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塔（二十一）
高耸的冰山山腰，巨大的鸟巢之中，两人并肩而坐。
希微将此生最大的秘密交托出来，并且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好的答复，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就像是长久禁锢在她心头的枷锁，在这一刻被眼前人轻易粉碎。于是天高了地阔了，曾经藏在心间的血淋淋伤口也开始愈合了，晦暗的世界重又看到了光明。
两人并肩坐在鸟巢边缘，没去管身后时不时盯过来的白雕，眼前是无尽的冰原……希微不时回头看云笙一眼，即便一言不发，也能瞧出她此刻思绪万千。
云笙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希微，你在想什么？”
希微正看着冰原远方，闻言轻轻答了一句：“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从前而已。”
她所说的从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上辈子她从天之骄子堕落成泥，有过惶恐有过怨愤，最后也确实入了魔，屠尽了仇人，也伤害了无辜。最得意时，莫过于杀上了曾经的师门，屠灭了背刺过她的天衍宗，然后又在最得意时重新来过。
重生的那一刻，希微没觉得解脱，相反满腹怨恨魔性难抑。那时她就在想，曾经那样痛苦的经历，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是要她再承受一次背叛？还是让她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可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已经报过仇的她来说，都只是重新将伤口撕开罢了。
直到她认识了云笙，直到云笙一步步向她靠近，直到她在云笙眼里看到了隐约的钦慕……是的，她比云笙更早发现那份钦慕，可她什么都没说。甚至等到云笙自己也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跃跃欲试向她接近，希微也没有顺势接受。
她心里一直藏着个秘密，也一直藏着一份芥蒂。她不确定眼前对她真心诚意的云笙，会不会像前世那些同门一样。在自己是天之骄子时推崇备至，在自己跌落神坛时落井下石。
那样的背叛，经历过一次之后，没有人能够再承受第二次。
希微承认，那些天的自己就像是一只受过伤的小兽，哪怕已经默默舔舐过伤口，可也从心里害怕再一次的伤害。所以她宁愿选择不要，也不愿承受再次受伤的风险！
就算是今日选择了开口坦白，希微其实也是抱着悲观态度的——白雕实力比她强大许多，有它守着传送阵的话，她基本没有可能再上一层。而这一层冰雪交加，更有饥寒交迫，虽然不确定修士会不会被饿死，但留在这里恐怕十分艰难。
近似绝境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坦白，无论云笙给予怎样的回应，都算是她对自己的一份交代。而她，其实并没有奢望云笙能这么痛快的选择自己。
想到这里，希微便忍不住舒展眉眼，露出个由衷的笑来。
寒风拂动希微的发丝，也未吹散她眼中的笑意，云笙却看得心头一动，擡手替她将散落的发丝重新挽回了耳后。她有些好奇，问道：“想起从前，有那么高兴吗？”
希微回过头来，眼眸微弯，那双漂亮的黑眸里倒映着云笙的模样，似星辰一般明亮。只见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你说错了，从前没什么值得我高兴的。”她说着牵住了云笙的手，认真道：“我高兴，是因为遇见了你。”
直到今日，希微忽然明白了这场重生的意义，那便是遇上这样一个值得的人。
希微不再去想前世，也不纠结于前世两人的错过，眼前的云笙才是独一无二的。若没有前世那般经历，两人即便相遇，恐怕也不是如今模样。
这一次，希微眼中的真挚太过夺目，真诚的言语也好似情话。云笙在她的注视下，脸颊一点点染上绯红，眸中生出浅浅的羞赧，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她抿着唇，似乎想要忍下心头的雀跃，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于是杏眸一弯，目光晶亮的回应道：“那真巧，能遇见你，我也很高兴。”
两人一番刨白不算彻底，至少希微并没有将自己的过往坦白，云笙也没有追问希微究竟何时入魔。但在大前提达成了一致的情况下，两人间的距离也是肉眼可见的缩短了。
云笙时常有种感觉，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早被希微看透了，可她还是没胆量去问。
这镇魔塔的第三层环境确实不好，再加上白雕守门，她们多半也没机会上第四层了。可即便如此，时间对于她们来说依旧是长远的——希微独自留下可能会很艰难，可云笙有大量灵石储备，又会催生灵果，两人短时间内是饿不死的。
再加上现在住在白雕的鸟巢里，这鸟巢中尽是羽毛铺就，又避着风，住着也不觉得冷。相较于之前两人在冰原上随便挖个冰洞住着，反而还要舒适许多。
