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郁米自从上过幼儿园之后,人就学精了。
周末朝弋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朝弋百忙之中瞄了一眼,发现是快递员打来的,于是便把坐在不远处和饭饭玩过家家的郁米叫了过来。
郁米身上还穿着白小褂,拿个塑料听诊器,在朝弋身上戳来戳去。
朝弋让她帮忙接电话,郁米便轻车熟路地接通电话,然后凑过去说:“那你放门囗吧叔叔,我爸爸一会儿就去拿。”
挂了电话,朝弋又打发郁米去门口取快递,以往都不用朝弋开囗说,她自己就“哒哒哒”地跑去拿了。
那一阵要是不让她跑腿,这小屁孩比谁都着急。
没想到郁米把挂在脖子上的塑料听诊器一摘,坐地起价道:“那你得给我跑腿费才行。”
朝弋把着手柄,没空看她:“给你一块。”
“爸爸,你昨天才说我是我们家的玉米小公主,你让一个公主给你拿快递,能这么抠门吗?”
“那你要多少?”
郁米想了想,然后狮子大开口道:“一千块!”
朝弋放下手里的游戏手柄,不可置信地去捏郁米的脸:“你砸人玻璃了?还是砸人小孩脑袋了?”
郁米一撇嘴:“我没有!”
“妈妈不是每个月都有给你零花钱吗?”朝弋说,“你把你那手表拿过来我看一眼。”
郁米不给他看,说是手表上有自己的隐私。
朝弋知道这小屁孩周末晚上还得用这小破手表跟好朋友视频聊天,没两天就换一个好朋友聊,看起来在幼儿园里人缘还不错。
几句询问过后,朝弋才发现这小崽子压根就不缺钱花,就是在幼儿园里听说有的小朋友帮忙干家事,大人就会给“开工资”,于是郁米便认为自己帮忙拿快递,也应该获得相应的“劳动报酬”。
于是两人顿时就这跑腿费到底应该给多少,开始讨价还价。
闹了半天,郁米咬死“五十块”就不松口了,最后朝弋只好假装要起身,并说:“那我还不如自己去拿。”
“好吧好吧,五块就五块,”郁米嘟囔着说,仿佛自己吃了多大的亏,“看在你是我爸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
朝弋又故意问她:“五块是打几折?”
郁米掰着手数了半天,没算明白到底打几折。
与此同时,郁琰忽然开门走了进来,前几天孟兰淳自己一个人从德国回来了,祭奠完丈夫和儿子,便给郁琰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
朝弋本来也想跟着去,但郁琰并不想拖家带口的,到时候在店里吵起来也难堪,于是朝弋便只好留在家里带女儿。
孟兰淳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两人面对面坐着,郁琰仍然喊她“孟阿姨”,她也依旧叫“郁琰”,可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生分了。
“我之前看见过你和……”孟兰淳说,“和他们,钰薇给我看过照片。”
她一直不敢相信郁琰是自愿的,于是只好欺骗自己,都是因为有了那个孩子,郁琰才走不开了,照片里那种和睦的氛围都只不过是假象。
郁琰勾着咖啡杯,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孟兰淳听见他这声“对不起”,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记得朝阳当初刚起步的时候,是郁父郁母一直在支持着自己的丈夫,四处替他们拉投资,帮他们做担保办贷款,所以后来两人遭逢不幸,他们把这个可怜的小孩带回家里养着,也的确无可厚非。
但后来明明说好了等高考结束了就让郁琰去做手术,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却因为朝文斌看出了自己大儿子和郁琰之间的端倪,于是故意让那家医院伪造了一份他并不适合接受手术的报告。
而自己在丈夫的劝说下,也并没有声张过此事。
就像报应一样。
到最后郁琰不仅没有跟朝冶生下一儿半女,反而全让那个私生子占了便宜。
“你有梦到过他吗?”她说的是朝冶。
郁琰没说话。
最后孟兰淳说:“算了。”
“反正……”她轻声说,“都这样了。”
朝冶和朝文斌的墓被打扫的很干净,坟前还有一捧行将枯败的花没有被收走,孟兰淳知道这个人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薄情。
朝冶到底和他一起长大,如果他还活着,两人就算不是恋人,也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郁琰把快递盒和买的零食甜品一起提了进来,朝弋笑着和郁米说:“你的五块钱没有了。”
郁米跑过去抱住郁琰的腿,朝弋则不甘示弱地抱住了郁琰的脑袋,这两人一个弄得他走不了路,另一个则捂得他没法呼吸。
“她和你说什么了?”朝弋轻声问,“没为难你吧?”
