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太傲慢了……”◎
云落落一觉睡到了晚上。
夜凉如水,风清月白。
云落落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华丽的宫殿里。殿中锦帐低垂,宫灯昏暗,微弱的烛光透过轻纱软幔,散落在绣金织玉的翡翠软衾上。
这里并不是美人们所住的瑶光殿。
云落落在锦帐里坐起身,一个触感冰凉的东西,从袖子里滑落了下来。云落落捡起来一看,发现是陆离送给她的匕首。
这柄银色匕首的刀鞘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海棠花,花式看起来很熟悉。云落落突然想起,这似乎是前世她将陆离带回府中之后,送给陆离的第一件礼物。
那时陆离的身体柔弱不堪。
云落落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推倒。
陆离望向她的眼神,总是带着警惕和戒备,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所以后来云落落买了一柄银色匕首送给他。
“送给你防身。”
云落落将手里的银色匕首递给陆离。
“你随时都可以用它杀死我。”
少年清冷漂亮的眉轻轻的蹙起,他擡起纤长浓黑的鸦睫看她:“公主身上没有武功,就不担心我真的会对您出手吗?”
云落落弯起了盈满月光的杏眸:“不担心,因为你还得靠我养着呢。等我养好了你的身体,你再来杀我也不迟……”
陆离皱眉望着云落落许久。
终于接过了云落落手里的银色匕首。
少年抿起似血的红唇。
清冷美丽的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多谢公主。”
后来陆离将身上的银剪刀换成了这柄小巧的银色匕首,时刻带在身上。
银剪刀没有刀鞘,但匕首却有刀鞘。
有刀鞘就不会割伤自己。
他没有像原著里那样自毁容颜。
陆离也从未用这匕首割伤过云落落。
往事拂过云落落的眼前。
云落落不知道陆离为什么会将这柄匕首送给她,莫非真的只是初见礼?
空气里飘来海棠花馥郁的浓香。
云落落擡头望去。
昏暗的灯火,照在寝殿的金壁上,让云落落看清了殿里的摆设。十二根鎏金盘龙浮雕赤色金柱支起整座宫殿,殿顶垂落翠幡金珠,雕栏玉砌,精致华丽。
寝殿中央种着一棵花树。
怎么会有人在寝殿里种树?
云落落心中有些疑惑。
她伸手撩起了低垂的轻纱软幔。
看清了眼前的树。
这是一棵粉艳绚烂的垂丝海棠花树。
树枝上的海棠花开得灼艳粉润,每片花瓣都像是吸饱了浓墨的精灵,灿烂绚丽地绽放在枝头,释放出所有的生命力。
这座宫殿的殿顶,被人凿开一个九尺宽的圆洞,此时夜幕降临,繁星璀璨。
漫天的星光洒落在这棵垂丝海棠上。
令这棵海棠看起来如临仙境。
云落落不禁在心中感叹。
陆离对小替身可真好,竟然会将如此精致华贵的寝殿送给小替身睡觉,也不枉她亲自来给自己当替身了。
殿中软幔低垂,宫灯照璧。
这座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也不知道是哪位嫔妃的宫殿?
云落落起身穿鞋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当时她在承干殿睡着了,现在却躺在寝殿里,那是谁把她抱过来的呢?
莫非是侍卫或者宦官?
该不会是陆离亲自抱她过来的吧?
与其这么麻烦……
为何不直接喊醒她呢?
云落落微微蹙起漂亮的眉,怀着困惑和茫然的心情走出寝殿,穿过连接寝殿跟前殿的工字长廊,绕过紫檀木边座百宝嵌九龙图宝屏,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是陆离的寝殿。
云落落看到正在批阅奏疏的陆离。
察觉到她的脚步声。
陆离放下了手中的奏疏。
那双漆黑幽冷的凤眸望向她。
“醒了?”
云落落安静地走到陆离的面前。
犹豫了一会儿,云落落才出声问他。
“陛下为何不叫醒民女?”
帝王眼睫半垂,神色淡漠。
“不忍心。”
昏暗明灭的灯火,照在帝王清冷漂亮的俊脸上,衬得他那张莹白如玉的俊脸,愈加的瑰姿艳逸,纤尘不染。
他苍白的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语气平静无澜。
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云落落一愣,有些迟疑地问道:“是陛下把我抱到寝殿床上的吗?”
