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间（十六）
晨光初绽，夜色复明，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伴随着一道“吱呀”开门声响，沉静了一夜的小小村落终于有了生气。而后随着开门的人逐渐变多，村子里有了人声，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魔头们还是常年不变的装扮，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也是仔细收拾过自己的。比如人屠那满脸乱糟糟的胡须，就仔细清洗修饰过，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许多。
以至于隔壁胖瘦两兄弟出门见了他，都忍不住调侃一句：“哟，人屠今天收拾得挺人模狗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亲呢。”
人屠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闻言立刻手往身后一捞，抄出一把大刀冲二人比划：“老子高兴，刮个胡子怎么了？你们要再逼逼叨叨，老子剁了你们信不信？！”说着还冷笑一声：“凡人村里死不了人，就不知砍掉的手脚还会不会长出来了？”
胖瘦二人闻言脸色一变，本来只是调侃一句，结果对方还拔刀了，他们当然也不认怂，当即就要撸袖子动手：“嘿，砍手砍脚，你还真当我们兄弟好欺负啊？！”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平日里肯定没人拦着，说不定还要凑个热闹围观。
可今天不同，立刻一群人上去拉架：“好了好了，别闹，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心喜宴没吃到，回头再挨一包药！”
自从村里来了个炼丹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虽然云笙不是只会配置毒|药，变成凡人之躯的魔头们遇上个头疼脑热，都能很容易解决。可这些都是小事，尝试过云笙各种药粉厉害的，都只会对她深深忌惮，绝不会将她当个单纯的大夫看。
这一句警告，顿时就让头脑发热的双方冷静了下来。人屠飞快收回了刀子，又擡手摸了摸脸上齐整的胡须：“哼，老子今天新刮的胡子，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了。”
胖瘦二人齐齐冲他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再横生枝节。甚至一刻钟不到，三人倒先勾肩搭背起来，一点看不出之前险些动手的模样。而这也是凡人村的常态，魔头们喜怒不定才是正常的，要他们像君子一样克己复礼，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大清早吵嚷一番，时间倒是过得很快，转眼金色的朝阳便洒遍了整个村子。
有人擡头看了看天色，果然瞧见天空辽远澄澈，连一片多余的云彩也无。眼见着便是个大好天气，而这样的天气做什么都好，成婚结契自然也一样。
那人看过天色，低下头来便冲众人招呼道：“走走走，去村尾了，今日难得的喜事，定要热闹上一整天才好。”
众人本就有此打算，闻言立刻兴致勃勃，纷纷应好。
一群人呼啦啦往村尾走去，便见那里唯一的小院已经大开了院门。院子里花团锦簇，装点一新，门上鲜红的喜字也格外喜庆。虽然相比起众人从前看过的结契大典来说有些寒酸，但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凡人村里，无疑也是主人精心布置而成。
唯一的问题，大概便是这院子太小了些。除了院子正中间摆着个不甚精致的长案，旁边石桌上放着些茶水，连套招呼客人的桌椅也无。
刚有人探头探脑往里看了两眼，便见合欢从旁边厨房里探出了头。一见外面乌压压几十号人堵在院门口，立刻挥舞着锅铲喊道：“去去去，没点眼力劲儿。没见这里不够桌椅吗，还不回去把你们家里的搬来，不然都打算站着吃喝吗？”
被她呼喝的人也没恼，当下真有不少人笑嘻嘻转身，回去自家搬桌椅了。
当然，还有不少不肯走的，大大方方进了院子左看右看，然后问合欢道：“合欢，咱们那小村长呢？哦，还有她夫人，怎么都不见露面？”
小村长的称呼自然只是调侃。从前云笙常常大棒加毒|药的威胁，赶他们春日种田秋日收割，活像是个操心他们吃喝的老妈子。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有人调侃似得叫她村长，而她年纪实在是小，于是又变成了小村长。
合欢见还有这么多人留下，顺手抓了两个壮丁去厨房帮忙，闻言随口答道：“人在屋里。一会儿还要祭告天地，她们在准备香烛呢。”
修真界结契和凡间成婚的规矩有些不同，她们未必要拜父母师长，却一定要祭告天地。只有得到天地认可，这场事关两人的结契才算成功，也才能对彼此产生牵绊与束缚。所以一般的东西可以省，但有关于此的一切都不能省。
