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缘与羁绊
无尽的痛苦降临于身,江峰觉得,仿佛构成他的每一个最微小的分子,都被投入了磨盘碾碎,那无边的痛苦已经超越语言形容的极限,这份痛苦是纯然的,这份痛苦是直接的,他正在被逐渐咬碎,他正在被星之救主吃掉。
物质构造的躯体被一点点粉碎,只剩下精神领域上的残破存在,恍惚之间,江峰仿佛看到了一道微弱的光。
不,他自己就是那道光。
外在的物质容器消除了,只剩下最为纯粹的概念,名为江峰的概念,名为星之救主的概念,互相碰撞,互相交融,互相吞噬,互相浸染。
江峰觉得,自己仿佛正跪伏在一座荒芜的原野上,天上是无数血色的眼球,或者说,形似眼球,缠绕起来的线虫,它们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大地,注视着跪倒在大地之上的迦勒底御主。
纯白的狂风在身边呼啸,每一道风都会穿过他的身体,并在他身上留下贯穿的空洞,随后,纯白之风便被染上淋漓的血色,飞旋着隐没在余下的纯白之风中。
他隐约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会在这咆哮的纯白之风中被撕得粉碎,成为无数淌着鲜血的碎肉,随后,那些微小的碎肉也不会被放过,这风将不断地肆虐,直到将他整个存在都消磨到无影无踪。
不,并非无影无踪,他依然会留下痕迹。
江峰的血不会散去,而是会乘着纯白的风一同飞翔,它们将向着四周溢散,将向着周围沾染,直到把纯白的风染为血红的狂风,就仿佛不断有墨水被滴入一盆澄澈的清水,直到将这盆清水全部染黑为止。
这就是阿赖耶的计划,简单,粗暴,效果非凡。
但正如星之救主所说的那样,祂会成长,祂会
该如何应对那类简单粗暴,但有效的对策呢?
答案是,同样简单粗暴,但有效的反击。
汹涌的纯白之风猛然加快,呼啸的狂风仿佛无数锋利的刀刃,把跪倒在荒原上的江峰割得鲜血淋漓,他的血被风吹起,本来就要被卷入风中了,但随着纯白之风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被裹挟在风中的一抹抹嫣红,就像是被扔进搅拌机的猪肉般,被干脆利落地搅得粉碎。
痛苦变得无比强烈,结束变得遥遥无期,但江峰只是沉默地跪倒在荒原之上,就连反抗的余力都不再拥有。
仿佛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仿佛一切都失却了原本的色彩,这世界变得很冷,不再存在光和热。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落入这样绝望的境地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或许该这么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对了什么。
精神已经如同一潭死水,在物质的世界之中,他能够通过言语和动作鼓舞自己,掩饰内心的崩溃与哀痛,但现在,物质的躯体已然消散,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真的无心再战,他已经筋疲力竭。
纯白的风似乎吹得更快,伴随着一阵呼吼的狂风掠过,江峰整个人都被吹得飞了起来,他无力的肢体在风中扭动,身躯又不断遭到纯白之风的贯穿,这让他就像一面破破烂烂,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的风筝。
“咛————”
一声轻响凭空响起,把江峰从一片混沌之中唤醒,他顺着那声音望过去,看到了一根线。
那根线很细,似乎只有头发丝粗细,正散发着温柔的淡淡金光,给人以奇妙的圣洁感,它一端连在前方的地面上,另一端则直接钻进他的胸口,钻进他心脏所在的地方。
江峰有些惊愕,他眨了眨眼睛,却更加惊讶地发现,线似乎变多了。
除却那根充满了神圣感的金线之外,又有另外两根线从他的心中伸出,深深扎进荒原的大地,一根线看起来纯白,似乎还能从上面听到风铃轻响,一根线看起来就像由影子组成,只要稍微不留神,就会让它从眼中消失。
这三根线在拉扯着他,让他不至于被卷入风中。
江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三根线,但在下个瞬间,那些线又变得更多了。
有颤动着的纯白的线,那线似乎要比其他线更加纤细,还有待成长。
有不知为何感觉要粗上一圈,摸上去甚至还感到有点油油的线。
有感觉特别坚韧的线,那线似乎材质独特,上面隐约可见飘动的符文。
有看上去很古旧的线,但那似乎又被刷上一层新漆,看上去十分坚韧。
有生着小小红色结晶的线,那线似乎格外强韧,给人莫名的力量感。
有散发着海风气味的线,那线上生着水藻,应该是曾长久地泡在海水里。
有细长坚韧透明的线,那线似乎还隐约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让人想起医院。
有的缠绕着山中野草的线,显然,那该是由某个农
民用手简单编织而成。
有摸上去感觉做工十分粗糙随意,而且似乎有风沙附着在上面的线。
有散发着淡淡血腥味,仿佛曾经挂垂在某处惨烈战场上一般的线。
有显得极为纤细,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还附有岩浆与硫磺味道的线。
有不断晃动,仿佛只是幻觉,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消散的线。
还有更多,更多给他似曾相识感觉的线,这些线从他的心中探出,深深地扎根于荒原之上,它们牵引着江峰,它们拖着江峰。
它们保护着江峰。
仿佛有一道闷雷在耳边响起,江峰感到一阵颤栗,他用力扯住那些线,开始将自己一点点拖回荒原的地面。
咆哮的纯白之风更加凶猛了,它们用更快的速度切割着江峰的身躯,似乎想要立刻就把他切成碎块,天上由卷曲线虫构成的眼睛缓缓转动,始终跟随着艰难往地面回归的江峰。
无数道裂痕在迦勒底御主的身躯上浮现,那些迅疾的风就像是无形的刀刃,但江峰已经不再畏惧,线不但从他的心中延伸而出,帮他拉扯着自己回到地面之上,更由他的伤口之中探出,帮助他缝补这已经破破烂烂的身躯。
江峰扯着那些线,艰难地对抗那狂呼的纯白之风,他似乎能够从线上听到无数的声音,看到一张又一张脸庞。
他爱的,他恨的,爱他的,恨他的,无数的情感,无数的思绪,无数细细的丝线汇聚,仿佛沉重的锚,将他拉扯,让他从绝望与悲凉之中脱离,再次沉入那吵闹纷乱的世界。
那是名叫人间的世界。
“功过成败,胜负是非,有意义和无意义……仔细想想,关我屁事啊!”江峰发出一声低吼,他一把扯住那些丝线,双臂发力,对抗想要将他卷到空中的纯白之风,双脚再次踏在荒原的大地之上:“那种东西,自有以后的人会去评判!我的使命,就是让以后的人有机会去评判!”
