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

第二次

黄油土豆。

金黄色软绵绵的土豆,配上一大块甜蜜的黄油,撒上少许奶酪和芝士海苔脆,咬一口就会让人白毛幼崽感到幸福。

他的大脑兴奋地分泌出多巴胺,瞳孔放大,皮下血管扩张,翘起的白发一晃一晃,美穗甚至合理怀疑,白毛幼崽对这个世界温情脉脉,可能只是因为好吃的黄油土豆。

美穗乐于见到他的这副表情,因为他也会用这副表情去品尝她所做的甜品。那时,美穗全身都会扬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直浸心腑。

至于甜品。

制作甜品实在是一项愉悦身心的兴趣,饲养幼崽也是,令人愉悦。

在深沉的过去,她的唯一称得上兴趣的是强迫众神听祂无休止的演唱会。

她看向小悟……比起称他为小悟,她更习惯在心里叫他白毛幼崽,这样更为客观。

当白毛幼崽问她,为何要顾及灰尘的感受,她开始思考,然后谨慎地说出了“我尚不能明确我的心”这种模棱两可的语句。

美穗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去思考自己。

或者说,在亿万分之一的分身进入时间的洪流以前,祂难以思考,无法清醒,深沉入眠。

美穗讨厌鼓声。

这事并非毫无缘由。

迄今为止,祂的本体依然沉睡在时间彼端不可思议的幽暗殿堂,失控而愚昧发自本能的奏响那亵渎的混沌之音——

哀嚎咆哮和恸哭声叠加着令人窒息的恶心笛声,单调沉闷的鼓声无限循环。

她的耳边无时无刻不响着那鼓音。

那时系统询问祂的真名,她却答非所问,是因为无人敢信,也无人敢用唇舌高呼其名!

祂愚昧无知,疯狂混沌,祂本该无灵魂,无知性。

真实的祂几乎同他人对她的印象完全相反。

祂是……

祂是!

至少现在,她是“小出美穗”。

在偷吃完白毛幼崽的黄油土豆,她得意地欣赏白毛幼崽那副气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快被气哭的样子也很好看。

紧接着她开始用这具小小的身躯开始思考:

人类对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过去,人类于她的意义不过是小甚的存在,幼崽暖烘烘的体温和小心翼翼的言语,激起她原本狂乱混沌中的唯一一丝清醒,但他们就像是泡泡,太脆弱渺小了,都不触碰,也迟早会碎掉。

逐渐的,泡泡越积越多,她的心也愈发焦虑,如被炽烈的火烘烤着,她贪心地想要更多。

当她第一次尝试养崽后,她越来越熟练应对,心却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憧憬,变得淡淡的。

观察幼崽——对症下药——为其缝制玩伴——认真付出陪伴。

她显得越来越无害。

事实上,祂远比任何人想象都具有攻击性。

谁能想到,在宇宙的另一端,祂仍沸腾着狂乱的原始,无时无刻不在失控。

她并不是对白毛幼崽不感触,在她深入了解过幼崽的寂寞后,她也会想将他的憧憬、爱与美好妥帖收藏,她也付出了独一无二的精力时间。

但这种感觉,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她不理解,却依然努力,她严肃地认为,这次的实践,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抚养幼崽的教科书。

为了让白毛幼崽露出笑容,她采取了长期迂回战术。

她察觉到了白毛幼崽的寂寞,先是找来了被夏盖虫族作为奴隶役使的塞克洛托尔星怪,基因重组大调,加入了“笨拙”和“热情”,撒下种子,静待命运的多重发展。

她甚至为了让幼崽更加放下戒心而使用了迷你身躯,现实证明,这很有用。

幼崽是一种很治愈的东西。

一直以来,幼崽幸福的样子就会让她幸福,幼崽的眼泪惹人怜惜,幼崽的愿望就是她的夙愿,连幼崽生气和胡言乱语的样子也可爱得不行,为了满足幼崽,她往往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越努力,内心什么东西正在流逝的感觉就越严重。

就好像,她暂居的躯体拥有的不是一颗火热的心脏,而是一颗注入爱就会缓慢破碎的铅心。

离开第一任幼崽以后,她来到第二任幼崽身边,还算顺利。

回家的路上,盖着她的那只属于白毛幼崽的手,柔软又火热,她那淡淡的感觉又瞬时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感到自己如同人类婴儿待在母亲的子.宫般温暖湿润,思考被温情的本能所淹没。

只是,养崽是这样的吗?

