的，不是帮凶哦，而且你们治疗乔茜，是好人。”
“好人？”纳伦嘲讽一笑，“他们或许是，我才不是。”
“我是帮凶。”纳伦低下头，肯定地重复道。
正当女孩苦恼至极时，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兰德，突然站到纳伦的身前，“不，你不是帮凶。”
“可是，他们的武器，都是我研发的！”纳伦痛苦地捂着脸。
“这跟你无关。”兰德叹了一口气，“是联邦的错，是那些狡猾的，贪婪的贵族的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统治者的错，不该由你承担。”
顾末末也从那具尸体中缓过神，她压下心中的情绪，对纳伦道：“纳伦前辈，错的不是，是用错工具的人。”
“是用错工具的人...”纳伦呐呐道。
涿水也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好了，你个眼镜仔，大男人居然还哭鼻子，说什么丧气话呢，知道废星有多差，总比蒙在鼓里强吧。”
“是的。”兰德伸出一只手，拉起纳伦，“现在还不是消沉的时候，还有改变的机会。”
“改变？”纳伦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不止是他，维托也想了起来：“他们说的对，纳伦，你来废星的目的，不就是改变这里吗，你才是更不该放弃的人吧。”
纳伦一愣，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他脑子还是很乱，仍然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一片迷宫之中，但这次，有人在墙上打上了记号，告诉了他的出口。
而这些人，居然是他平时最瞧不起的一群人。
迟来的愧疚，让纳伦不禁赦然。
想要道歉，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女孩默默道：“虽然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快点收集材料吧，你们要是害怕那具尸体，可以去我那里。”
纳伦只好先放下情绪，点点头。
纳伦要倒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