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电闪雷鸣瞬息骤降。

头顶铅云阴沉沉笼罩着, 将天幕压得极低,好像一擡头就会撞入雷云, 呼吸间都是黏稠的水汽。

方才还悠闲自得的鸟兽登时四散躲了起来,刚刚还吵吵闹闹各色声响遍布的仙宫,顷刻间静了下来。

安静至极。

就连周启渊也是瞬间里止住了呼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周启渊清楚知道,外界的气候影响不到仙宫,仙宫的异常通常都是来自于那位至高无上的尊主。

尊主心情不好?

为什么?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玄云宗派出的弟子甚至是最后一批回来的,没有伤亡, 没有遗漏。

几十弟子前脚刚落地,周启渊后脚便来到了仙宫。

怎么说都应该与预言的事无关。

至于剩下的,周启渊也猜不到了。

不过尊主心情不好时不需要有人去阻止, 往往没有效果,还会平添伤亡。

要不, 他今天就先回去?

轰——

巨大一声惊雷中,落在周启渊膝上的小手离开了。

凤须玉后退几步, 直到后背抵住另一级台阶,静静猫在原地。

轰——

又是一道雷霆落下,却是正正落在了周启渊头顶。

雷光强白,闪得尚未来得及转身的凤须玉擡起两只小小的爪爪挡在了眼前。

那是万丈的雷霆,好长好长一条,轰隆隆在周启渊头顶上砸了好一时。

恐怖的电闪光于落处四散开来, 隆隆的声响听得凤须玉毛骨悚然, 但不得不说, 他所处的位置确实是过于危险了些。

好在凤须玉的身体已是察觉到这一点, 下意识向旁侧退去,一步步直挪到了台阶的边缘, 将自己卡在台阶与围栏构成的三角角落里。

雷霆也终于消歇。

凤须玉犹豫了一会儿睁开眼从手指缝隙里看去,见周启渊仍在原地,却是抱住了头。

周启渊头顶距离脑袋仍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还在发出小小的闪电弧光,噼啪、滋滋。

好像什么东西烧灼到几乎要损坏的程度。

那是周启渊的护体法宝,也是法宝及时做出反应,护了周启渊周全。

但方才的状况属实说得上是惊险。

这些雷并不是普通的雷,强度堪比修士们的雷劫。

也没谁敢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硬抗雷劫啊。

而且精准无误,丝毫没有波及到和他相距不过半尺的预言蛋。

啊,预言蛋。

周启渊稍稍擡起了头,仍是心有余悸,以抱着脑袋的姿势看向了躲得更远些的凤须玉。

但凤须玉本也不是坐在台阶正中,这挪远后距离周启渊也不过是变成了一尺多些。

四目皆疑。

而后一同向天上看去。

那铅云笼罩的天空里,游龙般的白色闪电正密集涌动着。

轰——轰隆——

雷声很远,但似乎也没多远。

左不过还有方才那道完全没有一点预告就落在周启渊头上的雷电,一人一蛋又飞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凤须玉甚至没敢将胳膊离开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伸出一截手指指向了寝宫,“要不,我们先回去避一下。”

周启渊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更是被那道雷劈得心慌,当场便想要拒绝,然后好回到自己的玄云宗本宗去。

怎么说异象一般都只会出现在仙宫内部,不会波及到仙宫之外去。

可念头刚刚升起还不待脱口,在雷电发出的强光中,周启渊恍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预言蛋的身体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纹吗?

咯噔一声,周启渊顿感不妙,急道:“小疙瘩你……”

轰隆。

又一道雷炸响在周启渊头顶。

缩在角落里的凤须玉却在雷声中升了空,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是被那道灵力干脆拖拽着向寝宫飘去。

周启渊下意识想要站起,站到一半儿又顿住,一点点的,莫名的心慌落在了心脏的实处。

惊雷再响,直直落向周启渊的所在。

周启渊慌忙避开,顿感大感不妙。

上首却已是传来寸度的声音,冷若冰霜。

“进来。”

——

凤须玉落在了寸度指间。

指间转动间,已是将蛋壳上的状况全部送往寸度眼底。

很快,便停在了凤须玉身体的右侧,大抵算是腰际的位置。

那里是裂痕的终点,长长细细的裂痕自蛋身体的正前方开始,一直裂到了这里,几乎有蛋的身体一半长。

虽不似前时那次裂到马上就要破碎的模样,却也仍是格外明显的一条裂痕。

切实的不悦很快从那漆黑的瞳孔深处溢了出来,要将凤须玉淹没似的。

微凉的指尖细细划过蛋壳上裂痕,带起些许痒意。

凤须玉切实有被痒到,他回到寝宫落在寸度指尖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寸度一句话不说在这儿干嘛呢!

