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万万没想到,阻止美穗最终跟随甚尔去修学旅行的是,北海道的寒冷。
甚尔修学旅行的地点在北海道。
一般情况下是九月左右去的,最后时间定在白雪皑皑的十一月,虽不至于低至零下几度那么冷,但是还是寒冷。
重新修改身体喜好的温度最快也要两周,一想到要面对那种温度,她就感到痛苦。
能在冰箱里睡觉的章鱼自然觉得温度是小事情,连小手都兴致勃勃地戴上了防雪手套,在屋子里拉着准备好的迷你雪橇上蹿下跳,准备到时候直奔滑雪场。
美穗含泪放弃了跟随,顺便说服了其他人去北海道滑雪。
出门前,甚尔仍然有一点犹豫,但他被说服了,她说她怕冷,而且她更想留下来,照顾家里的植物。
章鱼提着一个小包,他提着一个大包,一步三回头,小手趴在他的头顶看美穗。
美穗始终站在门口,像一尊唯美的雕像,淡淡微笑着凝视他,发上还簪着一朵艳丽的红梅,有风吹过的时候,头发丝就随风飘摇起来。
这是她惯常端出的姿态,慈祥的微笑,带着悲悯的远视,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也不会恼怒,不会恐惧不会痛。
这很像甚尔在原野奔跑,路过长满青苔的神像时,看到的神像脸上的表情。
远离世俗尘嚣,淡漠疏离,任由丛间的杂草生长,岿然不动。
明明什么都没说,甚尔却有一种被拒绝了的感觉,这使他心头涌上一丝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难以言喻紧揪着他的心。
时间要来不及了,他还是放下包,冲过来,紧紧地抱住她。
“小甚?”
顷刻间,美穗变得生动起来,她有些惊讶,眼神也忽然变了,像是被照到的黑色宝石,变得妩媚而绚丽,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连头发丝也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她又被拉回了人世间。
她双手回抱住他:“小甚?怎么了?”他的肩膀宽阔,美穗的手臂都有点快够不住他,只好从身下探出触手重新缠紧他的腰。
甚尔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她。
成长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你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然发现对方长成了某种你意料之外的模样。
美穗忘不了她见第一次见到小甚尔的时候,他的手脚都很小,让人觉得很瘦,下意识的反应总让人心疼,那时,她能轻轻地将他抱起来。
现在,他比她的这具身体都还要高,手掌宽厚,长手长脚,身体炽热,能量好像用不尽,烧不完,把她整个人几乎笼在怀里,正常人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了,美穗喜欢这种感觉。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料到,他会健康得超出她的预料。
“想要什么伴手礼?会给你寄明信片的。”甚尔的嗓音已经完全变得低沉。
“想要北海道的芥末。”
“啧,有点怪,还有呢?”
“帝王蟹!”
“我试一试,还有呢?”
“小甚带的我都喜欢,快来不及了,到时候联系!”
甚尔松开她,回去拿起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鼓鼓的口袋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走了。
美穗仍然站在原地。
然后她忽然出声问:“你不想去北海道滑雪啦?”
小手忽然从它口袋里跳出来,偷偷去看她的脸色,然后点头。它刚刚趁两人拥抱,钻进了美穗的口袋,没有跟甚尔去修学旅行。
美穗摇头晃脑地去勾小手的指头,遗憾地说:
“什么?你说你还是很想去北海道滑雪?晚啦!像你这样留下来的小手!我只能给你在家里造人工大雪、强迫你吃我专门为你做的秘密美食啦!”
小手兴奋地爬上她的右肩,美穗则准备回到家中。
系统问:【北海道的温度不是让你选择不去的原因吧?我很好奇,最终让你改变主意的是什么?】
美穗说:“昨天不是小甚放学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同班的一个女孩子被变态大叔跟踪吗?他把那个大叔揍到鼻青脸肿,大叔反过来还哭着报警了,当然,我很欣慰。”
【所以呢?】
“后来,我发现那个女孩子暗恋小甚很久了,她打算趁着最后修学旅行的机会跟小甚告白呢。”
【我不能理解你因为这个改变了主意。】
“所以我还是觉得要给小甚留点空间。不能等人家再回忆起修学旅行的时候,想起的全是奇怪的触手怪缩在被窝里死活不肯出去滑雪的场面吧?”美穗笑起来:
“青春是很宝贵的呀,别担心,那孩子向来自己就很有分寸和主见,虽然也可能粗暴了点,也算很会照顾身边的人,他其实一直很想去北海道来着,只是从来不主动提起,我不喜欢冬天,但是小甚喜欢。”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又起风了,有干瘪的红叶顺着风落到她的肩膀上,她摇晃着身体,将叶子抖落,然后伸手去摸那朵红梅,那是小甚送她的花。
“我不能总在小甚身边嘛,他总有一天需要独自生活。”美穗说。
【虽然任务是到十八岁的时候就截止,但是只要你想,你是可以永远的留在他身边的吧?】
“我相信成年的时候,小甚不再会是小时候那个寂寞和无助的孩子了,他能够有力地把握自己的人生,也能够自主地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他的心会和他的身体一样强健,这不是很好吗?”
