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倾情演绎悲伤过度的殷夜熹此时心中一片冷静。
皇帝龙驭宾天,太女也替了她的名额死去,皇家又无比她更名正言顺的顺位继承人。皇位已经合法合规地落入了她手中。
几名重臣早早就被宣来,之前交待过政事,现在都在外头候着,闻言俱都跪下痛哭。
左相年纪大了,很快被殷夜熹使人搀起来扶着。
她人老成精,当下又要下跪,直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即刻即位!”
殷夜熹哭得以袖掩面,不让人看见她的失态,哑声道:“母皇新去,我心甚痛,还请左相勿要谈此事!”
有左相带头,其余官员纷纷跟上,等皇后赶到,殷夜熹揣摩着真太女的性格,已经完成了三辞三请,终于同意即位这个流程了。
皇帝病情急转直下,按理说皇后肯定是早早就得到消息,守在一处的。
但皇帝不信任他,在病情初起的时候就有所隐瞒。
如今宫里可不止任皇后一个姓任的,东宫还住着一个小的,且又同皇储有了肌肤之亲。
皇帝自知时日无多,若是他姪舅二人联手做些什么,她怕女儿无心应对。
皇帝大行,青宫又见好了,这回怎么也没有理由再住在宫里,东宫的小郎子们必是要暂挪出去的,等到办完丧礼和即位大典,再用大婚之礼迎进来。
皇帝的病是瞒不住的,只是瞒了严重程度。
皇后看妻主一时无虞,回去处理宫务完再过来,也没有什么毛病。
等到皇帝过身,消息再也压不住了,噩耗传来,皇后直接原地昏倒了,醒转了才过来,就晚了些。
他头还晕着,一进屋子,眼睛就粘在妻主尸身上移不开,跌跌撞撞扑到榻前哀哭不止。对于其她的人和事物根本没有精力观察。
负责礼仪的官员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殷夜熹装做因丧母的悲伤而难过到麻木的模样,任她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偶有动作生疏,旁人也能理解——谁也没有两次母丧啊!更何况这是国丧。
任皇后刚从短暂昏迷中醒来,又哭昏过去,太医们忙上前诊治。
殷夜熹似乎凝固的眼珠动了动,让人将任皇后先擡到隔壁房间,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刚才任皇后不在,失明又弥留的皇帝不足为虑,任皇后若在,她肯定不敢那般放肆,一定会演得更真诚一些。
虽说实权的人是皇帝,似乎比任皇后更有威胁性一些,但殷夜熹更害怕同任皇后接触。
真太女是从任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从皇帝。皇帝对于女儿的感情自然深厚,替她筹谋,为她遮掩,但任皇后对真太女的情感一定是非常不一样的。
即便会偶尔认错,但任皇后怎么会真认不出她不是真的太女?稍微多观察一下就会发觉真相了。
她不敢去赌那份可能。
殷夜熹现在只盼着任皇后真的伤心过度生了病,她就可以借口关心对方的身体,让对方在房中养病。
但事与愿违,任皇后在逐渐苏醒之后,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任皇后是看到茉心和萃心都被新人顶了,才觉察有哪里不对的。
皇帝妻主的尸身就躺在隔壁,他想要将女儿叫过来讲几句话非常合理,纵然皇帝驾崩,皇储有诸多事情要忙也不在一时半刻,抽出时间回应老父亲的情感需求还是必要的。
然而女儿没有来,只派了个眼生的宫婢来回话,说是一时走不开,让任皇后好好吃饭吃药,养好身体云云。
话是说得怪好听的,任皇后随口问了句:“茉心萃心呢?”
那宫婢就顿了顿。任皇后甚至从她看似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惧怕。
提茉心和萃心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
他提起精神:“怎么回事?”
宫婢迟疑着答:“茉心姐姐病了没当差,萃心姐姐昨天没了。”
说是做错了事,以死谢罪。人是撞墙死的,整个脖子都快断了,头颅诡异地歪到一边,看上去怪吓人的。
萃心是宫中有档的婢子,还是东宫的红人,要是把尸体处理了报失踪,不知会引来多少猜测。再则事情到了这个时候,隐瞒只会越瞒越多问题,殷夜熹同伙伴们商量过后,就将她的死亡报了上去。
宫中负责管宫奴的也没敢问,就这么让她们把档销了。
宫婢的回答令任皇后心中疑窦丛生。
萃心不如茉心受信任,那也是东宫数一数二的红人了,她能做错了什么事需要以死谢罪,皇储还不拦着啊?
