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间（二）
老叟一直背对着两人，云笙二人也只看到他枯瘦的背影。直到云笙开口询问，老叟才缓缓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也才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很平凡的脸，枯瘦苍老，好像真是个乡间老农。但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便没有人会继续这样认为——那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即便配上一副苍老容颜，也无法忽视其中的锋锐。而比锋锐藏得更深的，是阴鸷与恶意，让人看上一眼便不敢轻忽。
直面老叟的云笙呼吸莫名一滞，险些没忍住后退两步。明明眼前的小老头身上没有半点高手威压，可仅凭一个眼神，便已震慑住了她。
万幸希微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按在了云笙的后背上，才让她没有直接露怯。
满身邪性的小老头瞧了两人一眼，显然没将小娇花云笙放在眼里，倒是多看了她身后的希微几眼。两人对视间，希微不仅寸步不让，甚至眼神凶狠不输小老头——这是当然的，前世她堕魔后既能踏破天行宗，自是已经收拢了魔道势力，比起许多魔头也不遑多让。
小老头只与她对了个眼神，便知道这也是同道中人。然后再看看云笙，不难发现她满身灵气通透，顿时嘴角一扯，露出个怪笑来。
云笙觉得这小老头看自己的目光越发诡异了，她心里发毛，但身后那只手掌却又给她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与勇气。再加上早就知道眼前这村子不同寻常，心中也有所准备，云笙终于还是压下了一切不适，再度开口问道：“前辈，请问这是哪里？”
小老头怪笑一止，又将目光转向了希微，那双眼皮耷拉的小眼睛里恶意满满：“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凡人村，只有凡人的村子！”
云笙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细想遭遇，又觉得这话也没什么毛病。沉吟片刻，她也不管小老头无视自己的态度，又问到：“那前辈知道该如何离开吗？”
这个离开，自然是指传送离开。
两人已经经历过镇魔塔前四层，这里是第五层了，算了算路程已是过半。她们都不是真正的魔修，也不是镇魔塔的主要针对对象，自然还是希望能继续走下去的。而眼前这老头，既是她们在镇魔塔内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应该也滞留了许久，向他打听下情况也正常。
但小老头不觉得正常，听到“离开”二字，仿佛触到他逆鳞一般，“噌”的一下就从田埂上蹿了起来。他双目赤红，语气也尖锐起来：“什么离开？哪里能离开？进了这镇魔塔，入了这凡人村，就没有人可以离开，没有人！”
云笙被他突然的发难吓了一跳，这回再没忍住往后连退了好几步，顺手还拉上了希微一起。两人一起看着小老头发疯，见他有扑上来的迹象，还将沉甸甸的小刀聚在了身前。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小老头看着她们手里的刀不仅没退后，反而继续向前。他倒也没用什么招式攻击，而是直愣愣冲着那小刀便扑了上去。饶是希微反应迅速，也没来得及收刀，就看着那小老头直接扑在了刀尖上，锋利的小刀贯胸而入！
滚烫的鲜血洒在手背上，希微都呆了呆。
云笙更是不可置信，拉着希微又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小老头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看疯子。而随着两人后退，希微忘了松手，于是那锋利的小刀又被抽了出来。
小老头干瘦的胸膛上，鲜血流得越发肆意了，滴滴答答洒落在了田间。
两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都很难看——她们不明白小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特意借她们的手做个了断吗？可远处就是村子，小老头显然是“村民”之一。她们初来乍到，人不管什么原因死在了她们手上，显然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云笙不知何时抓住了希微的小臂，手上不自觉有些用力，抓得希微有些生疼。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安慰，便见眼前这身受重伤的小老头抛下了她们，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往村庄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些迟疑，显然都对这忽然发疯的小老头敬谢不敏。
最后还是希微一咬牙，做出了决定：“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一个人身上的血，总共有多少？
云笙不是很清楚，她也从来没见到有人流干了血的——疗伤丹药的药效立竿见影，不仅能愈合伤口，同时也有补血的功效。而她最不缺的就是丹药，所以哪怕有人受伤到浑身浴血，她也从未见过有人流干了血。
