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
雪痕疼得脸色苍白,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冷汗几乎要湿透他的玄袍。
修为尽失,业火反噬。
灵台里的业火以燎原之势,迅速在识海里蔓延开来,吞噬着他破碎的元神。
他疼得指尖都在发颤,挣扎着想要从缚灵绳里挣脱出来,但缚灵绳却越勒越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五脏六腑全都如同撕裂般疼痛。
但身体上的痛苦,却远不及他心灵所遭受的痛苦,那痛苦几乎要将他毁灭。
他从未想过他心爱的小狐貍,竟然会如此狠心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魔?
所以她就要斩妖除魔杀了他吗?
雪痕疼得意识模糊,眼前血红一片,脑海里浮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他被剔去仙骨,震碎灵台,挑断手筋脚筋,受了七十道诛仙鞭,遍体鳞伤地坠进了一个上古秘境里。
他筋脉寸断,倒在银杏树下,身上殷红的血液,将满地金黄的落叶染红。
雪痕的眼前血红一片。
他被养父欺骗,被亲信背叛,被好友出卖,他的信念被彻底摧毁。
恨意和愤怒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不再相信任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他发誓要让仇敌们血债血偿。
他从此跌进了漆黑冰冷的地狱里。
一只雪白的狐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身后是九条蓬松的狐貍尾巴。
那双澄澈的瞳眸里充满了雀跃。
“恩公,你醒啦……”
她的背后是金色的光,而她站在圣洁的清辉里,就像是一团会动的光。
那团光主动来到他身边。
在他跌进漆黑冰冷的地狱时。
照亮了他。
她温暖、活泼、善良,她每天都为他找来新鲜的野果,喂他喝干净的泉水。她撕下了他身上染血的雪衣,去不远处的溪边清洗干净,为他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看到他身上狰狞恐怖的鞭痕时,她会心疼地流下滚烫的狐貍眼泪。
“恩公,疼不疼?”
起初,雪痕并不信任她。
但是后来,当她断裂了三条尾巴,浑身是伤,一瘸一拐地叼着一根灵髓草跑到他面前雀跃地说他得救了的时候,雪痕冰冷死寂的心终于被她撼动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笨的人?竟然会选择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明明她浑身都是伤,却在为其他人感到开心。
望着小狐貍那一双澄莹秀澈的眼眸,雪痕的心像是冰川一样缓缓融化。
他的筋脉因为灵髓草而慢慢愈合,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尽管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会像针扎一样疼,但雪痕却很喜欢擡手抚摸她的尾巴。
她的尾巴很柔软,就像她的心。
那天小狐貍在密林里采野果,直到黄昏都没有回来,他察觉有异,强撑着身体去找她。筋脉寸断,痊愈并非数月之时,所以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
密林里有打斗过的痕迹。
雪痕的心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他顺着她的爪印,不断往前找去,他看到了她断裂在地上的狐貍尾巴。
雪痕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在密林里遇到了危险,她明明可以找他求救,但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雪痕脸色苍白,双眸血红,发狂地朝密林深处跑,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听到了凶兽震耳欲聋的嚎叫。
小狐貍摔到了地上。
雪痕疯了一样挡在她面前,徒手跟那只凶兽缠斗起来,杀得眼睛都红了。
谁都不能碰他的小狐貍。
谁碰她,他就杀了谁。
他的肩膀被凶兽抓得血肉模糊,愈合的筋脉再次断裂,但他却不要命地跟凶兽缠斗,最终杀死了它。
小狐貍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
雪痕走过去,弯下腰,伸手从地上抱起了她轻颤的身体,就像是抱住了他的光。
“疼不疼?”
“疼……”
“那为何不回头?”
小狐貍在他怀里擡起一双含泪的眸。
“我想保护恩公。”
他将光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怀里。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沦陷了。
后来他们在秘境里相依为命地度日,两人的距离靠得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天,小狐貍突然在他怀里化作了人形,莹白的雪肤晃到了他的眼。
他慌乱地挪开了眼睛,面红耳赤地伸手推开她,却被她反扑到了地上,还被她骑在了腰腹间,身体很快就有了异样。
她骑在他身上像个妖精。
不对,她本来就是一个妖精。
雪痕难堪地侧过了脸,勉强才将她从身上哄了下来,将里衣脱给了她穿。
她想如同从前那样在他怀里睡觉,雪痕却冷静克制地拒绝了她,她不谙世事,不通情爱,但他却不能害了她。
可为何她离开他怀里后,他会觉得他空荡荡的怀里,有些怅然若失呢?
小狐貍晚上突然走火入魔了,她扑到了他的怀里,眸光潋滟,红唇如焰,无意识地咬着他的喉结,想要他报恩。
她撕扯着他的衣带。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推开她。
但他却失去了理智。
一晌贪欢,昏天暗地。
小狐貍醒过来之后想要逃跑,但他却将她困在怀里,亲吻着她绯红的脸颊,在她清醒的时候再次占有了她。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秘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在报恩,日夜不休地报恩,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永远待在秘境里报恩。
但他们还是从秘境里出来了。
因为有些仇不能不报。
雪痕的身边有了其他的追随者。
玄灵鼎被盗,所有证据都表明偷走玄灵鼎的人,是他心爱的小狐貍。
雪痕第一次对云落落产生了怀疑。她就是他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不管云落落有没有背叛他,他都不会允许其他人冒犯她,所以当心腹当着他的面羞辱她时,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
血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他在用这鲜血警告他的小狐貍。
不能背叛他。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重的惩罚了。
追随者们相继离开了他,雪痕的心里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小狐貍。
小狐貍带他找到了龙隐山,这里居住着跟他血脉相连的族人们。
后来他领着族人们杀上九重天,要为死不瞑目的父亲复仇。临别之际,雪痕依依不舍,将心口的鳞片拔下来送给她。
他起身离开,在空中不断回首。
小狐貍安静地站在山顶上。
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开她。
雪痕杀上了九重天,就要取下太子宣风的首级时,太子宣风突然狰狞大笑,嘲讽的语气里充满了猖狂的怨毒。
“你杀了我又如何?你的女人已经死在了龙隐山,她会为我陪葬!”
