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敌
殷夜熹只是感慨了一下段家子，就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阿尔纳部是怎么绕到后头来的？”
明明前方有大军顶着，防线也很严密，想要从特别远的地方绕过来会耽误特别多的时间，而且会遇上另一支军队。
边境线长，也不是每一寸土地都有兵士的。
有一些地势险峻处，或是连大瀚军队也不知晓的小道，认真去找，总是有空子可钻。
这次混进来的人马数量不多，不过都是对方的精兵，十分悍勇。
刚好碰上的段沨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手下的士兵数量不多，还有许多是厢军，不堪一战，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若非段家子抢在对方撤退之前当机立断，重新出击，还不知道这支流窜到大瀚领土的敌军下一步又会去哪里。
那时她们有人有马有粮，就算人少，也能做很多事了。
在大军未反应过来之前，她们完全可以从容而退。
不等殷夜熹追问，被王蔷派回来的传信官就详细说了前方接到报信后是怎么派人去探路，又怎么开始调查是不是有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阿尔纳，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
“大将军听取了段家子的建议，发动所有民妇，终于查出来，附近有一个秘密商道。”
藏在一处山谷之后，因为山谷植被茂盛，除了常进山的少数人，就连附近的村镇都不是全部知道这里藏着一条道。
“能走马？”
传信官点头：“是，已经试过，小心些能让马匹通过。”
跟着殷夜熹一起听的朝臣都觉得奇怪：“那处山谷不是天堑吗？”
从舆图上看，那是处山壁啊！
经过传信官的解释，加上手绘的草图，众人才对那处的具体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原是那处山壁有缝，两边竟是通的。”
这就能解释了。
“但，这个小道，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样秘密，以往也没有听说对面往这里派兵。
传信官正色：“因战事起，附近的村镇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大将军派人寻了好久，才从其中一个村子的村正处问到有用的消息。”
“前些日子，还有商队从那附近经过？”
“是。虽然她们人少，看上去货物也不多，但是穿戴和举止，还有说话的口癖，都应是大瀚商队。”
殷夜熹明白，无论两国之间关系如何，边境的买卖都是禁不住的。
除了战时。
战时都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全，还做什么生意？边民又不傻，自然会逃，会躲。
就像这次一样。
王蔷想要寻个知情人问事都得找好一会儿。
殷夜熹得知王蔷已经暗中派人布防，并且撒出更多人在边境一处处探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山谷”，防止将来出现更多危害大瀚安全的事。
她又看了下细节，说是据那位村正所说，走商的人来得不勤，却没断过。
因为山谷极远，从那里出去就是草原，商队在真正过去前，定会在大瀚境内做最后一次补给。这些都是瞒不过去的，总会和当地人接触，采买干净的食水衣物等。
殷夜熹注意到王蔷将报告写得极详尽，连商队买了什么都有注明。
她点了点此处，同朝臣说：“没有买药品。这是队药商。”
看到后面，果然王蔷也有猜测。
村正说这群人身上都有浓郁的药味，但是货品又不多，应当是体积小，不需要大用量，很名贵的药材。
提到大瀚北地的药商，殷夜熹和朝臣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任家。
两位将军班师回朝已经是秋末，时间整整过去半年，跟去年用的时间差不多。
王蔷挡住了绝大部分伊尔泰部的铁骑，立下大功。
首次领军的束英彦则率一万骑兵一路打过贺兰山，团灭阿尔纳军队，斩杀数千敌兵，俘获七百多人。
束英彦一去半年，立下此等功勋，回来必是要升官的，她却并不十分开心。
只因在她和敌军交战时，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圣上，任家的事……”
殷夜熹正忙着抵御外敌，尚腾不出手来找任家的麻烦，任家自己将小辫子送到她手里。
闻言她先止住束英彦的问话，先将御书房的人撤下去，这才低声同她解释细节。
“任家资敌，证据确凿。”