但紧接着,熟悉的感觉没入身体。

凤须玉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裂了开来。

而那熟悉的感觉,正是伴着那指尖带过的微弱痒意,送往他身体里的浓郁灵力。

一如前时,缓慢将裂缝修补。

但寸度还是一句话没说。

凤须玉想着,两只小手已是一并按在了寸度修剪整齐的指甲盖,身体也稍稍挺起向寸度靠近。

“仙祖大人,我有事要说。”

目光灼灼,不容拒绝。

寸度微微擡眸对上他的视线,眸色更暗,只拒绝说:“过后。”

凤须玉懵了一下,寸度却已是开口将周启渊叫了进来。

凤须玉还想反驳,没成想周启渊来得很快,眨眼间就冲进了寝宫的大门。

或者说,如果被雷霆一路狂追的周启渊再不快点,他的护体法宝说不定就要在下一次的雷击中报废了。

凤须玉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出声,毕竟这事儿也确实不适合拿出来在第三个人面前讲。

既然如此,那就等过后,他再和寸度好好讨论一下,他到底在什么时候做出过预言。

以及预言能力的主体,到底是在谁的身上。

打定主意,凤须玉再瞪寸度一眼,扭头看向了周启渊。

打眼看去,便是清楚看到周启渊头顶上方一段距离,大概是护体法宝张开的结界表面,在冒着烟。

并非形容,而是确实在冒烟。

明显在他被寸度带走后又承了几次雷击的样子。

而与凤须玉略显茫然的视线一同落向周启渊身上的,是寸度更为冰冷的眸色。

明明在周启渊刚进来时还没冷到这种程度的。

周启渊不由得一哆嗦,说话都起了结巴,“尊、尊主。”

寸度并未回应,只是一步步走向周启渊,最终站定在周启渊身前半步。

对上周启渊惊魂未定的眼睛,寸度那犹如霜冻般的声音淡淡出口:“启渊,你去,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问向的,应该确实是关于妖兽异动的情况没错,但听起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像是单纯在问这事儿。

尤其是后半句,那像是特意说出的“好事”二字,难道真的不是反话,应该放在兴师问罪中的那种吗?

像是“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的感觉。

当然,如果不是寸度仙祖的眸色实在冷得冻人,语气也模糊得难以分辨到底是不是字面意思的“好事”,周启渊一点儿也不会胡思乱想。

但现在,周启渊真的很慌。

若是问罪,又该问的是什么罪?

周启渊不由得瞥向了寸度掌心的凤须玉。

柔和的微光缀在白白胖胖的蛋身正中,正是周启渊见到的似乎是裂缝的地方。

寸度在修补蛋身的裂痕。

可若当真是因为蛋的开裂,寸度绝不会拐弯抹角这样跟周启渊说,甚至不会等到周启渊进门,已是就地按住周启渊暴揍一顿。

但周启渊还没有挨打。

于是,周启渊便只能干脆咬牙报喜道:“尊主,此行一切顺利,宗中弟子学以致用,灵活应对,并无一人伤亡,完美完成了任务。”

寸度一双毒蛇似的眼眸稍眯了眯,毒蛇登时露出了沾满毒液的牙齿,轻轻落在周启渊脖颈,“哦?”

又道:“本尊,应该夸你才是。”

周启渊差点又打个哆嗦,仍没能理解寸度的意思。

很阴阳啊,很怪气啊。

听得凤须玉都觉得寸度意有所指。

又是“好事”,又是“夸你”的,换个场景换个语境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偏偏寸度表现出的气场完全就不是那样一回事。

寸度果然有问题。

凤须玉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寸度在向周启渊问责,在就周启渊向他泄露了“他做出了预言”这件事问责。

因为预言并不是他做出的,凤须玉完全没有做出过预言。

甚至对妖兽异动之类的事情毫不知情。

但周启渊却说是寸度亲自转述了他的预言,不就是说明预言其实是由寸度做出的吗?

而且看样子,寸度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一个人。

包括预言蛋。

他也是寸度谎言的一部分。

凤须玉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转头看向了寸度。

寸度仍沉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漠然看向周启渊,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蛋身正中,已是修补了好一时的裂痕,仍没有丁点儿想要复原的迹象。

凤须玉突然觉得周启渊很怨。

毕竟,寸度编织出来的谎言,可是欺骗了这偌大的整个修仙界。

没有人知道寸度仙祖的“爱蛋如命”只是人设,也没有人知道,寸度仙祖创造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预言蛋,是为了隐藏预言的真正来源。

周启渊不知道很正常,就连寸度仙祖最为宝贝的预言蛋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不是吗?

多惊喜啊!

也正因不知道,所以周启渊当真无法理解寸度的意思,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

周启渊慌乱摆了摆手道:“我真没出什么力,真要说的话,得多亏小疙瘩的预言,多亏尊主……”

周启渊说不下去了,寸度身周已不是活人可以待的地方。

为什么啊,为什么!

