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捕
殷夜熹直到此时才知,小石头姓别,名雨石。
因她出生的时候刚好在下雨,小雨打在房前屋后的鹅卵石上,发出高低不一的声响,就像唱歌一样动听。所以她的母亲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想到小石头少时极爱歌谣,殷夜熹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合适。
如意替她高兴:“总算找着家了!”
如意曾和小石头短暂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只知她不爱说话,见人常带笑,是个极为友善温和的小姑娘。
这段时间以来,如意也或多或少地听了些替身院里的旧事,知道小石头是她们里最小的一个,平时就很受照顾的。
殷夜熹慢慢翻看信件。
小石头的信写得极厚,内容很丰富,说她凭着少时常唱的歌谣找到流行的几个县市,然后根据小时候的记忆找建在水道边的吊脚楼,一家一户地看地型找回忆,逢人便打听,找了大半年才找着。
离乡十余年,她长大了,长相不好分辨。好在乡音依稀,加上她手肘处有一颗痣,跟她母亲一样,属于遗传,眉目间又有些相像,别家的族人才愿意听她说这件事。
小石头被拐带入京时还没满三岁,便是能记住事也有限,正当她发急,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别家相信时,目光忽然扫到一个人。
那人比起旁堂上坐着的族老们都要年轻许多,站在人群后面,如果不是小石头心急乱看,也看不到她。
当下小石头就朝着对方响亮地说:“小姨!妳是不是我小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往那人身上看去。
那人本来站在后排,被一嗓子薅到前面,略有几分尴尬。
小石头看到她的表情,终于确定了:“小姨,妳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妳教我学歌谣,结果教错了。”说着她试探着唱了几句,“和镇里流传的不一样哩!”
人们听了这几句歌谣,小声议论起来:“哎,还真是不一样!”
别小姨尬得脚趾抠地,涨红着脸,蚊蚋一样:“妳咋还记得呢!”她都改了好不好!
别家族老又进一步确认了此事,这才承认了她的身份。
为首那个哈哈一笑:“老十七年少的时候还是个音痴哩!这些年都改了,差点忘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找到了亲人,可见世间事,都有缘法。老十七啊,妳这音,痴得不亏!”
别雨石认亲的事在大家看来颇为神奇,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殷夜熹往下看,她们也好传阅前头的几张。
殷夜熹带着笑意细细看去,看到后来,笑意微收,还叹了声:“难为她了!小小年纪,竟然有此决断。”
从吾有些无语。
小石头便是年幼,也就比殷夜熹小一岁而已。
殷夜熹说话的语气,像是比她差了辈似的,老气横秋的。
几人也继续往下看。
别家族人认下小石头之后,安排她和护卫在空屋住下,细细问她境况。得知她有个在京都当官的养姐,众人都被唬了一跳。
“我道那两名护卫看着就不凡,原来是位将军的部下!失敬失敬!”
然后委婉地问别雨石可有营生,能不能养活这两名看着就勇(能吃)武(费钱)的护卫。
别雨石笑道:“她们都是养姐身旁的得力人,哪里就给了我了。待此间事了,还要上京复命呢!”
经过一夜长谈,别家族人已经商定好别雨石的归宗方案。
首先当然是要正式开祠堂祭祖,告知祖先原来流落她乡的别家女归来。
其次就要安排她在族里的居住和财产问题。
尽管信上没有提,大家也能看明白,别雨石的族人是看在其“养姐”的实力的份上才让她归宗的,还愿从公中分她一些族田的生息,让她得以养活自己。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
试探其京都的养姐到底愿不愿意替她出头,如果愿意,能有多大能量,愿意替她出头到什么程度。
如果不愿意,只是为了不让别雨石这个外人分薄家产,想把养妹用一点程仪打发了事,那么等到护卫回去,名为复命,实为终于甩脱拖油瓶后一去不返,那么别雨石的日子可就不一定好过了。
她家十几年前就出了意外,杳无音信,家产已经被族里吞完了,现在再让人把到嘴的肉再掏出来还,哪个真的愿意?
南方宗族盛行的乡里,多的是吃绝户的案例。
有女嗣又如何?若女嗣病弱,或是幼小,人提脚卖了,财产照样一分不留。
小石头也聪明,说这些祖产都是家里人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代管的,于是反手又捐回族里:“总不好叫各位妲妲(注)姨姨吃亏。”
还说要将名下族田生息的钱都捐给族学:“算是我晚辈给族里的孝敬。”
又是武卫开道,又是银钱砸路,她的别家身份就这样办下来了。
众人看完,各自感慨了一番,对小石头的办事方法感到又自豪又怜惜。
从吾也不禁心道:难为她了!
