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

异样

即便这是个女子为尊的国度,一个没有户籍的女子,也是没办法很好的生活下去的。她甚至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随时会惹来杀身之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殷夜熹便是能躲一时,还能藏一世不成?

离开养父的豆腐坊太久,黄豆磨煮沸腾后特有的香气已经不能被清晰地记起,殷夜熹却还想着尽力维护它的安全。

她若逃走,养父也不要活了。

至于在她被掳走后养父是否就已经遭遇了不幸,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抱着希望总比失望要好,在这样毫无牵系的世界,她必须要给自己建立一个锚点,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濒临失控中将理智拉回道德的岸上。

殷夜熹一番作派,不过顺手为之,不指望从吾现在就对她另眼相看,只盼着真到了危机临近的时候,在皇家下达的杀掉她的命令下,从吾能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殷夜熹的策略还算有效。几天下来,边疆的将官们都觉得“太女殿下”是一个虚心好学,也不乏有谋略的人。

而落在后面的束阿英也赶到了。

说是让殷夜熹先行,束阿英慢慢走,到底也不敢真让她在路上悠哉。

这几日,束阿英就好像被装在笼子里的困兽,硬是磕磕碰碰地被拉到了前方营地。

她本就不好的状态更添新伤,脑子嗡鸣着,无法正常坐起来。

为防暴露,没有找军医来看。

殷夜熹凭前世的经验,猜测她大概是耳石出了问题。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只能好生将养着,在床上多躺几天,看能不能自行恢复。

好在束阿英的体质强健,估计三天后就能恢复如常。

经此一遭,她瘦了一圈,穿上窄袖衫,打上护腕的绑带,更见锐利之气。

监军嬷嬷见她来了,立即要求换人,让束阿英换上铠甲出去外头转转。

束阿英倒是想,无奈一站起来就耳鸣目眩,坚持了一会儿还是跌坐在塌,抚额闭眸,十分难受的模样。

殷夜熹知道,那是耳石尚未复位。

这种情况,即便束阿英性格坚强也力不从心。

外伤的痛还能忍,头晕是真的控制不住。

监军嬷嬷脸拉得老长,极为不满道:“都说妳是武艺骑射最好的,怎地如此不中用?”说完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殷夜熹,大皱其眉,“妳也是个废物,连匹马都骑不上!”

殷烨贵为当朝太女,东宫的马厩自然是除了御用之外最好的。里面好马不计其数,更有不少名驹。

这次为了做戏逼真,不仅把最温顺的马匹牵出来给殷夜熹路上骑行,还将最聪明的名驹玲珑也一并派了出来。

玲珑是一匹全身乌黑,四蹄踏雪的母马,极为神骏,性格不错,虽然不是足够温驯,却足够伶俐,是除了朱厌以外最让太子喜爱的马匹。

朱厌是大宛名驹,汗血宝马,性格傲气,不喜人骑,便连太子都极少上马,多是任它在马场跑到开心,才得以上前亲近亲近,抚摸它的鬃毛。

玲珑比起朱厌聪明不减半分,却更通人性,只要相熟了的,都能商量着骑一会儿。

殷夜熹却因为从未与它交流过感情,至今没被允许上马,日常只能骑在那匹性格最温顺的全身雪白的嫖羽上。

嫖羽是东宫马厩中性格最温顺的马,日常骑行代步倒是无妨,上战场就不行了。

它性格温吞,日常骑行显不出不好,遇上特殊情况时爆发力不强,跑得没有其她马快,性子也没有其她马机灵。更别说长着一身雪白的,一根杂毛也无的,长长的鬃毛,放到沙场上简直是一尊移动速度慢的活靶子,即便殷夜熹并非太女本尊,大家也不能让她骑它出去。

本以为束阿英来了,能骑玲珑去转转,振振士气,谁料贯是强健的她居然因为晕马车而数日直不起身。

监军嬷嬷是皇帝派来监督两个假太女的,自然对此极为不满。

“算了,妳,去骑玲珑,务必今日内上演武场转一圈。”

“太女”来了多日,却从不上马,怎么能对得起“骑射出众”的名号?

殷夜熹被指了名,只能应下:“是。”

她亲自去了马厩,看着那匹体形高大,毛发乌黑发亮的神骏,心里有一点害怕,也有几分喜爱。

她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哪里近距离见过这样的动物,高大威武,还很灵性。

听了从吾的小声提示,她从荷包里掏出几枚松子糖放到手心,慢慢凑到玲珑嘴边。

人才靠近,玲珑就打了个响鼻,摆着头避开。

这是拒绝她的表示。

殷夜熹方才心中还有些退意,见状反倒是激起了胜负欲。

她没有哄过马,却逗过猫。

“玲珑,好姑娘,看我给妳拿了什么?妳最爱吃的松子糖,京都口味儿,这里没有,妳要是不吃,我就吃掉了哦!”