“我又不是哲学家,让虚无主义去死吧!我不在乎!”面对呼啸的狂风,江峰艰难地站直身子,随后,他望向天空,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猛地擡手,对着天上由线虫构成的血红眼瞳,毫不犹豫地竖起中指:“我会完成我的使命,然后开开心心去养老!”
风刮得更加凶猛,似乎要连这片土地都掀起吹碎,但也有更多的线升起,它们从江峰的心中跃出,深深扎进荒原之中,帮他稳定自己的姿态,它们在江峰的伤口之中探头,为迦勒底的御主修补伤口。
那些线上带着充沛的情感,它们仿佛一条条小小的锁链,把江峰和那个正在逐渐死去的人类文明相连。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取胜!你将失败,而我将胜利!”江峰微微低头,然后猛然朝着前方张开双手,仿佛要将那呼啸嘶吼的纯白之风,全部掌控在手中:“真是自寻烦恼……谁要和你共赴地狱,你自己下去吧!”
他的肢体身躯被更加狂暴的风所席卷,但不断有新的线生出,帮助他修补残破的躯体,帮助他在狂风之中屹立,鲜血仿佛一阵阵血雾般散入风中,但这回,那狂暴的纯白之风,再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搅碎那些浓重的血色了。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血液的温度似乎都变得更热,那些线不但把江峰这个世界相连,而且,似乎正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线上传来,这些力量很微弱,仿佛被什么东西所阻碍,但却真实地存在着,它们像在对江峰无声的诉说,告诉他,迦勒底的御主并非孤单一人。
“安心吧,星之救主!我会在你的尸体上感怀往昔!”
纯白的风似乎还在变得更加凶猛,天上的线虫血眼瞪大,但这似乎已经到了这恶质世界的极限。
从江峰身上弥漫而出的血雾越来越广,呼啸的风再也无法吹散,反而被不断染上那鲜红的血色!
————星之救主的选择,绝对没有错,甚至可以说,那是最正确选择。
江峰,来自于异色星空的江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江峰,星之救主无法直接吞噬消化的江峰。
对于星之救主来说,他的神秘太过强大,他的概念太过诡异,只要试图同化和吸收他,星之救主就必须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被侵染改变的风险。
为此,在意识到这危险之后,星之救主便立刻开始思考,如果自己要直面江峰,该如何行事,最终,祂找到了可行性最高的办法。
在名为江峰的概念侵蚀自身前,就调用最强大的力量,将其直接碾碎!
这是个笨办法,但绝对是个不留后患的好办法。
初生时的星之救主或许做不到,但现在的星之救主,经历了漫长战争磨炼,经历了与迦勒底斗智斗勇的星之救主……
能做得到!
只要江峰独自一人,祂就可以直接调用全部的力量,将这份来自异世界的神秘粉碎,将名为江峰的概念化为灰烬,让江峰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只要。
江峰。
独自一人。
在不知不觉间,星之救主犯下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就算江峰的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了阿赖耶的计划,就算把那些在战争之中,直接或间接出现的损伤,全部算到江峰头上,也改变不了一项再明显不过的客观事实。
江峰,迦勒底的御主,他终究踏破了无数的劫难,他终究击退了无数的强敌!
在那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中,他与无数人成为生死相依的伙伴,又与无数人成为生死相搏的仇敌。
他结下了无数的缘和羁绊!
而星之救主为最终决战选择的场地……
是英灵座。
缘与羁绊汇聚的场所。
特殊的地点,特殊的时机,特殊的情况与人,最终促成了特殊的结果。
星之救主根本不想看到的结果。
与江峰结下了缘和羁绊的英灵们,化作一根根丝线,他们稳定了江峰的概念与神秘,并为其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助力!
七座冠位英灵,将星之救主锁死在英灵座之上,他们隔离了本体,困住了uo的卵,为这场最终的决战,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其余的英灵或许做不到这件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此袖手旁观!
更多的力量涌了进来,更多的心意得到传达,作为友人,作为敌人,他们认同江峰的实力,他们认同江峰的为人,他们愿意将自己的力量,全数交由这名迦勒底的御主。
只因他们曾与江峰共同踏过一段旅途,不管是站在他的身边,还是站在他的对面。
“想不到吧!星之救主!”
“我们人多!”┇
伴随着江峰的大笑声,越来越多的力量汇聚,支撑起他略显消瘦的身影,跨越性别,跨越种族,跨越文化与地域,此时此刻,属于人类的英雄们团结起来,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战。
延续人理!
立于荒原之上,江峰恣意挥洒着他的躯体,更多的伤口被狂呼的风切割而成,更多的血飘飞到空气之中,顺着风肆意翺翔,他狂笑着,仿佛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狂徒,鲜红的血色逐渐充盈于天空与大地之间,充盈于荒原和线虫血眼之间,似乎要将这片天地都覆盖起来。
就连那呼啸的纯白之风,都逐渐被染上他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