陆离道:“嗯。”
云落落闻言,怔在了原地。
她的心里头有些茫然。
陆离对替身未免太好了,不仅纡尊降贵亲自抱她回寝殿,还让她躺在了只有皇帝才能睡的九华龙床锦帐里,天色这么晚了都没有去叫醒她,让她睡到自然醒。
他对替身都这么好。
这个家伙真的会恨暮月公主吗?
陆离起身问:“饿了吗?”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漆黑,皇宫里灯火通明,檐下挂着精致的宫纱灯。
肚子里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云落落点头:“饿了。”
陆离吩咐宫人进殿传膳。
很快,宫女们捧着御膳鱼贯而入。
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馔。
砂锅煨鹿筋、酸菜鱼、爆椒兔头、糖醋玉米排骨、鲜菇菜心,燕窝鸡丝汤,主食是百合莲子膳粥跟水晶梅花包,还有几碟蜜饯樱桃、青梅、龙眼当做甜点。
这些全都是云落落爱吃的菜。
看来陆离是真的把她当暮月在养了。
宫人们离开后,陆离坐在桌前,陪云落落一道用膳,云落落想起美人似乎得帮帝王布菜,正要用筷子给陆离夹菜。
但陆离却拒绝了她。
帝王淡淡地皱起了眉头。
“不用管朕。”
云落落乐得不用伺候陆离,越发觉得给陆离当小替身太轻松了,想不磨墨就不磨墨,想喝茶就喝茶,想睡觉就……
等等,说到睡觉……
那夜里侍寝该怎么办?
总不能想不侍寝就不侍寝吧?
云落落心不在焉地扒完碗里的饭。
陆离拉着她散步消食,带着她在御花园里逛了好几圈,云落落的身体发了一身香汗,清美动人的脸上染上了薄红。
陆离接过宫人手中的雪帕,替云落落擦拭脸上的清汗,微微皱起了长眉。
“以后每日饭后走三圈。”
看来陆离真的很担心她的身体。
云落落点头:“是,陛下。”
宫人们看到帝王为美人拭汗的动作,吓得纷纷屏住了呼吸,她们从未见过帝王露出这种近乎于温柔的眼神。原来冰冷嗜血的暴君,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御花园里清枝叠影,看不清草木,檐下挂着昏黄的宫灯。宫人们在前面提着绢纱宫灯,照亮两人脚下的青石板路。
陆离牵着云落落的手,回到暮月宫。
张御医拎着药箱来到暮月宫,恭敬地给云落落请平安脉,事后松开了红绳。
“姑娘今日的身体并无大碍。”
云落落客气道:“有劳御医了。”
张御医让医女端来汤药,宫人们用银针试药,确定这碗汤药没有问题之后,才将汤药端到了云落落面前:“这是养气补血的汤药,姑娘每日三服即可。”
云落落看到药汤嘴里就开始发苦。
她求救的眼神望向陆离:“陛下,民女真的没有病,能不能不喝这药?”
陆离清冷漂亮的眼眸望着她:“朕不喜欢强迫人,所以给你两条路选择。”
云落落眼睛一亮:“哪两条路?”
陆离神色淡漠地说道:“是挂在罪人树上,还是喝下这碗药,你自己选。”
云落落:“……”我真的有的选吗?
暴君真是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最后云落落捏着鼻子灌下药汤,苦得她小脸皱成了一团,舌尖喉咙里全都是发麻的苦意,呛得泪眼都沾到了眼睫上。
云落落泪眼汪汪地望着陆离。
“这药民女还要吃多久?”
陆离撚了几颗蜜饯青梅塞到她嘴里。
“吃到你再也不会生病为止。”
看来是要喝一辈子了。
云落落嚼着嘴里的青梅,化开舌尖的涩苦,心中越发后悔当年不该吐血死在陆离的身上,如今终于遭到报应了。
这家伙一定是以为当年她气衰血虚郁结于心才会吐血而亡死在他身上。
但其实是她命里有此一劫。
跟身体衰不衰弱没有任何关系。
云落落吃完一碟子青梅,正准备拎着裙子走人,就被陆离叫住了脚步。
“站住。”
陆离神色冰冷地站到她面前。
“要去哪儿?”