从吾诧异地看她一眼。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殷夜熹这般哄马儿的样子,和太女颇有几分相似。

殷夜熹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表示她正在吃糖。随手将手拿回来,作势吃了一口,诱哄道:“我又吃了一块,剩的不多了哦,妳真的不要吃吗?”

玲珑的马头本来转到一旁避开她的讨好,看她真的吃了,眼睛定住了,又转过去看她。

殷夜熹见其有反应,心中一喜,又将手慢慢伸出去:“玲珑?”

玲珑再聪明,也是一匹养尊处优的名马。像这样的松子糖,它在京都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几颗就吃几颗,哪里会沦落到和一个陌生人抢食的地步?

但是它也明白,此地并非繁华的京都,跟来照顾的马倌也没能给它备下许多松子糖任它吃。

倒是带了一些,只是边关正在打仗,购买不易,也不是每日都有,只备着,在一些时候偶尔给它一颗,安抚它的情绪。

它动了动鼻翼,嗅到殷夜熹身上松子糖清甜的芳香,迟疑着把马头慢慢转过来。

殷夜熹的手举得都有点酸了,才等到玲珑主动的靠近。

她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耐心地等着它靠近,又停在她手的上方观察了会儿,黑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这个两脚兽的话是否可信。

殷夜熹只觉得玲珑热热的鼻息喷到手掌,有种痒意,令她想要将手缩回来。

就在她觉得玲珑不会理会她的时候,马儿舌头一卷,舔走了她手心里的松子糖。

和玲珑大致交流了一下感情,殷夜熹就尝试上马了。

从吾在一边旁观全程,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殿下当初并不像如此温和爱笑,倒是有些威严。

太女在第一次接触名马时,并没有亲自上手,而是让一个宫人伺喂,她立于一旁观看,并让马儿熟悉她的气息。

待到玲珑被安抚下来了,她才屈尊纡贵地上前一步,摸了摸它的鬃毛。

后来今上召见,问她新的马儿听话不听话,喜欢不喜欢。

殿下是如何答的呢?

从吾当然不会忘记,略一回想就能忆起。

还是个孩子的殷烨当时答的是:“自然听话。不听话孤就令人宰了它吃肉。”

胆识、魄力与假太女全然不同。

眼前的人身形一晃,在无人帮助下歪七扭八地上了马,打断了从吾的回忆。

她无语地望着上马之后殷夜熹浑身肌肉紧张的模样,有几分认命似的挫败。

从吾前行几步,亲自牵着玲珑,同时低声叮嘱着她一些玲珑的脾气秉性和骑它时的注意事项。

末了,终是没忍住,出声相询:“原来不是骑得挺好的?”

不应该啊!

春猎时还是雪地都能跑马呢!

殷夜熹有点尴尬:“玲珑有点高。”

从吾:……

原来如此。

往常为了接戏方便,也为了不让替身们真正地熟悉太女的马匹,仅拨出嫖羽做为替身出场专用。

而嫖羽因为血统原因,是太女所有马匹中个头最小的。

玲珑是战马级别,个头比起嫖羽要高出一大截,一个人上马就不甚方便了。

太女与她们身量相仿,上马却便利,那是因为太女出行前呼后拥,有侍从作为脚凳。

而为防机密泄露,适才附近已经清场,由密卫们守在外面,不许外人随意进入、靠近。

从吾牵着玲珑走了几步,走到跑马场,玲珑轻抖鬃毛,扬首就是一声叫唤。

它太久没有被骑出来了,身上的人无论是身型气味还是姿势都和记忆中的主人不太一样,它不太想被她骑。

从吾再是熟悉太女的一应事务,也不至于能够完全猜透一匹马的心思,因此她没能第一时间觉察出来玲珑的异样。

等到玲珑忽然撒开腿跑开的时候,她再反应过来,也只能急返回马厩,随便骑上一匹马去追。

无奈玲珑是马厩里跑得最快的一匹马,从吾怎么也追不上。

玲珑突然发力冲刺的霎那,殷夜熹被带得身子一个后仰,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紧急之下,她也只能尽力将身子往前倾,伏低上半身,同时双腿使力,使自己尽量和马鞍保持一点点距离,又要放松,不至于将马腹夹得过紧,更刺激玲珑加速。

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上上下下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使劲,只求不被高速前进的马颠下去,根本没办法去注意更多的细节。视野突地一高又是一落,竟是玲珑带着她跳过马场的栅栏,冲进了兵营。

嫖:piao身轻便貌,比喻轻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