但与此同时，云笙也知道，一个人身上的血是有限的。如果没有丹药恢复血气，如果不用灵力封住伤口，人也真的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以上是云笙的固有认知，可现在这个固有认知似乎被打破了。
她们一路跟着小老头往凡人村的方向走，眼睁睁看着他伤口处血流如注，鲜血洒了一路。可即便如此，他跌跌撞撞的脚步也没停下。
这一走，就是一刻钟。云笙二人也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看着人倒下，到后来变得一脸麻木，甚至有些怀疑起人生来——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多血吗？尤其这小老头生得矮小干瘪，一路流的血量怕是比他人还大，他是怎么还能活着继续走下去的？
云笙怀疑人生，云笙欲言又止。但好歹修真界中各种奇闻异事多了，她终究忍下了好奇，没有立刻上前探究，只依旧跟在小老头身后。
约莫一刻钟后，小老头终于跌跌撞撞回到了凡人村。
凡人村名副其实，真的很像是凡人的村落。不论是那朴实的房屋，还是屋檐下挂着的各种晾晒食材，都透着一股纯粹的乡土风。而与这乡土风不相匹配的，永远只有人。比如两人跟着老头一进村，就遇上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正懒洋洋倚在自家挂着大蒜的房檐下。
就……很离谱！
但更离谱的是大美人看到小老头满身是血的回来了，不仅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丝毫关心。她反而捂着嘴，痴痴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摇曳满室生辉：“哟，黑心，你又去寻死了？怎么样，这次你那颗黑心碎了吗？”
黑心老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阴恻恻的，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阴狠。
可惜对方丝毫不怕，正要扬声继续调侃，目光一转却发现了跟在黑心老头身后的两人。她眼眸一下子亮了，惊喜道：“咦，咱们这破村子，终于来新人了吗？”
此言一出，之前一直安安静静仿佛没人的村落，顿时有了动静——只听一阵混乱的“吱呀”声响起，两侧的屋舍窗户全都被打开了，十来个脑袋探了出来，满满都是瞧热闹的热情。至于黑心老头胸口血流如注的场面，反正大家都看得多了，倒是没人有兴趣。
云笙和希微想过会被发现，被刁难，却没想过会遇到这般场面。尤其她们都很清楚，这村子里是些什么人，当下心神都不由紧绷起来。
倚在檐下的大美人瞧见两人戒备的模样，不由娇笑出声。然后她直起身，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隔着篱笆问两人：“喂，你们俩，新来的吗？我还以为这破玩意儿早坏了呢。”
她说的“破玩意儿”自然是指镇魔塔，而镇魔塔确实有数千年不曾动用过。
希微警惕的将云笙挡在了身后——她有堕魔甚至当魔头的经历，自然不怕这些人，但云笙在这群魔头眼里，大概就是只单纯的小白兔了——遮挡住众人视线之后，希微镇定开口：“是，我们刚入镇魔塔不久。想要闯一闯，看看能不能出去。”
“出去”二字显然是所有人的心结，不过这些人比起动不动就发疯的黑心老头，看样子似乎要冷静许多。大美人只嗤笑了一声，重复了句：“出去啊……”
然后没再继续，村子里的人似乎也被这句话戳中痛脚，一下子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落在身上的目光骤然少了许多，云笙和希微松口气的同时，还有些无所适从——她们一直通过传送阵去往上一层，虽然期间遭遇不断，但总体来说还算顺利。而这村子里的人显然也是这样一层层升上来的，怎么就被困在这一层数千年，还失了锐气呢？
云笙想不明白，又见那大美人生得面善，终于从希微身后探出个头来，小心问道：“我们想出去，有哪里不对吗？还是说，你们一直没找到传送阵？”
大美人闻言瞥来一眼，那目光幽幽，又像是带着钩子，直看得人心头一阵酥麻……云笙还没来得及被对方目光里那些小钩子勾住，希微便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推回了身后。
希微的表情越发冷硬，大美人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痴痴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倒也回答了云笙的问题：“传送阵啊，我们当然找到了。不过你们来得太迟了，大概三千年前吧，人屠就已经把它砸了，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遗迹。”
这答案既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魔修脾气都暴躁。
希微回头与云笙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妙，但最后也没有拒绝这提议。随后两人跟着对方穿过了整个村庄，在村庄的另一头，瞧见了一个被砸得七零八落的传送阵。
云笙：哦豁。
希微：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