云落落低头道:“民女回瑶光宫。”
陆离清冷漂亮的脸看起来有些不悦。
“以后你就住在暮月宫。”
云落落一怔,原来这里叫暮月宫。
“这里不是陛下的寝殿吗?”
陆离道:“朕跟你一起住在这里。”
云落落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她觉得自己晚上的侍寝逃不掉了。
她在心里拼命腹诽。
前世她都死在陆离身上了。
还以为他会从此不举。
没想到这家伙对女人这么有兴致。
真是狗改不了吃……
呸,她才不是……
暮月宫里有独立的温泉浴池,浴池由上等的白玉所砌,里面蓄着活温泉水。池壁下方二十个小孔用来排水,保证浴池里的温泉水时刻保持干净流通的状态。
宫人们躬身在水池里撒下了红色的玫瑰花瓣,池畔放着香膏花露,干净柔软的香巾叠成了玫瑰花,挂在鎏金架子上。
宫人们正准备帮云落落脱衣服侍浴。
云落落连忙拢住了自己的衣襟。
“你们下去吧。”
她依旧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
“是,主子。”
宫人们离开后,云落落才脱掉身上的衣裙,擡腿走进了撒满玫瑰花瓣的浴池里。昨日洗的是木桶浴,地方狭窄,无法舒展身体,温泉浴自然洗得比木桶浴舒服许多,她的身体惬意地舒展开来。
云落落担心晚上要侍寝,所以故意在浴池里磨时间,反复涂抹香膏花露然后清洗掉。她在浴池里泡了快一个时辰,身体都快泡烂了,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帝王冰冷阴沉的声音。
“滚出来。”
帝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云落落心里颤了颤,听到帝王不悦的语气,吓得立即从浴池里爬了起来。
“民女马上出来……”
但她越害怕就越容易慌乱。
脚下一滑。
云落落湿漉漉地重重摔在了池畔。
疼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陆离听到声音,皱眉走了进来。
云落落身上不着寸缕。
心中又怕又羞。
身体像是被煮熟的虾子蜷缩在地。
她捂着脸背对着陆离。
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完全不敢睁眼看陆离。
陆离皱了下眉,冰冷幽暗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伸手去拿挂在衣架上的亵衣,裹住云落落纤白细嫩的身体。
他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云落落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脸上一路红透到了耳根,被陆离抱到龙榻上后,云落落立即钻进了柔软的薄衾里。
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云落落隔着薄衾听到陆离的声音。
“摔疼了没有?”
云落落蒙在薄衾里羞耻地摇头。
“没、没有……”
陆离没有说话,云落落听到陆离走开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陆离就回来了。
“这里有跌打损伤的药。”
帝王清冷的声音听来有些一言难尽。
“你自己动手抹。”
云落落蒙在薄衾里含泪点头。
她在陆离眼中可能彻底是废物了。
“谢谢陛下。”
帝王离开之后,云落落才从紧掩的薄衾里钻出一个头发凌乱的脑袋。
她从浴池里出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就摔到了地上。而今身上的水珠全都擦到了亵衣上,弄湿了身上的亵衣,湿乎乎的有些不舒服。
云落落微微皱起漂亮的眉。
湿漉漉的墨发散落在她纤弱的肩头。
榻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云落落拾起一个绿色的瓶子,打开瓶盖闻了闻,味道很是清凉,她将药汁倒在掌心,摸索着将掌心贴在摔伤的地方。
疼得她眼泪都要溢出来了。
云落落抹完药,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钻进了柔软的薄衾里。
将脑袋蒙了起来。
薄衾全都被她湿润的墨发弄湿了。
不一会儿,陆离沐浴完过来,云落落感受到身侧软塌下陷的触感。
帝王靠了过来,但却没有伸手碰她。
云落落躲在薄衾里继续装死。
生怕陆离会突然兽性大发要她侍寝。
耳畔突然响起帝王清冷的声音。
“你是想闷死在被子里吗?”
云落落躲在薄衾里瓮声瓮气地摇头。
“不是。”
帝王的声音变得冰冷。
“出来说话。”
云落落察觉到陆离的不悦,害怕他会突然发难,只好从薄衾里钻出脑袋来。
陆离垂眸望她,见少女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湿润的墨发垂落在玉肩,将原本就湿润的亵衣,沾得更加湿润了起来。
帝王微微皱起了眉。
“头发怎么没擦?”