美穗真心实意地笑着说:
“那样的小甚,也不再需要我了,身边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我能为他做的越来越少。”
叶子顺风一直向上飘,飘到人视野看不到的地方。
美穗哼着歌走到走廊,然后她顿住了。
走廊上,背着小背包带着小黄帽的小七海看上去是准备去上学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僵硬地看着她,提醒地咳嗽了一声。
“咦?建人?”
美穗这才发现自己的触手还没变回去,她并没急着将触手变回去。
小七海自言自语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美穗幽幽地说:“你看见啦!你看见啦!你看见啦!”还伸出触手去缠小七海的脚。
“我没看见!”小七海大声说道,然后跑了。
“一不小心兴奋过度了呢。”美穗嘿嘿一笑。
这周难得家里落了个清闲,原本也应该没有人上门,结果接二连三的熟人都来了。
先是晚上的时候,小七海上门了。
他手持着《夺命触手》《深海大章鱼》的碟盘,脖子上有一个湖蓝色的领结,在礼貌地亲吻过小手后,一脸郑重地跟美穗说:“我有几张碟片非常想跟美穗姐姐和小手分享。”
“为什么?”美穗问。
“这有利于增进亲密关系。”小七海严肃地说。
“为什么?”美穗还是这样问。
“这样也许甚尔哥哥回来不会把我灭口吧。”说这话的时候,小七海忧郁得像一片海。
美穗笑都要笑死了。
于是两人一边看《夺命触手》一边吃爆米花,到电影吓人节点,小手就“嘭!”的一声瑟瑟发抖着躲进爆米花里。
“建人就没有想问我的?”美穗问他。
“没有,我也不会告诉我父母的。”小七海说。
“真的没有想知道的?”
“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请让我拥有无知而又幸福的童年。”
“难道建人不想成为什么能够祓除夺命大章鱼这种很厉害的咒术师吗?”美穗问。
“这一听就很辛苦,我不想太辛苦,咒术什么的学得差不多就得了,”小七海诚实地说:“我还小,请不要对我抱有奇怪的期望。”
“这很有意思,建人,”美穗问他:“你还小,正处于一个‘未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的天赋也就那样,观察父母和夜蛾老师的工作以后,我发现,成为大人也是很不容易的,工作是艰苦的,至少没我想象的那么快乐,所以我说,请让我拥有一个无知而又幸福的童年,不要对我抱有奇怪的期望。”
于是两人安静的继续看片。
“只是,你真的是章鱼?”小七海偷偷问。
“很遗憾,我不是哦。”美穗说。
在度过了相对安静的三分钟后,小七海又小声说:“我觉得甚尔哥哥应该没有触手,从基因的角度来说,这不科学。”
美穗果断地说:“不是亲生的。”
小七海呆住了,他不知道人世险恶,因为美穗又幽幽地说:“恭喜你离被灭口又近了一大步呢。”
小七海捂住耳朵蹲下来:“我没听到过!”随即又被电影的打斗镜头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在看完《夺命触手》以后,小七海发出了感慨,他说:“触手真是糟糕透了。”
说这话的时候,美穗的触手正在他面前和小手玩捆绑py,小手被触手绑成很糟糕的样子,明明只是白嫩的手指灵动地摇晃,配上深色的触手却显得有些色情。
小七海向她发来谴责的目光,美穗假装看不到这股目光,只是浅浅附和他说:“是呀是呀。”
等他们准备看《深海大章鱼》的时候,门铃又响了,美穗收回了触手。
他们发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夜蛾正道,进行了突击家访。
“夜蛾老师?”小七海从美穗身后探出头:“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夜蛾正道也很惊讶,毕竟今天不上课。
他来到这里,是因为甚尔马上要到了上高中的年纪。
他想劝甚尔的监护人让甚尔去咒术学校上学,例如,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当然京都也有一所高专,但甚尔似乎不太喜欢京都。
夜蛾背着小珠,看上去因为刚刚结束祓除诅咒的任务而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