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失踪

等一觉睡醒,束阿英已经回帐。

她幽幽盯着已经恢复精力的殷夜熹,低声吐出几个字:“出风头妳来,赔罪我去。真是好算计!”

殷夜熹一乐:“玲珑好吧?”

被戳到点上,束阿英也无法睁眼说瞎话。她把眼一瞪:“说妳呢!扯玲珑做什么?”

玲珑那样的神驹,是殷夜熹能攀扯的吗?啊?

放松的时光并不太多。

殷夜熹人前纵马,虽违军规,却也算给众将士展现了太女健康活力的形象,长途跋涉的将士们也休整妥当。

次日,束阿英以太女之名领兵一万五,同此事出征的真正主将齐齐向丰州进发。

殷夜熹则戴上面具,藏于密卫之中。

临行之前,殷夜熹叮嘱她:“北狄来势凶猛,不可轻敌。”

束阿英心下一惊,面上却轻描淡写道:“我又不上战场,说这些作甚。”言罢不欲与她多谈,一夹马腹,“驾!”

军马迤逦前行,殷夜熹心下却不安宁。

共同生活十余年,她深知束阿英的脾气秉性,一贯的上进,总想出头。

替皇储出征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知几回能碰到,她担心束阿英急于表现,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怕什么来什么,数日之后,前方大捷,却传来“太女”追击敌军失去行踪的消息。

殷夜熹是先得知的前一个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后一个消息惊得失了往日的淡定。

她不敢相信地猛地看向帐内银甲金面的那个身影,此时才辨别出那并不属于束阿英。

束阿英常年扮演皇储,站姿固然笔直,却有些上位者独有的随意,而眼前这位的站姿笔挺,却有种毕恭毕敬的谦卑,而且在从吾越过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将头更低了几分以示尊敬。

毫无疑问,她只是一名密卫。

监军嬷嬷先是夸了从吾处理得当,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剔殷夜熹:“连马都骑不清楚,怎么延续殿下的体面?”

正是得胜归来的时候,需要太女多多露面以鼓舞士气,偏发生了那样的事。

不过好在当初多带了一个脸替,回头编个借口,说太女受了点伤,让她坐阵军中,不再披挂出阵也说得过去。

等监军嬷嬷离开,殷夜熹追问从吾束阿英的情况。

“她的脸生得和太女那般像,若是落到伊尔泰手中,大瀚该如何?”

从吾脸露疲色,语气同方才监军嬷嬷在时并无不同:“这不是还有妳么?论脸,谁又能像得过妳去。”

这个问题方才监军嬷嬷已经说过了。她们当然担心若是束阿英落入敌手后,对方很可能会有所行动。但有殷夜熹这个脸孔更像太女殿下的人存在,这个问题就没有什么好挂虑的。

届时只要让殷夜熹穿上太女的护甲往城门上一站,什么束阿英不束阿英的,通通成了敌军的阴谋。

殷夜熹从心底蹿上一阵寒意。

眼前的情景在出发前她就曾预想过。

若是她在此行遇险,大瀚的官兵不知情,很可能会想要不顾一切的救她。但这些知情者绝对不会答应。

如果营救她会令她们处境危险,她们甚至会为了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主动放弃掉她。

束阿英失踪的不是时候。

她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一身轻甲追击溃兵而去的。

当时她的身边没有多少人马,又特地避开从吾,竟一时没能拦下。等从吾反应过来不对想要将人带回,旁边一支被穷追不舍的溃军竟突然奋起,反身横向斜插进来,将她们追回束阿英的队伍即刻冲断!

古语有云:穷寇勿追。

等到从吾击退眼前拼死一搏的溃军,视线所及之处满是疮痍,又哪里还有束阿英一行人的身影?

替身院里的束阿英等几人几乎是殷夜熹穿越至此以来相处最长的对象,说是竞争关系,更像同窗,挚友。

她知道此时以她的身份说什么也是无用,也不能自私地不拿其她将士的命不当命,强令诸人出兵搜救束阿英,但是她止不住打心底的那份颤抖。

殷夜熹的恐惧瞒不了人。从吾擡眸看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懂得怕是好事。假使她有什么逃跑或是借机起事的心思,就此淡了也好。

大瀚官兵等了一夜,没收到前线的任何消息。

监军嬷嬷略松了口气,同从吾确认:“上阵之前妳是否将那番话再与她叮嘱过?”

在出征之前,监军嬷嬷就与两位替身耳提面命过,若是不幸被敌军所俘虏,为了太女的声名与大瀚的威严,当立即毁面自戕!