云落落一愣:“忘记了。”
陆离用一言难尽的眼光看她。
“过来。”
云落落担心要侍寝,只好硬着头皮拒绝陆离道:“民女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再侍寝,以免扫了陛下的兴……”
“谁说朕要让你侍寝了?”
云落落一怔:“民女不用侍寝吗?”
“不用。”
陆离垂下纤长浓黑的鸦睫。
寝殿里昏暗的灯火,落在帝王那张清冷漂亮的脸庞上,给他的眼睑投下一道浓墨黑影,让人看不清帝王脸上的表情。
“你想侍也侍不了。”
陆离这句话说得极为浅淡。
彼时的云落落还没有理解陆离这句话的意思,只沉浸在不用侍寝的喜悦里:“那陛下让我过来做什么?”
陆离擡起眼睫道:“给你擦头发。”
云落落一怔。
陆离抓起薄衾盖在她的墨发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半湿的墨发。前世云落落跟陆离情意最浓时,陆离也是这样,坐在榻边帮她擦头发。他动作比侍女们还要轻柔小心,从来都没有扯到过她的头发,让她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但当时的陆离是卑贱的面首。
讨公主欢心是他的职责。
可是如今,陆离都贵为皇帝了。
怎么还愿意帮人擦头发呢?
云落落低着脑袋,突然问道:“陛下对每一个暮月公主的替身都这么好吗?”
不用磨墨,不用布菜,不用侍寝……
那陆离养这么多替身是图什么?
图她们头发长可以擦吗?
云落落正在腹诽。
却听到了帝王的回答。
“只有你一个。”
“只对我这一个替身好吗?”
“是只有你一个替身。”
云落落一怔,难以置信地擡头望他。
“陛下选了那么多跟暮月公主相似的美人进宫,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替身?”
帝王手中一顿,语气冰冷而傲慢。
“她们哪里能够跟朕的公主比?”
云落落问:“那为何陛下还要找这么多跟暮月公主相似的美人进宫呢?”
“因为朕想知道……”
帝王擡起那双漆黑幽暗的凤眸,幽冷冰凉盯着云落落,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公主当年望着朕的脸思念另一个男人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将朕看在眼底。”
云落落心中一紧,原来陆离选这么多美人进宫当替身,只是想要知道这个。提起这件事情,云落落心中就会发虚。
她当年真的不应该将陆离当做替身。
她早就后悔这么做了。
云落落心虚地垂下了眼睫,害怕被陆离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但她却又很想知道陆离的想法,忍不住擡头看他。
“那陛下的结论是……”
昏暗的烛火,透过轻薄的锦帐软幔映在帝王那张清冷苍白的俊脸上,将帝王漂亮精致的眉眼,照得愈加的昳丽纤细。
他的眸光看起来有些破碎。
像是已经枯萎凋零的海棠花,身上没有半分生息,只剩下靡丽破碎的顽艳。
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落枝头。
帝王望向少女的眸光逐渐变得冰冷。
“公主的眼底没有朕。”
云落落一怔:“为何这么说?”
帝王眸光幽暗道:“这三年来,朕见过无数个跟公主模样相似的女人。但朕却从未有一刻,将她们当成暮月公主。赝品就是赝品,绝不可能会变成真品,哪怕她们跟公主的容貌再如何相似,但她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灵魂却千差万别,难以相及。可公主却将朕当阿曜当了那么多年,或许从一开始,朕就是阿曜的替身,公主当初就是为了阿曜而接近朕……”
“不是这样的……”
云落落脸色苍白地摇头,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她当年并不是故意将陆离当做是萧曜的替身,陆离跟萧曜虽然都是气质清冷的少年,但两个人的模样根本就不像。她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昏了头,将陆离当做是萧曜的替身,或许是因为他们望向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了……
哪怕是现在,云落落都觉得很像。
帝王擡起冰冷的凤眸望着她。
“你怎么知道不是这样?”
