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购
任雅书于软禁之中又等到了那个毁面的武替身。
“妳还记得我在这啊!”
他声音清亮柔软,带着少年稚气。
束英彦从这嗔怪里听出几分亲近,心中一热:“我是来辞行的。”
任雅书听到她不日就要离京,也收了那些弯弯绕的心思,怔了怔,方道:“妳要去哪?又要出任务了吗?”
问完又觉不妥。
怒面已经毁了脸,还怎么替新帝露面?
束英彦也没明确回答他,只暗藏欣喜地问:“妳担心我?”
任雅书面上一红:“妳胡说什么!我可是皇帝姐姐的人。”
纵使为眼前女子英武气概心动,他也不会做出背叛妻主的事的。
任雅书背过身,轻轻摁在胸口,只觉得心不听他使唤,胡乱跳个不停,脸上也热热的。
他想要控制住它们,它们却越来越欢快。
任雅书的小儿郎情态尽落束英彦眼中,令她心中畅快,嘴角上翘。
她别过脸干咳一声,压平嘴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要去很久,来向妳告别。”
任雅书也顾不得害臊了,转过红红的脸儿来,担忧地问:“很久?妳要去哪里?很远的地方吗?”
束英彦没敢透露太多,只含糊嗯了声,告诉他她会安排好他的食宿问题,让他安心住着。
“等我回来。”
待她从前线回来,任雅书应当就有了新身份,她们之间就有了可能。
任雅书含羞带怯目送人离开之后,就冷了神色。
束英彦话少,他没能问出更多,但他从对方的态度里推测出了一些事。
那就是边境应该是又起乱事了。
束英彦身为新帝的武替身,又是出一个时间很长的任务,除了这个答案不作它想。
只是她的神情,似乎有些令他不解。
任雅书也是这几日被软禁,手边又无药物打发时间——防他用药做什么事,要食水衣物都行,药是绝对不会给的——他才细细盘了下新帝未登基前,他与之见面的所有异常处。
任雅书是靠嗅觉来记人的。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气味,除非短时间用极浓重的气味覆盖,根据所用的物品薰香吃的食物等不同都会融合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气味,旁人无法完全代替。
仔细回想过后,任雅书大概能断定其中有几次是眼前这位怒面替身同他见面。
他想了想当时有无逾矩,答案是没有。
他唯一有可能逾矩的,就是在送大军出征前去赠药的时候,曾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掌心。
那双手掌心是没有伤疤的。
当时他回去问母亲,母亲说是她们任家的药管用,加上皇储生活优渥,养尊处优,所以伤好得彻底,皮肤更加细腻。
任雅书当时半信半疑,后来知道不过是母亲的敷衍之语。
真正的原因是出征的不是当时的皇储,而是另有其人。
怒面替身代替皇储出征,那他碰到的理应就是她罢。
想到自己碰到过她的手,任雅书刚刚退下红晕的脸庞又泛起桃花色。
殷夜熹赐了束英彦一个合法的身份,对外只说是曾经的暗卫,从前没有户籍,如今因为救过她,受了伤,她体恤人辛苦,允她转明。
新帝亲自发话,底下人就算心有疑问也不敢违抗。负责户籍的官员很快就将一应手续办好。
束英彦看着热腾腾的户籍,地址是京都的某处。
她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殷夜熹。
“如今是官身了,总得有个正经住处,宫里睡觉的地方只是当值时睡的值房。”
这段时间,殷夜熹除了收笼禁军的兵权,别的方面也没闲着。
慎帝手上有不少宅子,都是修缮好了,等待赐给臣子的。如今全便宜了她。
“我只看过图纸,也没亲见过,若是有不好的地方,妳在制内依心意改便是。”
只要不逾制,当然是随房主人高兴。
束英彦难得眼眶微热。好在有面具挡着,她低头迅速眨掉眼中湿意,再擡眼时,已经恢复平常那种看不上一切的模样。
“知道了。”
洪泰十二年(新帝登基当年暂不改元),依旧是一个多事的年份。
这一年,慎帝故去,伊尔泰、瓦尔罕、阿尔纳三部二次进犯大瀚。
去年,尚是皇储的新帝首征伊尔泰,大获全胜。
这一回,新帝亲封上次跟随她上过战场杀敌的得力侍卫为将军,领兵出征。
束英彦自入军中,就不戴怒面面具了,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妳入军中,就不必再戴面具了。”
殷夜熹这么同她说的时候,她还有些忧虑。
能被选进替身院,并最后留下来,她的脸和殷烨也生得极为相似的。不过是骨架更加修长,个头比殷烨高些许。
同殷烨像,就是与殷夜熹像。
一个生得极像新帝的人,脸上还有火烧的疤痕,这很容易就让人跟去岁皇储班师回朝时的情景联系起来。
束英彦认真谏言:“恐会对您不利。”
殷夜熹却不甚在意:“这一点,先帝不是已经替孤解决了吗?”