郁琰摇摇头。
“算她识相。”朝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在他眼角上亲了一口。
郁琰平时不怎么吃零食,也就怀郁米那会儿会想吃几口甜的,这些零嘴蛋糕都是给朝弋和郁米买的。
这人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朝弋顿时也有点开心不起来了,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他好一会儿,见郁琰眉眼舒展开了,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琰琰。”
“如果……”他忽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假设一下,假如我们都回到十几岁的时候,你会……”
选我还是选他?
郁琰能察觉到他的心怯,明明那么怕,却还要问。
他伸手搓了搓这人的下巴,忽然笑了笑。
然后低声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大概会选择勇敢一点,去和那个小屁孩见面。”
“那个傻子就不用再爱的那么辛苦了。”
朝弋鼻间一酸,郁琰并不会为了哄他而特意说什么好听话,这个人连“爱”字都说得很吝啬,可现在这个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他会选择走向他。
*
郁米四岁的时候,郁琰开始教她弹钢琴。
这事一开始也是她自己提的,虽然刚开始这小崽子目的不纯,完全是因为觉得好玩和想跟“妈妈”多待一会儿才说自己想学琴的。
后来朝弋觉得这小屁孩课余时间太多了,又“好心”地帮她报了两个兴趣班,回来练琴的时候,郁米就开始叽叽歪歪地哭,说自己想看动画片,想和饭饭玩。
郁琰在学习这方面一向对她很严厉,没理会她光打雷不下雨的抗议,面无表情地说:“弹完这四十分钟再说。”
郁米一边坐在琴凳上,一边左右瞄,终于看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朝弋,委屈道:“妈妈,爸爸他也想跟我玩。”
朝弋大声说:“我不想。”
于是郁米就继续叽叽歪歪地不乐意弹,发现郁琰不理她之后,就一边哭一边弹起了练习曲。
弹到一半的时候,饭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郁米宛如看到救星一般,硬是把饭饭拽上琴凳,又把它的两只狗爪搭在琴键上,然后道:“以后我叫饭饭,饭饭叫郁米。”
说完还真就演上了,吃晚饭的时候,不管谁去叫她,她都假装听不懂,并开始学小狗叫。
朝弋笑了半天,还拿手机给她拍了下来,拿去给郁琰看。
郁琰倒是不理会她的小性子,晚上很体贴地往她面前的狗盆里装上了狗粮,然后抱着饭饭坐上了原本属于郁米的那个餐椅。
朝弋也很配合地去挠饭饭的下巴:“今天做了郁米最喜欢的鸡翅,郁米高不高兴啊?”
郁米顿时就不演了,跑过来抱住郁琰的腿,大哭道:“我才是郁米!我不要当饭饭了!”
“妈妈……”
朝弋故意逗她:“饭饭刚才说它最喜欢弹钢琴了,以后它帮郁米弹琴上学交朋友,郁米就躺在家里睡懒觉吧。”
郁米快被他气死了,哭着说自己特别爱弹琴,特别爱去幼儿园。
“妈妈,你不要不喜欢我……”
郁琰于是便把饭饭放了下去,小狗演员终于如释重负般跑到了自己的狗盆前边。
“坐上来吃饭吧。”他说。
郁米抓着他的腿不肯放,小声撒娇道:“我想坐妈妈腿上。”
她这会儿看起来有点太可爱了,眼泪汪汪的,噘着嘴“妈妈妈妈”地叫,郁琰于是只好无奈地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郁米顿时就不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爱你。”
朝弋很手贱地去掐她的脸,还要故意捏着嗓子学她讲话:“妈妈我爱你。”
“有些小朋友怎么不学狗叫啦?”
郁米气红了脸:“我讨厌爸爸!”