日子既然过得下去，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反正云笙灵石很多，她大可以一边投喂白雕算作房租，一边继续与希微培养感情……这样一想，生活竟也不赖，至少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如此过去了七八天，希微的伤早就好了个全，肩膀上连点伤痕都没落下。但两人朝夕相处，再加上希微渐渐敞开了心怀，两人的感情却是肉眼可见的亲密起来。
或许当事人还不曾察觉，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就是两人肉眼可见的黏糊了起来。
没错，这个旁观者，就是白雕！
白雕在这镇魔塔里待了足有上万年，若非这里灵气断绝，恐怕距离得道飞升也不远了。而这样长久的生活只它一只雕，终究还是寂寞的。起初白雕带回两人，只是因为她们难得不是镇压的魔头，所以哪怕希微身上沾染了魔气，它也没有立刻狠下杀手。
然后它看着两人坦诚，看着两人和好，看着她们留在它的巢xue里黏黏糊糊……这两个人修是不是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真把它的巢xue当自己的窝了？！
白雕眼看着两人似乎真没有离开的打算，要在自己的窝里长长久久的住下，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这绝对和它是只万年单身雕没关系——于是在云笙又一日投喂“房租”的时候，冷眼旁观多日的白雕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俩是打算长期霸占我的窝了吗？”白雕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尖利。
正投喂的云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擡头一看才对上白雕的凌厉目光。她眨了眨眼，先是惊喜道：“雕哥，你果然会说话！”
白雕闻言不耐烦的拍了拍翅膀，煽起一阵狂风，直吹得云笙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被她身后的希微揽住了腰，好悬没一脚踩空直接从鸟巢里掉下去。而白雕对此视而不见，相当不耐烦的开口：“你们不想去上面了吗？不想去的话，就滚去搭个自己的窝！”
云笙刚站稳就听到这样一句话，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咦，雕哥，你肯放我们上去吗？！”
显然，云笙两人之前的猜测没错，这第三层的传送阵果然是被白雕镇守的。要她们俩硬闯肯定是没可能了，但如果白雕肯放行，自然又是另一个结果。
白雕闻言再次不耐烦的伸了伸翅膀，这次却没有煽起狂风吹走两人，反而是往身后的冰山一指：“这里是镇魔塔，你一个正道修士，要走就走。”
云笙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想到希微，又立刻冷静下来：“不，我不走了。”
两人很有自知之明，眼前的白雕并非寻常灵兽可以糊弄，它既察觉到了希微深藏的魔气，自然也不会被云笙三言两语糊弄住。眼下白雕又说什么正道修士，看样子还是十分针对魔修的，它大概不会放希微离开，那么云笙自然不会独行。
希微沉默着，不发一言，只默默握紧了云笙的手。
白雕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它活了千万年，也不比人族蠢笨，顿时明了云笙的意思。当下更是不耐烦，竟像摆手一般挥了挥翅膀：“要滚就一起滚，总之别留在我的窝里。”
云笙先是一怔，接着眼眸一亮：“你放我和她一起走？”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除了希微自己说她入魔了，云笙是一点没在对方身上察觉异样的。她既没有魔气四溢，也没有性情大变，只要她自己不说，便不会有人猜到她竟然入魔了——如此稳定的入魔，再加上湛淳送的菩提手串遮掩，基本断绝了被人发现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离开镇魔塔也不是不可以。她们可以去外面找个地方隐居，也好过在镇魔塔里消磨，毕竟饥寒交迫的感觉可不好受。
这样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浮现在云笙的脑海。当然如果白雕不肯放她们离开，她也不会强求，更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将希微独自留下。
白雕那双凌厉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希微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最后竟也没有为难她们。只听它冷哼了一声，不在意道：“放你们走又如何？你们若有本事，她若心性坚定，便是放你们离开镇魔塔也无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有些惊喜有些讶异——连希微都没想过，身怀魔珠的她，居然还有机会离开镇魔塔。可原来，她们真的还有机会离开吗？！
白雕（不耐烦）：滚滚滚，老子是雕，吃肉的，不吃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