看完了高兴的事情,就要处理麻烦的问题。
“还未抓到小玉?”
从吾眉头都拧得要打结:“是。因为事涉机密,也不好发海捕文书,也不能张贴通缉令,只能令人暗自搜捕,委实有些难办。”
项小玉长得像殷烨,就是像当今。
借从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殷夜熹的脸往通缉画像上绘啊!
殷夜熹也知此事难办,只能温声安慰她:“城门守好,总不至于让人跑出京都的。”
项小玉没有户籍没有路引,想要从合法渠道出城是不可能的。
而她在京都里也无法生存,抓到人是迟早的事。
从吾眉头略松:“是。臣已经吩咐下头了,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项小玉身上的干系太大,死活不计,总要找到她。
几人对项小玉的情况判断无误,原本也确实该是如此。
无论生死,她都应该飞不出京都才对。
项小玉被塞进一口大木箱,顺水流出宫后,因木箱撞到河道旁的石头而停了下来。
她晕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从箱子里爬出来,落到浅滩上,又湿又冷,又累又饿,当场就昏迷过去,大病一场。
有好心人来河边捕鱼,看到她还有气息,把她背到善堂。善堂给她喂了稀米汤,才悠悠转醒。
“这是哪儿?”
救她的人和善地说:“这是善堂。女娘安心在此处住着,一切等病好了再议。”
善堂对于项小玉这般有手有脚的年轻人的救助并不是白给的。
若非因为她身患有疾,连口白水都不会给,在门口就会被轰出去。
这是善堂的规矩。
还给她碗称米汤是因为她确实病得厉害,人都昏迷了,想着救急不救穷,这样的年轻劳力总有家人,付得起开支。
便是付不起,让她做活抵债也使得。
新帝新政,善堂初兴,有许多活计做不过来哩!
项小玉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温和友善的对待过。
在善堂躺了两天,吃的不好也不多,她却心存感激。
善堂呢,哪能像宫里,山珍海味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她的病就是吓出来的,心情舒畅后,很快就退了热,又睡了个整觉,第二天就能起身,第三天就能干活了。
因此当善堂的人问她能不能帮忙砍柴挑水时,她二话不说一口就应了下来。
然后在线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水桶先是盛不满,盛满之后提不动,好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劲提起来了,人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到地上,木桶也咣当一声磕了个角。更不用说砍柴刀了,柴是一根没劈,好险没砍到自己的脚。
看得善堂中人头上青筋一突一突地,只能让她放下柴刀,不让她砍柴。
项小玉羞愧难当,搓着手想要找到自己能干的事做。
“我,我上过些学,能书能画还能算账,要不我给善堂算账吧?”
善堂的账怎么能随便让个外人算?
项小玉的要求自然被拒绝了。
她有几分失落地哦了一声。
善堂的人看她满脸脏污,嫌弃道:“女娘想做正经事,也得先将自己打理干净整洁吧?”
项小玉怕被人认出她长得像新帝,根本不敢洗脸,每日还以水为镜,往脸上糊些泥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听到别人让她洗脸,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对了,咱们这善堂,是哪家官员或是富户建立的呀?”
那人已经看她十分不爽,语气有些重地朝北边拱拱手,说道:“当然是陛下!京都中又有哪家官员或是富户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项小玉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心地好,起的善堂暂时收留了她,心里很感激,还想说问清了幕后的善人是谁,日后替她立长生牌位。知道是新帝的功绩,态度立即就变了。
她在心里大骂新帝伪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原来是皇上啊。”
因为她态度不敬,善堂的人疑心她是奸细,眼睛一眯,上下打量她:“女娘给家人捎信了吗?已经三天了,没人来接妳吗?”
其实这些问题她初醒之时就问过了。叫什么,从哪来,到哪去,家有几口人,做何营生,为何流落至此。
项小玉是在河边连同一口华丽的碎箱子被找到的,她便借用了小石头的经历,说自己随母跑商,结果路上遇了事,货没了,人也失散了。
“待我捎信给家中商号,自有家人来接我。”
这本是搪塞之语,如今被问,项小玉又到哪里去寻跑商的家人?
妲妲:母亲的姐姐,意同“伯”
姨姨:母亲的妹妹,意同“叔”
女尊世界父亲的兄弟统称叔,没有伯的概念。