雪痕滴血的剑顿在了半空中。
一张俊脸变得煞白。
“你说什么?”
太子宣风神色癫狂:“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派人围剿了龙隐山,如果你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能为她收尸敛骨,让她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流落在世……”
雪痕回过头,踉踉跄跄地冲下云霄,发狂地往龙隐山所在的方向赶去。
离龙隐山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云落落站在山上,双手结印,以她的生魂为祭,布下了诛仙阵。
他双眸血红,化作龙形,疯了一样朝法阵里冲去,声音尖利,异常的凄厉。
“停下来!”
她像是看到了他。
也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在他目眦尽裂的眼神里,她在法阵里魂飞魄散了,生魂化作了点点的金光。
雪痕像是疯了一样撞向法阵,撞得浑身都是血,可当他冲进法阵里的时候,却连她身上最后一点金光都看不到了。
地上只有她冰冷的狐貍尸体。
他茫然四顾,血泪横流,擡起手,想要在空气里抓住些什么,但却什么东西都抓不到,苍白的指尖都在发颤。
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地剜了下来。
他抱着她冰冷的尸体绝望茫然地痛哭,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再也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救下她了,但他却还是来迟了一步。
为什么他会迟呢?
心魔骤起,恨意难消。
雪痕漆黑的瞳眸泛起了猩红色,周身萦绕起黑色的魔气,在金色的法阵里,雪痕抱着狐貍,从仙君堕成了邪魔。
墨发凌空,衣袂翻飞。
可怕的魔气萦绕在他的身上。
从此以后,世界上少了一个仙姿绝尘的神尊,多了一个可怕的邪魔。
龙族长老悲恸地望着眼前的雪痕。
“少主!你怎么能堕魔呢?”
雪痕抱着怀里的狐貍,擡起一双冰冷猩红的血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望向他。
“是谁打开了护山法阵?”
龙族长老犹豫:“是、是云落落。”
雪痕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的寒霜:“你是不是觉得,她死了,就没有人能为她说话了?”
龙族长老咬牙道:“真是云落落打开了护山法阵,所有龙族都可以作证!”
其他龙族们纷纷上前道:“我们都可以作证,是云落落打开了护山法阵。”
“她为何要开启法阵?”
龙族长老道:“她为了屠杀龙族,只不过最后,她突然良心发现,所以决定献祭自己的生魂,挽回她犯下的错误。”
“我的小狐貍不会犯错。”
雪痕神色冰冷地望向这群龙族:“所以她没有做完的做事情,我来替她完成。”
龙族长老大惊失色地望着雪痕,不断地往后退:“少主要做什么?”
雪痕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屠龙。”
那日血流成河,尸骸成山。
其他龙族全都不敢置信,雪痕身为龙族少主,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屠龙。
无数族人死在雪痕剑下,龙族长老终在惊恐中说出了实情:“是小女琼姬开启了护山法阵,但她不过是一念之差,还请少主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放过小女这一次,他日我定然会严加管教于她。”
雪痕擡起一双冷血无情的血眸。
“你不该冤枉我的小狐貍。”
他家小狐貍明明是龙族的恩人,但龙族却为了让琼姬活命,污蔑她开启了护山法阵,这个仇他必须要为她报。
最后,雪痕将龙女琼姬挫骨扬灰,将龙族镇压在冰冷的龙渊之下。
雪痕抱着云落落的尸首离开龙隐山,来到了魔气肆虐的魔域,找老魔尊要来了九幽夺天阵,想要找回他的小狐貍。
赤红色的九幽夺天阵里。
他剜心祭阵,废去了一半的修为。
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老魔尊集结了七千魔族围剿他,想要取走他的性命。
但哪怕他废去了一半修为,这些魔族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他屠尽魔族,踩着尸山血海,登上了魔尊之位。
他将云落落的骨灰烧成了琉璃珠,埋到了他心口的位置,用他的血肉润养她的骨灰,想要在二十年后施展弥天术。
他如今的修为不够,所以他开始发了疯地闭关修炼,从此不知天地日月。
直到他开始频繁感应到他的骨头。
他每日都活在业火反噬的痛苦之中,但他的骨头却活在醉生梦死里,澎湃汹涌的喜悦之情,已经打扰到了他的修炼。
雪痕忍无可忍地睁开血眸,决定要去收拾这堆烂骨,所以他来到了万法宗。
但他意外却看到了云落落。
他颤抖着双手,抱住了云落落,如同许多年前,他从地上捞起了光。
“落落,我找到你了。”
.
但他却从未想过,光竟然会背叛他。
雪痕疼得脸色苍白,浑身冷汗地蜷在冰冷的地上,一双血眸猩红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