他放下手里的翡翠软衾,声音突然变得轻了些:“你又不是暮月公主……”
殿中的烛火突然明灭了一下。
仿佛有清风拂过了烛影。
云落落心中一紧,总觉得陆离好像发现了她的身份,可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为什么不直接拆穿她的身份呢?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对所有子民为所欲为,云落落也是他的子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拆穿她的身份。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她找不到陆离故作不知的理由。
云落落也并不想跟陆离相认。
前世她玩弄了陆离的感情,在他面前她总会觉得羞耻和难堪。后来她误以为他要娶天命女,才那般惨烈地死在他身上,想要借机报复陆离。可如今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时空管理局的阴谋,陆离从未想过背叛她,从头到尾,陆离都没有错。
云落落心中对陆离更加难为情了。
她根本就不敢跟陆离相认。
云落落攥紧盖在身上的翡翠软衾。
她硬着头皮道:“陛下您看,您现在不就是把民女当暮月公主的替身了吗?所以说,不是赝品不像真品,而是陛下还没有遇到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赝品……”
云落落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帝王望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冷。
云落落害怕地缩进软衾里。
许久,帝王才扯唇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能言善辩。”
云落落道:“多谢陛下夸赞。”
“朕不是在夸你。”
云落落一顿:“多谢陛下辱骂。”
陆离快要被云落落气笑了。
那张清冷昳丽的俊脸变冷了些。
云落落心虚地侧过脸,望向殿中那棵绚烂粉艳的海棠花树,努力转移话题:“这寝殿中央为何会种着一棵树?”
“因为公主葬在这棵树下。”
云落落一怔,诧异地回过头望陆离。
“公主不是葬在了罪人树下吗?”
“朕怎么可能将她埋在那里……”
帝王漫不经心地垂下黑睫,清冷漂亮的俊脸上浮起晦涩的浓影,他的声音像是在向她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的公主金尊玉贵,怕脏怕黑,半点委屈都受不得,朕怎么可能……”
帝王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但云落落却察觉到了陆离对她那若有似无的感情,声音不由放轻了些。
“陛下是不是很爱公主?”
“朕爱她。”
云落落心中荡起了涟漪,正犹豫要不要相认时,却听到帝王冰冷的声音。
“但是朕更恨她。”
帝王擡起那双清冷漂亮的寒眸,望着云落落的脸,眼尾泛起猩红:“因为是她一次次亲手将朕推进了无间地狱里。”
云落落的心脏骤然收紧。
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害怕承受陆离的恨意。
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伸了过来。
云落落以为陆离是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要伸手掐死她复仇,吓得她身子往后躲了一下,纤浓的眼睫不住地轻颤。
“陛、陛下……”
却不想陆离只是伸手揭开云落落身上的翡翠软衾,拧眉道:“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以后不要湿淋淋地钻进来。”
云落落怔在了原地。
陆离皱眉:“愣着做什么?你不是冷得打颤吗?还不快去换衣裳……”
原来陆离伸手只是想让她去换衣裳。
云落落连忙垂头:“是,陛下。”
她猫着身子爬下龙床,趿着鞋履,举目四望,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拿干净的衣裳,尚服局给美人们准备的衣裳,都还放在瑶光宫里。云落落今日突然歇在暮月宫,尚寝局只给她送来了今日沐浴时要穿的寝衣,其他常服宫装都还没有备下,这里没有她的衣裳。
云落落茫然地回过头,望向陆离。
“我是不是要去瑶光宫拿衣裳?”
陆离也意识到,尚服局给没有送来云落落的宫装,他微微皱起了眉。
“先去穿朕的寝衣。”
殿中灯火昏暗,清风拂过海棠。
一座紫檀木嵌玉龙凤戏珠屏风后面。
云落落心惊胆战地换上了陆离拿给她的寝衣,这件赤色软绸的寝衣上,用暗色金丝绣着云龙纹,显然是帝王的专属。
她将袖子凑到鼻尖,低头闻了闻寝衣上面的味道,她只闻到了清冷破碎的海棠冷香,并没有发现其他女人的香气。
看来陆离真的没有碰过其他美人。
云落落不敢从屏风后面出来,她穿着帝王的龙袍寝衣,若是被其他宫人们发现,她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正在她紧张犹豫的时候。
屏风外面传来帝王不悦的声音。
“换好了没有?”