当时尚在人间的慎帝说的可是“皇储没有受伤”啊。
“既然我‘没有受伤’,那么受伤的妳又怎么会是我呢?”
更何况,以殷夜熹的视角来看,束英彦的五官已经与她有很明显的区别了。
束英彦曾被殷烨长时间的囚禁,整个人的气质相貌因此有了很大的变化,加上她脸上有一块极为显眼的伤疤,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眼,注意力就会被伤疤吸引过去,反而会少去注意她另半边完好的脸生得什么样,是不是与新帝生得有几分相似。
底层兵士难见天颜,纵然有人认真看过她完好的那半张脸,也难以将她和皇室中高高在上的新帝联系起来。
至于高层军官,殷夜熹相信,能够当上高官的人,情商都不会太差,且,国事当前,量她们也不敢就此事说些做些有的没的。
世上固然有陌生人长相相似,但世上亦无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替身院里的姑娘们,和殷烨想像,又不甚想像。
若非刻意去学习殷烨的习惯,也没有哪个人会一眼就觉得她们是曾经的皇储。
殷夜熹自灵前即位以来,就在一点点地减少脸上的仿妆,如今已经同先帝故去时有些许不同。
老话常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只是一点点小小的变化,她和束英彦的相貌就有了明显的不同。
束英彦是边地人士,骨架大,眉骨明显,因上过战场杀过人,眼神也更淬利,看人时像是觅食的鹰。
殷夜熹性子懒散许多,骨架修长却不豪放,眸色深沉,凤眸半张,观之更有贵气。
她们身份有异,打扮穿着迥然不同,如果不是将脸摆成同一角度,放在一处仔细端详,倒也一时不会认错了。
听过殷夜熹的解释,束英彦恍然大悟:“我说主子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原来如此。”
殷夜熹哂道:“怎么还叫主子?”
都是同样的人,不久前她们还一起被关在东宫暗室呢。
束英彦却道:“礼不可废。”她既已认殷夜熹为主,就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认为她们还是一样的人。
替身院的事情,已经离她们远去了,如今她们的新身份,只能是主子与下属,没有其她。
殷夜熹见她坚持,也没再提,只问她最近的学上得如何了,战术兵法学得怎么样。
“这次是王大将军为主将,不过妳分兵她处,有些事还得自己掂量着办。”
不然以古代的通信,真遇上事了,王蔷可没办法及时指挥。
提到上学,束英彦就有些麻爪,气势弱了几分:“嗯。学得还成。”不过提到应敌,她又底气足起来,“定打个胜仗回来!”
文化课她是不行了,不过也许是老天爷觉得人无完人,一个人有了某个缺点,必然要有一个优点,让人们都有自己的才能。
殷夜熹也知道,束英彦于兵事上有着独特的敏锐,这可能就是一种天赋。
于是她笑道:“好,我等妳得胜归来!”
因战事紧急,束英彦只带了一百精骑即刻出了都城。她手持兵符,到了地方自可调拨当地大军御敌。
殷夜熹郑重送走换了新身份的友人,回到新迁的立政殿。
束英彦出发的时候是夏初,这回军中没有皇室成员,军队行动上自由大胆很多,用比上回少的时间就抵达前线。
殷夜熹坐阵都城,全力保障前线的补给,连驳朝臣们提出的定xue起陵等事宜。
新帝上位,都要派出尚风水的国师寻找风水宝地,以作将来崩逝陵墓。
古代医疗卫生条件落后,有许多皇帝到身死,陵墓都没有修好,这也是国法。
殷夜熹先是以“朕才登基,年岁尚轻,不急于一时”的理由不允,后干脆置之不理。
寻龙点xue起陵墓可是要花费许多银钱的,这当口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有工夫弄那个。
后宫之人放了一拨,余者也没闲着,殷夜熹干脆于宫内办起了工厂,叫那些无处可去的先帝遗鳏动动针线。
“从这里运到前线耗资甚巨,便只给周边的贫民孤儿做些衣裳吧!”
这些宫造的衣裳,由城中官员或是富户认购,再将赚得的钱调到地方,请地方出兵士的冬衣,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