云笙和希微准备的香烛也来得不容易，香是云笙采集材料自制的，蜡烛也是希微捅了蜂窝收集的蜂蜡。两人为此辛苦了好一场，但也算是乐在其中。
魔头们一听，也知道二人为此费心，但不知是谁小声嘟哝了一句：“这里是镇魔塔，连天地灵气都隔绝，在这里祭告天地成婚，外面的天地真的能听到回应吗？别不是白费功夫了。”
这声音不大，但众人耳聪目明，自然是都听见了，气氛也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
合欢一眼就找出了开口的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人本也桀骜不驯，换做从前肯定不会在意，还会狠狠地瞪回去。可近几年整个村的魔头都收敛许多，对方自然也不例外，竟是讪讪的避开了目光，也不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院子里的气氛正尴尬，忽然外面跑来一人，口里胡乱喊着：“传送阵，传送阵……”
黑心老头有些疯癫，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云笙二人的到来也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从对方口中知道了外界的只言片语后，他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这日是云笙和希微定好成婚的日子，整个凡人村都为此热闹了起来。黑心老头近几日难得还算清醒，自然也不打算错过这场热闹——说来他与这场婚事多多少少还有些关系呢，至少最近天晴这事，是他先看出来告诉合欢的。
于是一大早，黑心老头把自己收拾收拾，也出了门。
他有些孤僻，再加上时不时发疯，和村里人走得都不近。所以大家结伴往村尾去时，他没有加入其中，等稍晚些自己去了村尾，见院子大门被堵，也没有立刻上前。
百无聊赖间，他绕着院子走了起来，然后走着走着就绕到了院子后面。
第一眼他没发觉有什么不同，村子外的地方总是杂草丛生，入了秋又草木枯零，看上去很是荒凉。然后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又转回头看了一眼，眼睛渐渐瞪大了——他看到了什么？三千年前已经被人屠砸毁的传送阵，居然一夜之间恢复原状了？！
黑心老头不可置信，扑到传送阵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终于确定这传送阵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顿时惊喜不已，根本想不到传送阵是被人修复，只当是镇魔塔的缘故。
既然镇魔塔让传送阵重现，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出去了？
大喜过望的黑心老头飞快的跑进了传送阵，可惜这阵法和三千年前一样，根本没有启动传送。不过他也不失望，嘴里喊着“传送阵”，便跌跌撞撞跑回了村子。
不消片刻，原本聚集在云笙希微家准备参加婚礼的一群人便被惊动，然后呼啦啦一群人冲了出来，赶到了传送阵所在。一眼瞧见传送阵果真恢复，不少人先入为主的被黑心来头带进沟里，只觉是镇魔塔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回应，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然而有人大喜过望，就有人冷静分析。他们仔细一看便发现，这传送阵并不是自行修复的，许多修补痕迹都可以证明，这是有人出手修复。
会是谁动的手？几乎不用想，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这些人刚想到始作俑者，一回头，便瞧见了两道身影相携而来。她们还是常日的穿戴，只有发带腰带之类的细节，换做了喜庆的红色，见一群人跑来围观传送阵也不见丝毫异色——这传送阵正是二人修复，按照希微脑海里推算过无数次的阵图。可她终究没有见过从前的传送阵，并不确定自己修复得有无差错，更重要的是就算没有差错，她们也还没找到启动传送阵的方法。
有人看到二人到来，下意识喊了一句：“小村长她们来了。”
时隔三千年，众魔头再次见到完整的传送阵，正一一上前尝试启动。听到这话只有少部分人回头看了一眼，更多的人却是理也没理，继续尝试起来。
好在云笙和希微都没在意，两人携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使尽了各种手段想要离开。然而越是尝试，众人越是失望，因为三千年后的传送阵和三千年前的根本没什么不同，依然不给与他们任何反应，仿佛一个假的阵法。
这时有人凑了过来，冲二人说道：“这传送阵你们试过了吗？要不也去试试，万一能够传送成功出去的话，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委屈自己了。”
云笙二人连夜修复好传送阵，自然已经尝试过了，欣喜有过失望也有过。
前一夜两人心情当真大起大落，可委屈自己？
她们看看彼此，倒也不觉得，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