云落落急忙应道:“换、换好了。”
她慌乱地攥着宽大的寝衣,正要迅速跑出屏风,却听到帝王刻意放低的声音。
“走慢点,朕没有催你。”
他的声音里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云落落脸上微红,总觉得陆离好像是在担心她会像方才那样摔在地上。
她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废物。
云落落放慢脚步,缓缓走出屏风。
陆离长身玉立站在屏风后面。
帝王垂眸望着她。
少女娇小玲珑的身体上面罩着一件跟她身形完全不相符的赤色寝衣,靡丽的朱红色衬得少女那张清美动人的小脸,愈加的纤细诱人,宛如掌心中的海棠。
帝王漆黑的眸色逐渐变深。
云落落扯了扯裹在身上的云龙寝衣,不安地说道:“民女真的要穿这件吗?要是明日被其他宫人看到了怎么办?”
帝王不以为意地牵着云落落的手,往九华帐里走去:“看到就看到了。”
“他们要是骂我祸国殃民怎么办?”
帝王冰冷地勾起似血的红唇:“这样不是正好吗?洛姑娘就努力祸给那群蝼蚁们看,让他们后悔曾经骂过你。他们若是敢欺你一分,你就一万分还回去……”
云落落:“……”
你这样三年都不亡国真是不可思议。
九华帐里被云落落浸湿的床单软衾被扔到了地上,换上了干燥的薄衾。云落落换衣裳这段期间,并没有其他宫人进来收拾宫殿,这薄衾应当是陆离亲手换的。
云落落脱了鞋,爬上龙床,脑袋刚沾在枕头上,身体就被陆离抱在了怀里。
她身体变得僵硬了一些。
“陛、陛下……”
不是说好不会让她侍寝吗?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云落落心中万分的挣扎。
前世把月光任务做到他床上就罢了。
云落落不想重蹈覆辙,把心碎任务也做到陆离的床上,那她就太人渣了。
帝王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朕只想抱着你歇息,不会对你做多余的事情。还记得朕送你的初见礼吗?若是你感到害怕,随时可以用那柄匕首取走朕的性命。出宫令牌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你拿着出宫令牌就能直接逃出宫了。”
云落落一怔,这才明白,原来陆离将那柄匕首重新送给她,是这个意思。
“陛下就不担心我会行刺吗?”
“你大可以试试。”
帝王这句话说得极为幽凉。
云落落自然不敢尝试,那柄匕首被她忘在了浴池畔,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帝王将她抱在怀里,云落落闻到了帝王身上清冷破碎的海棠冷香,这种香气像是开到荼蘼的海棠,即将凋谢的味道。
如同陆离给她的感觉。
帝王神色冰冷,漆黑幽暗的凤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快要凋谢的荼蘼。
一阵风就能将他的花瓣吹落在地。
云落落将脸贴在他的怀里,突然仰起头道:“陛下,我想看着那株海棠睡。”
陆离很好说话,松开了手,云落落越过他的身体,爬到了龙床的外侧,小脸望着那棵种在宫殿里的垂丝海棠。
帝王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云落落目不转睛地望着殿中那棵开得粉艳灼燃的垂丝海棠,想到她的尸骨埋在这棵树下,云落落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她轻声问:“为什么他们都说陛下将暮月公主的尸骨埋在了罪人树下?”
帝王淡淡的声音传来:“因为朕把一个东西埋在了罪人树下……”
云落落心中一动:“什么东西?”
帝王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落落只当这是帝王的秘密,不敢继续追问,她轻声说道:“陛下可以跟我说说您和暮月公主的事情吗?”