周启渊几乎摇摇欲坠。

“就是说啊,”突然间,凤须玉开口道:“仙祖大人,要夸就得夸全,也夸夸大家,夸夸我嘛。”

语气轻松,好似天真烂漫的稚童。

在这已接近腥风血雨的气氛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或者说,完全不入。

寸度垂眸看向了他,眸底很冷。

凤须玉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却仍是欢欢喜喜道:“毕竟,预言到的人是我呀。”

两双视线接触,无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可谓是火光四溅。

强烈的火光却好似融化了室内的寒冰。

下一刻,寸度开口,语气中寒意已是收敛许多,说道:“小圆子说得极是,小圆子做得很好。”

小圆子是凤须玉今天的名字,只因为他圆滚滚的蛋身。

说完,寸度又擡眸看向周启渊,“启渊也是,宗中弟子也是。”

周启渊感觉自己的眼睛这辈子都没瞪这么大过,更觉毛骨悚然。

好像哪里变好了一些,但气氛却更添诡异,完全不是周启渊能再继续待下去的了。

正想着,寝宫近前轰然落下一道万丈雷霆。

刺眼的白光瞬间里从窗棂落入室内,映得室内各处皆是镀上了一层白边。

苍白得堪比周启渊的心情。

——

寸度终于肯放周启渊走了。

周启渊马不停蹄毫不犹豫扑了出去,生怕寸度反悔的样子。

寝宫里便只剩下寸度与凤须玉一人一蛋。

一人一蛋仍保持着周启渊走时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

时间都好像静止了。

只有雪白蛋身正中那道细细的裂痕之上,仍有微弱的灵光努力试图修复,却并没有效果。

凤须玉擡头看着寸度,寸度也垂眸看着他,视线已不再胶着,早早归于了平静。

突然,凤须玉打破了这份沉寂,却是再直白不过道:“仙祖大人,其实有预言能力的是你对吗?”

寸度眉梢微跳,似是对他言之凿凿的质问,也并未生怒,淡淡应道:“不得胡言。”

凤须玉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居然不是大方承认。

于是凤须玉又道:“但我可不知道妖兽异动的事。”

寸度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凤须玉没停,“将这份预言告知给宗主的,是仙祖大人不是吗?”

浓睫起落,那双深渊似的眸子仍深不见底,寸度道:“是,但确实是小圆子亲口所言。”

编,接着编。

凤须玉不依不饶道:“可我怎么不知道我说过?”

闻言,寸度似是轻叹一口,终于启步,转身走到床头柜前,将手中的凤须玉放在了柜上。

凤须玉跳了下去,反正在寸度掌心也没什么好处,要看寸度还得努力仰头,就算没有脖子,仰得久了也会累的好吧。

寸度眸光微落,看向了他的身体正中,而后又擡眸对上凤须玉的视线,“看来小圆子并不知道自己梦中所言。”

凤须玉懵了一下,“梦中?”

寸度微一颔首,视线微微向后挪去,看向了他身后的小房子,“没错,小圆子的预言能力,似已是找了回来,只大抵是无意识的状态。”

凤须玉想了想,也是升起几分疑,“仙祖大人是说,我是在梦中做出的预言?”

寸度应一声是。

凤须玉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他的睡相其实并不好,虽然他不知道,但也不是没可能会说梦话。

如果真如寸度所说,他在说梦话的时候一并说出了预言,那么他的所有疑惑,倒也是可以以此来作为解答。

那么寸度这些天来每天都要问他的一句“可不可以做出预言了”,难道是在问他可不可以自主控制预言了吗?

想着,凤须玉便当真发了问,寸度也确实如此做出了回答。

这下凤须玉可就当真拿不准了。

难道这一切当真只是他的误会?

蛋身正中,那道细细长长的裂痕似是开始了缩短。

寸度眸光微闪,又道:“时辰已是不早,小圆子该去休息了。”

凤须玉恍惚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很快,凤须玉将信将疑躺在了小房子里,好好盖上了那方柔软的绢帕。

眼睛却是睁得老圆。

他睡不着。

虽然寸度给他的解释好像很是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还想不起来。

凤须玉是有意将这事放到明天再去想的,可不知道是不是那道裂痕仍没有修补完全,他就是睡不着。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凤须玉的脑海中,这个问题久久盘旋着。

反正睡不着,凤须玉干脆爬起来跑到了窗边,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向外头。

他能从这里透过寝室的窗棂看到寝宫之外,天空仍是阴沉沉的,那些恐怖的雷霆倒是已是退去。

一点点回归安宁的样子。

夜深,凤须玉已是躺在窗边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会就此过去。

凤须玉却是突然惊醒,一步不停冲出小房子的房门,指向珠帘遮盖的床榻,指向床榻上朦胧的人影。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