便是杀了人,也不至于。
任皇后知道,像茉心萃心这样的,就是未来的金嬷嬷,手底下人命不说十条八条,三五条也是有的。有些不听话的下人,或是对自身有威胁的敌对方派来的人,该处理还是要处理的。
除非萃心做了背主的事。
任皇后并不知道,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猜到了真相,只不过猜错了其中的环节。那就是萃心确实是背了主,但导致她自尽的却不是她的真正主子。
任皇后隐约感到不安,他将这份不安归结于皇帝新丧,他失去了相伴多年的妻主,心里空了一块的缘故。
他点点头:“是该提些新人上来。”
皇帝晏驾,皇储就是新帝,合该多安排些人伺候。
按制,皇太女身旁除了宫婢们,还应该有十二个大宫侍,只是她从前为着自身清正,东宫里连个公蚊子都难找,如今正好借机一并补齐。
任皇后心中那股惴惴感觉还没完全压下去,外头又传来一声惊呼:“金嬷嬷!”
吓得他全身一抖。
任皇后捂着左胸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心腹侍人急忙出去打听情况,过了会儿进来回禀,说是金嬷嬷殉了主。
任皇后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若是在之前听到这个消息,他或许不会这样忐忑,不过在听到萃心死讯之后,金嬷嬷也没了的消息难免令他多想。
怎么妻女身周的亲信都一个个出了事……
这个想法才浮上心头,任皇后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像是在预示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他不知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发生了。
任皇后轻抚胸口的手轻轻压了压,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惴栗,仍是让人去请太女过来。
底下人轻声提醒:“现在该叫新帝了。”
任皇后也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抵触,唔了一声,打发人快去。男子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女。他现在必须要见到女儿,缓解不宁的心神。
殷夜熹终是在任皇后的三催四请中依言而来。
在进门之前,她就和束阿英使了眼色。
任皇后的威胁性太高。他是刚去世的皇帝的元后,真太女的生父,熟知她们二人身上的所有习惯与细节。
此时她根基不稳,房间内有大瀚重臣,皇帝近侍,外还有尚未收服的暗卫守着,至少不能被任皇后当场叫破身份。
刚才她问金嬷嬷的徒弟是哪个,直接提了上来做贴身的大宫婢。
又对金嬷嬷说:“母皇去得匆忙,也不知底下有没有人伺候。”她作势叹了一声,“唉!依制,后宫承宠却未生育的侍人是要随葬的。但母皇是个仁慈的人,定是不忍心让阖宫上下都陪她去。嬷嬷认为呢?”
皇帝的后宫近乎满员,可是除了任皇后和前江贵爵,都没能成功诞育孩子。江贵爵父女早就被皇帝料理掉了,如今是要三宫六院一起去了吗?那阵仗可就太大了,将来史书上是不会有好话的呀!别的不说,一个残暴不仁是肯定有的。
可大行皇帝在地底下也不能没有人伺候呀,宫侍不随葬,就只有殉些宫婢了。
金嬷嬷正在满心伤痛中,被殷夜熹一忽悠,觉得她说得有理。加之自己的徒弟已经当着她的面被提拔上来,有了体面,她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殉葬这件事,她这个老东西不去,难不成倒逼着年轻的孩子去吗?
殷夜熹在旁边恶魔低语:“嬷嬷最得帝心,母皇可是一刻也离不开妳呀!”
金嬷嬷可是大行皇帝的第一亲信,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如果可以,殷夜熹也想将人留下来,慢慢榨干剩余价值再处理。然则那样太过冒险,她现在一心求稳,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所有能撼动她还没真正坐上的帝位的威胁都一一铲除。哪怕手段激烈一点,或是卑劣一些都无所谓。
至于大行皇帝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可以通过其她人拼凑一些,另一些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解决了金嬷嬷,殷夜熹就接到了来自“父后”的再次召唤。
大行皇帝刚去,她若一直避而不见,定会引人怀疑。
殷夜熹打起精神,进了门就先声夺人:“父后,儿有话单独对您说!”
这种节骨眼儿,任皇后一下子就以为是关于大行皇帝的事,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女儿”的话语,挥手把人都撤下去了。
等到殷夜熹从门口走到榻边,任皇后才觉察出不对。
三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