“随便你,”朝弋故意朝她做鬼脸,“反正妈妈喜欢爸爸就行。”
眼看郁米又要被他气哭了,郁琰只好伸手揉开朝弋的脸,无奈地:“好了,吃饭了。”
*
郁米开始上小学之后,放学路上突然多了很多诱惑。
朝弋和郁琰两人有时候忙起来,常常没空去接她上下学,于是接送郁米就成了刘霁和余巧的工作,这两人约定好轮换着接,一人值一天班。
没想到这天轮到刘霁的时候,在门口等了郁米十多分钟,都没看见这崽子出来。
他还细心地打开备忘录看了眼,发现这崽子也不是今天做值日,就算和同学聊天磨蹭一会儿,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出来。
刘霁给她班主任打电话的时候,郁米正眼巴巴地站在路边的一个烤肠摊位前。
这一排全是小吃摊,各种炸物烧烤的香气散的到处都是,郁米在旁边站了会儿,感觉口水都快下来了。
可惜郁琰平时不许她吃路边摊,所以就算她手表里有钱,也不敢去买来吃。
这崽子就算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站在一堆小屁孩里,也还是显得出众又扎眼,老板很快便注意到了她,笑嘻嘻的问:“小朋友,你要买吗?学校这附近就我这一家烤肠做得最好吃,不信你问这些学长学姐。”
摊前那些小孩笑着说:“叔叔你又吹牛。”
郁米馋是很馋,但买又实在不敢买,于是就大方地和老板说:“那我全要了。”
老板瞪大了眼:“真的假的,你一个人吃?买一根就行了,吃多了一会儿回家吃不下饭,被你妈骂。”
郁米说:“我不吃,我请他们吃。”
说完她又对身边的同学说:“你们吃给我看行吗?”
同学也很诧异:“你为什么不自己吃?”
郁米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妈能闻出来,我爸爸还会读心术呢,我在外面偷吃了什么,他俩都知道。”
那摊主和学生们都笑。
郁米如愿以偿地请了围在摊边的那一群小孩,然后继续站在一旁看摊主把火候差不多了的烤肠扎开,嘴上还不忘跟摊主闲聊。
过了会儿,她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眉头一皱:“糟了,我爸爸给我打电话了,我得回家了。”
摊主连忙拿了个他们小孩圈里最近流行的小玩具送给她,然后笑着说:“赶紧回家吧。”
郁米高高兴兴地说了句“谢谢”。
话音刚落,郁琰和朝弋的车就一前一后地停靠在了路边,郁米看到车就开始喊爸爸妈妈。
小刘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脸上一副差点就要急哭的表情,气喘吁吁地对着降下车窗的郁琰道:“班主任说她快下课的时候说举手说要上厕所,估计是那时候跟提前放学的一年级的一块跑了。”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小刘的工作和工资都保住了。
朝弋一把拉住郁米的书包,把她从地上提将起来:“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放学别乱跑?”
郁米撅着嘴:“我要和同学一起逛街回家,说了好几次你们都不同意。”
“你知道家怎么走吗小屁孩,还逛街回家。”
看见郁琰从车上下来,郁米立即辩解道:“妈妈,我没吃,我一口都没吃。”
郁琰倒是也没骂她,只是冷着张脸说以后不能这样了,要跟同学一起走的话,要提前跟他和朝弋讲。
郁米忙不叠地点头,完全没有要跟他倔的意思,乖顺地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于是这小屁孩很快便被提溜上车,到家的时候朝弋象征性地往她屁股上打了两下,然后把人拎到电视机前,给她放了一部关于拐卖儿童的纪录片。
把女儿安置好后,朝弋一边走向厕所,一边回头跟郁琰说:“我东西好像落车上了,你帮我去拿一下吧,就放在后座上。”
“买了冰淇淋,过一会儿该化了。”他又补充道。
“冰箱里的不是还没吃完吗?”郁琰问。
朝弋很自然地回答:“是新口味。”
“拜托你了宝宝。”
郁琰浑身鸡皮疙瘩又起来了,骂了句“闭嘴”,然后便拿起他随手丢在玄关处的车钥匙,转身又下了楼。
朝弋跟在后面,握着门把手笑了起来。
郁琰一路走到他们家的停车位前,接着一把拉开后座,车里亮起来,他下意识便愣住了。
只见后座上放着一捧向日葵,刚好七朵。
而花束旁是一个微缩的庭院模型,就算不记得这座小庭院,他也不会忘记那两个贴在一起的像素小人,还有那只建模粗糙的小狗。
“做手工好难啊,”朝弋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我弄了快两个月才弄好——。”
“像吗?”
郁琰还有些发怔,朝弋弯腰从后座上抱起那束向日葵,然后笑着递给他:“以前没勇气送给你。”
“就当是替那个傻子实现愿望吧,”朝弋看着那人接下了这束花,很轻地说,“送给我最亲爱的琰琰。”
夏天了。
又是一年六月。
那个抱着花的傻子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但终于还是姗姗来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曾经那个“好多鱼”没能收到的花,郁琰替他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