从吾说有。

监军嬷嬷沉着脸,缓缓道:“有就好。希望她懂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吾那番话说得轻巧,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

蝼蚁尚且求生,束阿英已是孑然一身,若不幸落于敌手,想要活下来,只有冒认太女身份这一条路。

那脸替到底不是太女殿下本尊,且武艺稀松平常,两军对峙之下,她们其实并无把握。

若是束阿英叫破替身一事,恐怕她们一行人都将承受不住来自今上的怒火。

殷夜熹几乎是一晚上没睡实,天色将明才朦胧眯了一会儿。

从吾见到她的时候,她眼眶怄红,眼下乌青明显,眼神都有些幽幽的。

监军嬷嬷却满意地点了头:“不错,与大战归来的状态正相合。”

罢了,看在这位脸替如此尽心替主子办事的份上,蠢笨些也无妨,无非是她们多帮衬着遮掩一二。

殷夜熹也不去解释她失眠的真实原因,只默默任凭她们七手八脚地替自己穿上了太女那副亮光闪闪的铠甲。

束阿英顶着太女的名头追击出去的事情是瞒不过旁人的。

从吾临时叫个身形相似的密卫穿了太女的银甲是事出无奈。为了维护太女的形象,只能慌称太女伤到了脸部,为她一路都不曾露面找了充足的理由。

殷夜熹心中微哂:果然一个谎言要由无数个谎言来圆。

为了接上不露面的原因,殷夜熹今天的露面当然也只能戴上面甲。

只是出去走一趟,让大家知道太女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还能走会跑,还能上马杀敌。

一来是安定大瀚将士的心,二来也是抢在伊尔泰有所行动之前营造太女殿下已经安全返回军中的现象。

殷夜熹被当成吉祥物般带出去遛了一圈,让许多将士们心中吃了个定心丸。

原来从吾将军当真在那样的乱军之中将太女殿下安全接应回来了。

原来至昨夜止太女殿下未露面是因为受了点伤,需要调养。

便是有当时同乱军短兵交接过归来的士官们,也有些说不清她们当时是不是看错了——分明有一队身着大瀚兵服的人马在溃军返身的时候已经冲出老远了,后来也没见她们归队。

但太女殿下方才还来伤兵处看了她们啊!还为她们红了眼眶哩!

这世上总不能有两个太女殿下吧?

丢了一个束阿英,大营中只余殷夜熹了。

这回无论是什么理由,监军嬷嬷都不允让她披挂上阵甚至出营迎敌。

殷夜熹也不强求,半分没有自请出战的迹象,让监军嬷嬷对她的态度和气不少,私下与从人说:“倒是个听话的。”

殷夜熹当然不会听她的话。她只是有自知之明。

就连武艺最高的束阿英都能在一战之后在战场上失踪,她又能比束阿英强得了多少?

古代战争是冷兵器的天下,她是骑术超得过束阿英,还是武艺比她出色?

她只是在开战前会议的时候说了几句话。

“请王将军亲率一千骑兵,换上伊尔泰服装,趁夜偷袭伊军。”

王蔷眼神微凝:“此时?”

殷夜熹点头,轻声却坚定道:“此时。”

从战报里得知,此时的伊尔泰部因为突遇一场大败,正是士气低落之时。

如果此时袭营,一定会取得很好的效果。

王蔷其实算不上名将。

大瀚此时已经过了将星云集的年岁,时下朝廷重文轻武,已经许久未经大规模的战争。王蔷不过是时也命也,年岁、身份、派系都合了皇帝的意,才能被派出来当做给太女的踏脚石。

只是她再不济,也比在座各位会打仗。

她当时虽也明白溃兵勿追的道理,不赞成太女殿下追上去,却也不欲就此撤退。

趁她病,要她命。不借着打散伊尔泰信心的时候乘胜追击,如何能解先前之痛?

谁知战场上勇武非常的太女殿下突然莽过头追出去,又突然因为受了伤就匆匆回撤,着实令她心里憋气又摸不着头脑。

此番见皇储只一夜休养就有此成算,这才缓过那阵不顺的劲儿。

监军嬷嬷只要殷夜熹不出阵,其余都好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此事就这样顺利地推了下来。

殷夜熹本也不指望大家能完全听自己的,见诸人答应得爽快,还有一丝不解。

不过大事为重,她也没有去细想其中末节。

没了太女殿下在旁,王蔷行事更为自由。

她不仅偷袭伊军,还连续偷袭了两个晚上。

伊军前一天刚被莫明骁悍的大瀚军队杀了个屁滚尿流,正是心惊胆战的时候。被王蔷派来的骑兵突袭后竟然乱作一团,又因为对方穿着的乃是她们的民族服装,以至于伊军看到自己人却因无法分辨敌友而自相残杀。

王蔷亲率大军趁机夹击,将无头苍蝇般乱蹿的伊军分股绞杀消灭,大败伊尔泰。

洪泰十一年,在大瀚与伊尔泰、瓦尔罕、阿尔纳三部之战中,皇太女殷烨为收复丰州、胜州,率军进攻伊尔泰,大胜。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