她怎么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美穗小小的脸眉目一皱,努力思考起来。

但思考失败了。

于是美穗将注意力集中到“每天偷吃白毛幼崽的黄油土豆”这件事上。

不过在第三次偷吃白毛幼崽的黄油土豆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舌头变绿色了,口腔逐渐变得辛辣。

是芥末。

“可恶!为什么会在黄油土豆里加芥末啊?!”美穗大惊失色,她眼泪鼻涕呛出来,不停地发出小小的“阿嚏”声,然后天旋地转。

“就是为了预防有人偷吃这种情况啊,虽然……” 白毛幼崽得意洋洋地支着下巴,然后,他忽然变了脸色:“对哦,这样我也不能吃。”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好可惜!!”白毛幼崽伤心地攥住拳头。

随即他又变脸说:“才不会!”

他拿出了一份新的黄油土豆。

“我还买了一份正常的哦。”他笑嘻嘻地说。

他大口大口地在她面前吃起了黄油土豆,像是报复她之前偷吃他的黄油土豆的所作所为。

等吃完黄油土豆,白毛幼崽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美穗歪歪斜斜向下跌的时候,白毛幼崽紧张地接住她。

“喂!你怎么了?!喂!!”

他甚至准备呼唤五条家的私人医生,就在这时,小手跳上桌子,跟他手舞足蹈地交流。

“你说不是生病?是她对芥末有着类似于‘醉酒’的反应?”白毛幼崽脸色一变,他泰然自若地拿出相机,先拍了几十张。

他一边举着她一边做出剪刀手的动作。

“对,往镜头这边再靠一点,眼神再涣散一点,对对对!”

然后他张嘴露出“哇”的表情,和小手一起看这些拍下来的照片,他说:“五条悟独家绝版珍藏照片!”

她像是躺在棺材中一样,安详地躺在白毛幼崽的手心,脸红彤彤的,乖巧,不说话。

白毛幼崽好像这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可爱,他震惊地看了她很久,也不说话。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你觉得呢?”他问小手。

小手和白毛幼崽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

小小的美穗身上被绑上了丝带蝴蝶结,她躺在他的掌心,好像神赋予人的小巧礼物。

白毛幼崽的独家绝版珍藏又多了一份。

见美穗仍然不清醒,他开始不胡闹了,他把美穗放在小手的手心,自己做了蜂蜜水,却很难将正常杯子里的蜂蜜水给美穗灌进去,这样她会呛到的。

小手灵机一动,从小房子里艰难地拿来了超小型杯子,倒了蜂蜜水,在一番艰难操作后,终于喂进去了,蜂蜜水有一些溅到了她的衣领上。

没有用。

美穗没有醒。

小悟也反应过来,重重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她喝的并不是酒,当然不会有用!”

小手:“……”

他们只好等美穗自己清醒。

半夜,她的耳边又回响着鼓音,因为芥末与身体的奇妙反应,那种难听的噪音般的旋律越来越大了。

她忽然直直站起来,然后说:“我要唱歌!”

她放声高歌,啦啦啦,啦啦啦,之类的,总之很难听,没有什么是在调上的。

这时,她听见一阵压低了的笑声。

白毛幼崽看着她笑,说歌不是这样唱的,他自信地戳了戳她,她一时不察摔倒在地,他惊慌失措地扶起她。

然后白毛用手指轻按住她的嘴,唱起了歌。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遥远的那个祂好像非常短暂地停顿了0.1秒,不再敲鼓唱歌,灵台清醒,不再是那副不堪的模样。

室内只开着一盏小灯,昏暗的灯光下,是白毛幼崽既羞耻又无耻的演唱。

她在暖黄的灯光下,聆听了一场人类的演唱会。

也就是这一刻,美穗发现,她的心境变了。

她发觉自己露出了,曾经见过小甚所露出的,那种期待的目光。

是那种,眼睛闪闪发亮的表情。

原来是……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白毛幼崽,反而给了自己期待吗?

她似懂非懂,总感觉她好像在养崽的过程中,又出现了差错。

夜晚,祂的身边仍然响着那反复的鼓音,却渐渐地离她远了。

她小小的分身蜷缩在靠近白毛幼崽的心脏的地方,同时去听他的歌唱,他侧着身体,手轻轻地覆盖着他,手指有以下没一下的拍着她。

小手也睡在她旁边。

幼崽仍在懒洋洋地唱着歌,音色清脆,情感充沛,可以说得上是真的好听。

唱歌是他所擅长的。

等他困了,声音时断时续,美穗闭眼又轻抓住他衣料,任性地要求他继续唱歌。

小悟、小悟、小悟。

小悟、也是特别的。

“你这是属于剥削!”白毛幼崽哼哼唧唧地抱怨,然后继续唱歌,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这一刻,她反而被短暂地驯服了,像人类一样做了梦。

梦里满载着鸟语花香,那是一个没有噪声,没有烧灼,没有失控混沌的甜蜜之地。

这一夜,即便是失控、寂寞如她,

也能短暂地安静入眠。

居于宇宙之外的混沌王庭,王座上失控的难听之音,微妙地减弱了。

王座身边无形的蕃神称此为,神的短暂陷落。

梦中梦了属于【狗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