她能感觉到陆离对她的不同寻常。
他对她毫无防备,予取予求,甚至还把龙袍给她穿,他对她的疼爱似乎早就已经超过了帝王对替身美人的宠爱……
云落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可她却不敢去承认。
她只敢躲在洛云的躯壳里,隔着一层烟笼寒水的云雾,继续跟帝王掩耳盗铃。
帝王抱紧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为何想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想当好暮月公主的替身。”
察觉到腰间一紧,云落落总觉得陆离在不高兴,可让她当替身的人是陆离,如今不高兴的人也是陆离。云落落不知道陆离那颗君心难测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她僵着身体在帝王的怀里等了许久。
半晌,云落落才听到帝王清冷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朕与她相识于顺阳公主府,后来朕被她带回暮月公主府……”
夜凉如水,月移花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落落终于从陆离的口中,听完了前世所有的故事。
这些故事跟她脑海里的回忆一样,但两个人的感情却截然不同。
陆离寒声道:“公主金尊玉贵,骄纵任性,她将朕当成了阿曜的替身,玩弄朕对她的真心。后来朕成为寰天大将军,回到京城,公主跌落尘泥。为了能够活命,公主不得不求到了朕的身前,委身给昔日里她最瞧不起的卑贱面首……”
帝王的声音近乎于咬牙切齿。
云落落下意识想要反驳他,但却在最后咬住红唇,没有说出口。她当年并没有瞧不起陆离是面首,她只是口不择言。
没想到陆离这些年一直记在了心里。
陆离的声音越来越冰冷:“后来她死在了朕的身上,太医说她是郁结于心,气急攻心,所以才会突然逝世。”
云落落想起前世那最后一幕,心脏就不由地揪紧,她后悔当初那样伤害陆离。
“公主死前说了什么?”
陆离冰冷道:“她说他爱朕……”
云落落想要挽救自己前世在陆离眼中的形象,连忙用欣喜的语气对他说道:“原来暮月公主那么爱陛下,临死前都想用生命跟陛下表白呢,她想要陛下永远都记得她,不再爱上其他女人……”
“洛姑娘说错了。”
云落落一愣:“我说错了?”
帝王抱紧怀里的云落落,清冷低沉的声音里,仿佛夹裹着冬日凛冽的风雪。
“爱意可以掩藏,但恨意却不可以。公主临死前,嘴里虽然说着爱朕,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分明藏着恨。”
云落落闻言,心一下跌进谷底。
她听到帝王冰冷如霜的声音。
“公主在恨朕。”
“她临死前,想让朕永远活在杀死她的阴影里,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云落落纤细的腰肢被帝王箍得发疼。
她望着眼前的垂丝海棠出神。
“公主为何会恨陛下?”
帝王垂下纤长浓黑的鸦睫,自嘲般低笑了一下:“大抵是被迫委身给昔日最瞧不起的卑贱面首,心中觉得受辱吧。”
云落落望着眼前灼艳的垂丝海棠。
同一个故事,在不同人的理解之下,几乎会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因为两个人看向这件事的视线不同,所以得到的感情也截然相反。
前世云落落会怨恨陆离,是因为她被系统欺骗,以为陆离会娶天命女为妻。
但在陆离的眼底,却以为她是因为被迫委身给瞧不起的面首才会怨恨他。
爱意零落如雨。
但恨意却殊途同归。
陆离没有说错。
她当年的确恨他,她想要他这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永远都不得安生……
她以为自己将这份恨意藏得很小心。
但陆离的心何其敏感纤细。
他终究是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恨。
所以他才会这么恨她。
因为在他眼底,暮月公主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没有付诸真心的感情骗子。
她玩弄了他的感情。
临死前都还要故意诅咒他。
云落落心中愈加不敢跟陆离相认了。
因为她不敢承受陆离对她的恨意。
云落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帝王问:“你抖什么?”
云落落:“我、我怕陛下恨我……”
帝王的声音像是从极为飘渺遥远的地方传来,语气冰冷幽凉,带着安抚:“朕为何要恨你?你又不是暮月公主……”
云落落百感交集地安眠在帝王怀里。
清风吹落殿顶的星光。
殿中的垂丝海棠簌簌落起花雨。
梦里似乎有人用冰冷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冰冷幽凉地呢喃:“公主是不是在地府里没有找到您最心爱的阿曜,所以爬回人间,寻奴当慰藉呢……”
“以为换个壳子奴就认不出您吗?”
帝王红着眼尾,亲吻着怀里的少女。
“公主真是太傲慢了……”
“这样傲慢的公主,奴应该如何做,才能永远将您困在奴的掌心里呢……”
作者有话说:
陆离:休想逃出奴的手掌心。
云落落:……你不如换个自称气势更强一点?
咳,昨天那章好像所有人都猜到离离发现落落身份了耶。
我写得有那么明显吗?
有的暴君白天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晚上却红着眼尾依旧把自己当小面首在公主面前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