原来西北西南的药王谷原本是一家，后来因为理念不同分成两边。
任家跟的北谷。
北边的气候不如南边特殊，有些药材就长不出来，或是能种，但品相药效就没有那么好。
为了增加自身竞争力，任家便寻求向外发展。
到了任倾这一代，已经发展得极好，手上不仅有北药王谷的路子，还有外面的几条独特拿药渠道。
任家做这门生意，当然是要赚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对任家而言，药卖谁不是卖？北边的伊尔泰几部，亦是她们的客户。
若是和平时期，任家这样做倒也能理解，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对不对？人家捧了钱帛来，她们就卖货与对方。有买卖就有市场，民间总是有互市的，这是官方拦不住的。
错就错在任家这几年膨胀得上了头，两边经过去年一役，竟然还敢将上好的药材往关外运，底下人甚至觉得打仗影响她们赚钱。
至于任倾本人，倒不是个眼光寸短之辈。
“她眼光可长远呢！觉得大瀚皇室有异，就找上伊尔泰了。”
若坐在御座上的是真正的殷烨，恐怕还真会被任家掣肘。
因为殷烨是真的有病啊，需要仰赖任家的药物来吊命。
有的时候殷夜熹会想：一国之主居然会被一介药商所牵制，太过儿戏了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束英彦出征在外，殷夜熹在京中也没闲着，除了督促保障前线的后勤，就是彻查任家和皇室的过去。
结果就给她查出这么个大事。
其实这次是任家被伊尔泰摆了一道。
任家再怎么说，也是大瀚人，跟伊尔泰交易并不意味着她有叛国的想法。
她一个大商贾，手上没有兵，拿什么跟人合作？若真为了所谓的天下权柄而放弃已经联系深重的大瀚皇室而转投草原，才是傻了。
她们和那边做生意，主要是为了赚钱。
国难财呢，不发白不发。
走的商道也是她们家走熟了的密道，没什么人知晓的。大批货物走不过，运些名贵药材和少量精贵器物儿却没有问题。
没想到伊尔泰的老狼主人病了，脑子却没糊涂，派了好几拨人跟在交易结束返回大瀚的商队后面，终于给她逮到机会。
“伊尔泰的老狼主病重，底下的女儿们个个儿想当新狼主，这才频频进犯我大瀚，想要争个最大的功勋。”
“其实若是老狼主真归了西，北方三部肯定陷入内斗，没有余力向外扩张。
“但任家给老狼主供的药，吊住了她的命。”
里通外敌没跑了。
说实话殷夜熹查到这里的时候，又是无语又是庆幸。
任家毕竟是外戚，后族啊，一般不犯不赦的大罪不会死的。
而只要她们不犯大错，任家同皇家的婚约就还作数，她就得娶任雅书过门。
这和她的意愿相违背。
殷夜熹知道眼前人的顾虑，温声道：“罪是任倾犯下的，任雅书做为外嫁郎，并不受刑罚，只是当不得正室了。”
有婚约也算外嫁，端看妻主家认或是不认。
假使妻主家不认婚约，当场退婚，那么夫郎便仍归母族亲眷，依罪挨罚。
妻主家认婚约，就能将人从泥沼中保出，算作妻家人，不受母族牵连。
即便没有束英彦的心意，殷夜熹本也要顺着殷家同任家的关系把人保下来的——任太皇尚在，总有几分香火情。
任家出了这种事，任雅书也当不了皇后了，到时候改改婚书，将人由未来皇后贬为侍人，放到哪个清静地去关上几年，他若懂事求去也可以考虑。
束英彦听完殷夜熹的打算，面色稍缓。
“只是要劳妳多等两年。”
到时候报个病逝，换个身份接出去就行。
束英彦轻声道：“我连他和……都接受了，又怎么会介意这些虚名？”
殷夜熹想想：也是。
束英彦先谈的公事，等正经事讲完了才提的这个。
殷夜熹看她虽换了干净衣服，仍掩不住疲倦，温声劝她回去休息。
“任雅书那边，妳同他说吧。”
送走束英彦，殷夜熹转至另一个房间，示意正在用御赐膳的王蔷不必起身行礼，极为自然地坐到她附近：“不着急，吃完再说。”
新帝一如既往的和气，就像去年去北地时一样温润有礼，王蔷却不敢真心大地继续吃着，让新帝等着。
好在她是行伍之人，吃饭速度快，方才已经吃得足够多，虽然还没饱，但亦不远。她本也不敢吃得太多，免得御前失仪。
王蔷大口咽下嘴里的食物，又盛了碗热汤一气儿倒进喉咙里，这才抹抹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臣行止粗野，让圣人见笑了。”
殷夜熹同她也算是有过同袍之谊，爽朗一笑：“大将军是军中娘子，不拘小节。”
王蔷又自谦几句，二人很有一番帝臣相得。
知她守礼，殷夜熹也没再劝她多用些，只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对方：“大将军方才讲到段偏将受了伤，但她那路兵马却按时赶到了，之后呢？”
王蔷便与她说了更多细节。
殷夜熹一向觉得底牌是越多越好的。她身边的武人有从吾和束英彦，王蔷也勉强算一个旧相识。不过有本事的人，永远都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